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跟兰因,也有瓜葛。
兰因,意指美好的前因。
此人无名无姓,一袭素纱裹面,无人见过真容。不知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起初,是因琴画闻名。
后来离京,云游四海,在褚妄被流放的那段日子里,兰因多次向他寄去书信。
二人自此相熟。
“我与兰因,曾有一面之缘,”卿柔枝咬了咬唇,看着他道,“只要殿下肯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为殿下提供先生的线索。”
褚妄不语。
囚车里的卿斐思突然激动,双手抓住木栏:“先生是宛京名士,才学享誉大越。皇后,你岂能将人交到这暴虐无度的反贼手中?!”
卿柔枝道:“二哥不必多管。”
卿斐思不能苟同她的所作所为:“你怎可为了自保,去害一条无辜的性命?柔枝,你怎会变得这样可怕啊?”
“妹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能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当着褚妄的面,卿柔枝一字一句,“是二哥不够了解我。”
卿斐思脸色微变。
他看着卿柔枝的眼神一瞬间,就像看着褚妄那般,深恶痛绝,“母亲说得没错,你……你一点也不像卿家的女儿。”
卿柔枝一滞。
她低着头,想到母亲的容颜……心脏传来微微的刺痛,是,母亲一直不喜她,更喜恭谦柔顺的长姐。即便长姐已经离开人世多年,也始终认为她比不上长姐。
更认定当年,是她勾引陛下,对不起长姐。
“要想本王答应娘娘的要求,区区一个兰因可不够。”褚妄意味深长的语气,一下子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他慢条斯理道,“本王忽然觉得,慕昭的提议,甚是不错。”
卿斐思皱眉,“提议?什么提议?”
卿柔枝脸色猛地煞白,只是来不及躲开,便被男人两根修长冰冷的手,捏住下巴,向上抬起。
当着她二哥的面,他指腹揉捏过她唇下的肌肤,语气暧昧道:
“给本王暖床的事,母后考虑得如何?”
不光是卿斐思,卿柔枝也被他震惊到,一时间连伤感都顾不得了。
“放肆!她可是你母后!”卿斐思是最守三纲五常的读书人,哪里能接受这样极具冲击的一幕!震怒之中,他身体撞向围栏,致使囚车剧烈一晃。
“临淄王,你放开她!”
褚妄却笑着,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个跳梁小丑。
他的另一只手,扣紧了女子的细腰,猛地往前一带。
玄黑的衣袍如同宽大的羽翼,裹住她的身体。
卿柔枝感觉到他掌心隔着布料,紧按在她皮肤上,却无半点暧昧温情。
他指腹冰冷,更像是一条蟒蛇缠绕在她腰间,让她有种生命在一点点被夺去的,极度危险的感觉。
卿柔枝头皮发麻。
落在卿斐思眼里,却是这个反贼,光天化日之下,肆意轻薄大越皇后。
他破口大骂:“畜.生!你简直是个畜.生!她跟你是母子,怎能做出如此背.德乱.伦的丑事!”
褚妄口吻轻佻:“只要本王想,没有什么不能。”
于是卿柔枝眼睁睁看着,饱读圣贤书的二哥被他激得满面通红,浑身抖若筛糠。
手上的镣铐更是晃得厉害:
“你无耻!你龌龊!你不得好死!”
激动处,他竟是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双目翻白倒地。
卿柔枝大惊,见青年胸口微微起伏,应该只是晕死过去,便试图将男人从身前推离,“殿下,够了。”
褚妄:“娘娘当真不考虑考虑?”
卿柔枝掌心湿腻,她垂着长睫,“我对殿下,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别说她是他母后,就说方才,他们距离如此之近,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在笑,眼底始终冰冷无情。
她送他的佛珠,他都能像对待垃圾一般丢在那里,证明他早就断绝了一切正常人的情感。
为帝君者,无情无欲,寡恩寡德。
她知道他这般对待自己,只是想要羞辱卿家,羞辱卿家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褚妄满意地点了点头:“娘娘真是冰雪聪明。我对您,确实无半分兴趣。”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大步离去。
卿柔枝被他推得踉跄,抬手慢慢整理着凌乱的衣襟,猛地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向他确认,是否会护送自己回宫。
***
被她捡回来的佛珠一十八颗,一颗没多,一颗没少。
这是她那战死在西凉的大哥,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也是她带进宫的唯一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
后来,她把它送给褚妄。
卿柔枝捻动着佛珠,时至今日还能想起大哥卿斐然,那双温和,智慧的眼眸。
“百千万劫菩提种,八十三年功德林。”
这一串黑色手持佛珠,精光深邃、灵气四溢,想来它的主人时常把玩。
卿柔枝将它握在手中,听它们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一如当年。
她起身去往主帐。
却在帐前被人拦下。昏黄的烛光从营布透出,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
卿柔枝一福,“烦请通报一声,妾身求见殿下,有要事相商。”
士兵刚进去通传,便有人出了营帐,是宗弃安。
只见他推着四轮车,目不斜视转去了一旁,面无表情,眉眼甚至隐隐有几分阴戾。与白天看到的那个儒雅青年大相径庭。
莫非,是与褚妄发生了争执?
卿柔枝无意探究,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与临淄王谈拢。
父亲若是知晓自己不仅没有下手,反倒投靠了褚妄,必然大怒。
以他的性子,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只怕是要,玉石俱焚!
她得在此之前确定,褚妄不会动卿家满门……
进得帐中,那人在灯下拭剑,周身被温润的光芒笼罩着,鼻梁高挺,眉眼冷峻,极度男子气概的漂亮。
卿柔枝将那串佛珠置于案上:“这是殿下今日遗落在靶场之物,我修好了,特给殿下送来。”
他“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察觉她仍立在那里不动,褚妄抬起眼睫:
“您还有什么事吗?”
倒是客气,不像对她有杀心的样子,卿柔枝便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瓷瓶,以此作为开场白:
“慕小将军的伤到底是因我而起,还请殿下将药膏转交给……”
褚妄慢慢停下拭剑的动作,长眉蓦地拢起,不知哪个字惹了他不喜。
“出去。”他冷道。
见他耐心耗尽,卿柔枝便不再绕圈子,直接讲明来意:
“明日,殿下可否允我同行?”
褚妄没料到,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又一次提出这个要求。
冰消雪融似的,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哦?娘娘想回宫,随时可以动身。本王可没有将您拘在此地。”
卿柔枝知他在装,叹气道:“今日,是我误会了殿下,言行之间,多有不敬。柔枝有过,还请殿下原谅。”
说着她微微一福。
“经慕小将军提醒,我才知晓殿下的良苦用心。”
他觉得好笑:“良苦用心?”
柔枝说是,“今日之前,我与二哥一般对殿下心存偏见,认为殿下性情暴戾,绝非良善之辈……亦是因此,当初才会在得知叔父之死后,对殿下行那不义之举。”
“然而今日才知,柔枝大错特错,是我从前识人不清。”
“殿下处决了那霸占农田的恶徒,是为民除害,心系百姓。这几日,柔枝也见识到了殿下的御下之能,将来为君定是社稷之福。”
“奉承话不必说,”目光在她身上一转,他冷笑,“至于旧事……娘娘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旧事……
卿柔枝正好,有一桩旧事想要问问他:
“其实,我一直不解。殿下一向心思缜密,冷静克制,绝非激进之人。怎会在未经陛下首肯的情况下便杀了我叔叔,卿墨鲤?”
卿墨鲤,太子太傅。
杀了他,便是动了太子的根基。
这些年她一直想不明白。
对于九皇子的野心她心知肚明,否则当初不会在救下他后,对他说那样一番话。
但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岂会在羽翼未丰之前就暴露自己?
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对此,褚妄只有四个字:“这重要么?”
三年前,这很重要。
但他从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