然而,宜妃所谋,怕不仅限于此。
她是想以自身为饵,把皇帝推进无道昏君的局面之中。
明乐帝越是宠幸于她,便越是证实了明乐帝沉溺酒色,不理朝政。不止如此,为宠妃驱逐太后,幽禁中宫,可谓是行止乖张,倒行逆施。一届君王,如此作为,令人齿冷。
想及那日宜妃与她所谈,陈婉兮能够想到她为何如此行事,但这般对于宜妃,却是凶险万分。
无论将来谁掌局面,妖妃之名,她是逃不过了。
陈婉兮为她忧心忡忡,却又苦无办法。
这日子并未持续多久,太子遇刺一事迟迟没有结论,而皇帝的风寒却越发重了,宜妃几乎衣不解带的侍奉御前,却似乎毫无效验。
第117章
陈婉兮倏地睁开了眼眸,撩起帐子, 果然见红缨一脸惶急之色立在外头。
她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叫承乾宫被围了?!”
红缨急急说道:“今儿五更天时候, 天色还未亮, 忽有一列卫士手持刀杖过来,将承乾宫团团围住, 说什么、什么奉命勤王、清君侧之类的话语,奴才也听不明白。看着情形不对, 赶忙来通报娘娘知晓。”
听了红缨这番颠三倒四的言语,陈婉兮便已猜度到大致情形, 她略按了按额头, 沉声问道:“领头来的,可是和亲王?”
不料,红缨却连连摇头:“不是, 是谭大人。”
陈婉兮不由睁大了眼眸, 问道:“谁?!”
红缨脸色青白, 说道:“谭大人,是谭二爷、谭大人!”
陈婉兮心中一沉, 略怔了怔便明白过来。
她原本是猜测, 和亲王既有意争夺储君之位,宫廷局势既已乱至如此地步,他多半是要趁机出手了。
然则, 她倒没有料到, 今日来的竟然是谭书玉。
仔细想想, 谭书玉既投靠了和亲王的阵营, 那为其充当马前卒,也是情理之中。
这念头才打心上划过,她却猛然一惊,连声问道:“世子呢?可还安好?!”
想到豆宝,恐惧如同铁爪子一般攥住了她的新口。
红缨连忙回道:“娘娘放心,小世子无事。才出事,老主子便吩咐将世子抱到后殿去了,多着宫人看顾。世子如今正在后殿安睡,安全无虞。”
听闻孩子无事,陈婉兮心中略踏实了一些,方又去思虑别的。
红缨一面替她穿鞋,一面就问道:“娘娘,可要把小世子抱来?”
陈婉兮摇头道:“这个关头上,孩子在跟前,反倒碍事。我晓得他平安,便已足够了。”言罢,她微微沉吟,便道:“且侍候我起身。”
红缨连忙打起了帐子,取来裙衫服侍王妃梳妆打扮。
陈婉兮如今月份已大,肚腹高隆,早已不能弯腰。
红缨便跪在地下替她穿鞋,她人虽伶俐,到底不过是个内宅丫鬟,几曾经历过这样的大事,一时也不知今后如何,心里这般想着,手指竟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连王妃鞋上须绑缚的五彩丝线也打错了绳结。
陈婉兮察觉,轻轻抚了抚这丫头的头顶,微笑道:“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们这些做主子的在。”
这话音清淡,却如和风拂面,春霖沁心,红缨原本满心慌乱,但听了王妃这一句话,却顿时就安下心来,回道:“奴才不稳重,让主子看笑话了。”
陈婉兮淡淡一笑,轻轻侧身,拍了拍红缨的肩头。
须臾,梳妆已毕。
陈婉兮看了一眼镜中,见妆容精致,发髻齐整,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去正殿。”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要将自己拾掇的整齐利落,体体面面的去赴阵。
趁着梳头的功夫,也正好理顺了心思。若是一听惊变,便慌慌张张,蓬头垢面的冲出去看端倪,既堕了气势,又于事无补,更平添混乱。
红缨应了一声,搀扶着陈婉兮,主仆二人一道迈步出殿。
路上,陈婉兮低声问道:“可通报过母妃了?”
红缨点头咬唇:“事儿一发便忙着告知了老主子。这会儿,老主子正和那些人在正殿上周旋。因着娘娘同谭大人往日的旧谊,所以老主子打发奴才来请娘娘,说兴许……”
陈婉兮听在耳中,心中却沉甸甸的。
顺妃所思,倒也不错。
但今日情势,显而易见是和亲王意图逼宫夺位,谭书玉不过为他充当马前卒,他自身对此事也未必能做的了主,又怎会看在往昔那一点点的旧交上,就肯轻易放了他们?
顺妃想的,过于简单了。
陈婉兮按着满腹心思,一路步行至正殿。
走进殿内,果然见顺妃身着正装,正襟危坐于大殿上首,一脸怒容的看着下方。
大殿之上,倒并没见什么手执刀剑的卫士,唯独谭书玉一人。
他坐于大殿右侧的黄花梨扶手椅上,将身挺的笔直,一袭朝服熨烫的利落齐整,面若冠玉,唇角含笑,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顺妃。
顺妃正自怒不可遏,一见陈婉兮到来,更喝道:“你要见的人来了,可能把外头那些人撤了?!”
谭书玉微微浅笑,起身掸了掸衣衫,向陈婉兮拱手作揖:“见过肃亲王妃。”
陈婉兮并不瞧他,绕过他去,径自走到了顺妃座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母妃,今日一早奴才来禀告,说承乾宫被围,不知何故?”
顺妃鼻中冷哼了一声,指着谭书玉斥道:“你去问他!这厮天尚未亮,竟然带了一列兵士,将承乾宫团团围住,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护承乾宫上下的周全!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婉兮闻得此言,方才转向谭书玉,直视他的眼眸,问道:“谭大人,此举何意?”
谭书玉莞尔一笑,言道:“如之前在下向顺妃娘娘所说,今日宫中生变,在下率人前来,庇护承乾宫上下周全。”
陈婉兮轻笑了一声,正色道:“谭大人,明人不说暗话,你今日如此作为,是奉了和亲王的号令吧?”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皆是一惊。
顺妃更又惊又怒,向谭书玉怒斥道:“谭书玉,你好大的狗胆!和亲王难道是要谋反么?!圣上如今尚且安在,你们如此犯上作乱,可还把皇上、把王法放在眼中?!”
谭书玉听得这一番质问,却如充耳不闻,两眼注视着陈婉兮,微笑道:“皇上纵情声色,被妖妃蒙蔽,久不理政,驱逐太后,幽禁中宫,可谓倒行逆施。和亲王可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前来清理君侧奸佞小人,以匡扶正道。这正是将君王法度放在心上,方行此义举。顺妃娘娘,何出此言呢?”
顺妃只是个深宫妇人,从未经历过这等宫廷政变,平日里又是个不问政事的,听得谭书玉说和亲王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一时竟寻不出话来说。
陈婉兮冷笑了一声,说道:“奉太后号令,就可以率兵逼宫了?这素来乱臣贼子,都是这么一套说辞。再则,你要清君侧,何故围了承乾宫?!难道这承乾宫之中,有你们要清理的奸佞么?”
谭书玉唇畔含笑,望着她的目光之中,似有暖流,他张口说道:“承乾宫里,倒未必有什么奸佞。然而,肃亲王离京已久,尾大不掉,不服上令。再则,肃亲王府历来与那妖妃走的亲近,又有之前太子遇刺的嫌疑未脱。王爷揣测,肃亲王府或许与妖妃沆瀣一气,有不臣之心。为免走脱了要紧的人证物证,又或让歹人趁机劫持了肃亲王的女眷,还是早做完全打算为好。”
这番话,顺妃倒听得明白,几乎气的血气上涌,连声顿足斥道:“胡说,胡说!我儿一向忠心,此番外出亦是奉旨出京公干,你们竟然颠倒黑白至如此地步……你们、你们……”
陈婉兮笑了一声,盯着谭书玉的脸庞,颔首轻声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河南山西蝗灾闹至何种地步。皇上问及谁能前往平灾,满朝文武各个退却,是肃亲王出来挑了这幅重担。如今地方灾情渐平,你们却在京城生出这样的祸事,还强行捏造罪证,栽赃王爷有不臣之心。你们,才是真正的反贼。”话至此处,她面色忽有几分激动,腹中的胎儿亦有所感,不安躁动起来。
陈婉兮只觉腹中隐隐作痛,余下的话便也全咽了下去,额上沁出冷汗来。
她捂着腹部,禁不住呻吟出声。
众人一见此状,也顾不得其他,一个个都慌了神,忙上来看视。
顺妃尤其关切儿媳这一胎,忙忙的命人搀扶着王妃坐下,又差人去请太医。
然而承乾宫此刻被围的铁桶也似,一只鸟也飞不出去,任凭顺妃如何呵斥,宫人却一步也迈不出承乾宫宫门。
陈婉兮坐在椅上,满面苍白,侧首看着谭书玉,微微喘息道:“谭大人,饶是我到了这般地步,你却连个大夫都不肯与我请么?”
谭书玉看着她唇色青白,额上冷汗的模样,心中阵阵抽痛,虽明知如此不稳妥,但犹豫了半晌,还是点头道:“着一名卫士前去请太医。”
半晌,派出去的卫士将太医带至承乾宫。
至此刻,偌大一座皇宫已尽在和亲王势力控制之内。
谭书玉派人去请太医,倒也放心。
这名太医,几乎是被卫士押至承乾宫,战战兢兢的替陈婉兮看诊过,留了一贴安胎静心的汤药方,又慌慌张张的离去了。
陈婉兮吃了汤药,精神略恢复了些许。
正在卧室之中歇息,她忽见谭书玉踱步进来。
王妃寝室,自不宜外男进入,且屋中尚有宫女丫鬟,然而谭书玉此刻却如入无人之境。
陈婉兮斜眸睨着他,笑了笑,淡淡说道:“谭大人,你真以为胜券在握了么?”
谭书玉没有答话,却自袖中掏出一叠信笺来,递到陈婉兮面前,轻轻说道:“婉兮,这些都是你这段日子以来写给于成均的信吧?”
陈婉兮扫了一眼,面色遽变,片刻问道:“怎生落在你手中?”
谭书玉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径自在床畔坐了,说道:“婉兮,你却死了心吧,他是不会回来救你们的了。”
一日清晨,陈婉兮尚在睡梦之中,却听外头一阵吵嚷,自己的婢女红缨在帐子外疾声呼道:“娘娘,不好了,承乾宫被人围了!”
第118章
陈婉兮看着那一沓信笺,默然不语, 柳眉轻蹙, 似是颇为为难。
谭书玉便继而说道:“你每隔三日便向河南方向寄书一封, 将京中情形尽数描述与肃亲王。你们夫妇,可谓是一体同心。”口吻之中, 却有几分酸溜溜的。
陈婉兮听着,只是不语。
谭书玉又道:“然则, 你这些举动早在和亲王的掌握之中。肃亲王府放出去传信的鸽子,其实皆被拦截, 这些信都落在和亲王手中。为不打草惊蛇, 这些鸽子又被放回,故而你不曾察觉。”
陈婉兮唇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极轻蔑的笑意, 然而这笑却转瞬即逝, 她说道:“我当真没有料到, 你竟然会为和亲王效力。”
谭书玉说道:“皇帝龙体日渐不佳,朝廷亟待新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适时择主, 也是情理之中。”
陈婉兮螓首轻侧,微笑问道:“那么,谭大人是择了和亲王这个主子了。然则, 和亲王只怕不是什么好主子。他飞扬跋扈, 量窄难容, 又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才干。谭大人选了他来辅佐, 怕是要事与愿违了。”
谭书玉凝视着她碧清的眼眸,温言道:“话虽如此,但和亲王为人轻狂浮躁,性格肤浅,易于拿捏。若是肃亲王这样的主子,才是真正难相与的。”
陈婉兮失声笑道:“瞧不出,原来谭大人竟有如此志向,是想当司马昭啊?也难怪,你瞧不上我们王爷了。”
话至此处,她嗓音微沉,忽又说道:“谭……表哥,你如此笃定和亲王能成事么?如若不成,和亲王固然是大逆不道。然而,他毕竟是皇室的子孙,再如何皇帝当也不会杀了他。可是你就不同了。一介外臣,竟敢谋逆,恐是要满门抄斩的罢?再说,皇室怎肯认下这自家子孙作乱犯上的丑事?只怕还要将一切过错都推在你头上,只说和亲王是受了你的蛊惑唆使,方才谋逆,你该如何?”
她孕中乏力,嗓音绵软,却又悠长动听,令人如春风拂面。
谭书玉看着她的面庞,竟有几分痴了,半晌他蓦地一笑,低声道:“原来,婉兮还会担心我。你不必忧心,如今皇宫尽在我们掌握之中,京城禁卫军统领亦投效于和亲王。老皇龙体不佳已有时日,即便一朝升天也不是什么奇事。再则,这段时日都是宜妃娘娘在御前服侍,便是有些什么,那也是宜妃娘娘责无旁贷,不与他人相干。”
陈婉兮听着谭书玉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话,背脊却有一股子寒气直往上蹿,她直直盯着他,说道:“好阴毒的手段,好周全的布置。早在宜妃侍疾之时,怕不是就已经想好了今日之局吧?”
谭书玉微微一笑:“谁让,宜妃娘娘蒙受盛宠,令皇上一人不见,一言不听。她既受此等皇恩,这后面的事,自也得一身承担下来。”
陈婉兮只觉得心口一揪,沉声问道:“你们预备将她如何?”
谭书玉倒也不打算瞒她,说道:“太后娘娘懿旨,宜妃魅惑君王,惑乱宫廷,责令其陪葬。”
陈婉兮颔首道:“陪葬,你们是笃定了皇帝近日便会驾崩了。”
谭书玉未再接话,目光一暖,柔声道:“婉兮,这些你都不必担忧。新皇继位,我拥君有功,会好生照料你们母子的。”一言未休,他的视线便落在了陈婉兮的肚腹之上,温柔之中却掺了一些复杂。片刻,他说道:“便是你腹中这个,我也会视如己出。”
陈婉兮听着,不由笑了一声:“谭大人对妾身,还真是另眼相看啊。然而,妾身自有丈夫,妾身的孩子自有父亲,便不劳谭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