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她进了宫,只能斩断一切不该有的念想。
她跟兰绝,是有缘无分。
看着褚妄,她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惊慌,难得严肃道:
“殿下,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
褚妄眸色微沉。
见他不再逼近,卿柔枝这才小心翼翼,缓慢从他手里,抽回了系带。
而后越过他,快步朝着窗边走去,“殿下可知,陛下不来坤宁宫时,我都会做什么吗?”
这时候提起他逝去的父亲。
褚妄玩味地盯着她背影。
她道:“我会彻夜守在窗前,望着这株梅花树。”
她声音微苦:“望着它时,我总是会想,人心易变,为何它们却始终保有一颗初心——年年复年年,总是这般纯白、无暇、纤尘不染呢。”
“娘娘这是在,借花自比?”
像这白梅一般忠贞不渝。
她却摇头,“其实在我心里,殿下才是那样的人……”
褚妄挑眉。
“一个坚毅的,不改初心的人,”卿柔枝缓缓走向他,每多向他靠近一步,手心的湿腻,便多积累一层。
“殿下,”在他注视之下,她寻到他袖口下的手,将她从窗台撷取的一朵白梅放入他掌心。
“殿下拥有可以被摧毁,却绝不会被战胜的灵魂。您是一个强大的,值得尊敬的人。”
说着,她双手贴着他冰冷的皮肤,将他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合拢起来,直到完全合住那朵梅花。
——值得尊敬的人。
仅此而已。
他挑唇,“娘娘决定了?”
“决定了。”
“不后悔?”
“不悔。”
定定看她一会儿,他点头。褚妄脸上依旧带着那丝清浅的笑意,好像她的拒绝在他这里,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如此,娘娘好自为之。”
褚妄走后,卿柔枝慢慢合上眼帘。
她知道,她活不成了。
***
夤夜,江府。
宋寻欢已在帘栊外候了一刻钟,今夜,殿下寻以前共事的臣子叙旧。
庭前赏雪,红炉煮酒。
那姓江的臣子自斟自饮,直喝得脸庞微醺,殿下却始终滴酒未沾。隔着绰约的帘子,二人谈笑风生,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又过了片刻,臣子起身送别,长长的衣袖一揖到底,颇为恭敬。
见褚妄朝自己走来,宋寻欢忙上前为他披上那件玄黑鹤氅。
他却抬手,示意自己来。
“是。”
她略微后退一步,余光悄然打量他,耳后发热。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擦落衣领上的一片雪花,梅骨般精雕细琢,略微颔首:
“走吧。”
宋寻欢跟在他身后走到院子之中,在台阶上停住,望着男人颀长的背影,有些发痴。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他不再是临淄王,而是大越新帝,坐拥河山万里,夙愿得偿。
不知是方才被室内的酒意蒸腾熏染,还是这片雪夜太过清冷孤寂,宋寻欢走到他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男人。将自己微微颤抖的身躯,贴上他挺直宽厚的脊背。
褚妄一顿。
“寻欢。”
他声线依旧冷淡,像是一块怎么捂也捂不暖的冰。
宋寻欢鼻子发酸,“为何主君眼里,从来就看不到寻欢。”
她声音极低,却足以让他听见。
她听见他清浅地叹了口气:“寻欢,你是我最信赖的下属,你的能力不该被限制。进了宫闱只是埋没了你。”
她的心思,他全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双臂慢慢松了开,寻欢眼底苦涩,她初次见到临淄王,他不过十八岁余,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高挑清瘦,俊美又带着无形的阴郁,总是孤身一人举目朝南望去。
那是宛京的方向。
她第一次在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身上,看到如此深的寂寞,像是山巅终年不化的雪。
他身边没有什么随从,只有一个听说是他从宫中带出来的侍从,名叫宗弃安。
宗弃安告诉她,殿下在皇宫里过惯了苦日子,跟最低.贱的太监抢吃食都是家常便饭,她不解,太监?
提到这个词,宗弃安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嘴角咧出一丝笑。
是啊,太监,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宫里最肮脏最低.贱的存在,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
宗弃安说,都是皇后吹的枕边风,让殿下受这三年的磋磨,起初宋寻欢十分愤懑,后来也慢慢明白,三年对殿下来说,更像是一场历练。他就像一块璞玉,要经过雕琢才能焕发出最完美的光彩。
“不过,殿下身边,确实少了一位红粉知己,”宗弃安捏着下巴,一双猫眼看着她笑,“寻欢你为何,不试试呢?”
在宗弃安的提点下,宋寻欢蓦地意识到,她是个女人,还是个姿色不错的女人。
她心脏砰砰直跳,第一次抹上胭脂,挽起长发,穿好长裙,踏入临淄王的主帐。
既然都是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可以互相取暖呢?
可他,拒绝了她。
他眼底深深的厌恶刺痛了寻欢。
可慢慢又变得平静,他说,他不需要她如此。
寻欢一时冲动问他,因为被女人害过,才这样吗?
殿下的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阴冷。
他让她滚。
宗弃安听了这事,竟然笑得前仰后合,指尖揩去笑出的泪,告诉她,不不,寻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殿下生于深宫,本会被善妒的董贵妃害死,是懿德皇后救了他一命,交给一位低位嫔抚养。
一开始,嫔对他很好很好,视若亲子。可自打那位嫔有了亲生的皇子,便将他抛弃在了冷宫,不闻不问。
有时候得到后再失去,比从来就没有要残忍得多。
宋寻欢沉着脸。
宗弃安又会不动声色地安慰她,殿下自幼所见美色如云,定力自非常人能比,你要,徐徐图之。
是,徐徐图之,谁知这一图就是三年!
宗弃安口中,那些宛京的美人有多美,她一直没有具体的印象,直到见到那位鼎鼎有名的继后,她心里徒然生出一丝惊慌,下意识看向殿下——
他没有半分异样。
寻欢松了口气,
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他并没有赶走这个害过他的女人,反而,留下了她。
他还让她跟自己共乘一辆马车。
连她近身一寸,都会皱眉不悦的临淄王,竟然旁若无人地把她圈拢在怀,完全不顾母子名分,带着她写下那连常人碰一下都是杀头死罪的,退位诏书!
然后,便是陛下的离奇暴毙。
这比寻欢预料中的,要快上很多。
昨夜在灵堂,她甚至看到他垂着眉眼,抚过先帝冰冷的灵柩,口中轻叹:
“您的金丝雀,该换一个饲主了。”
一双凤眸,满是快.意。
宋寻欢无法形容当时心中的感受。
惊涛骇浪,不过如此——
倾国倾城的美色,倘若,只为了那倾国倾城的美色。
色衰而爱驰。
宋寻欢如是想道,褚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永远,都不会!
……
“殿下走了?”
江开打量着宋寻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有名的女将军,不仅武艺极高,且对临淄王忠心耿耿。
据说当时陛下在中南洲失踪后不久,便与这位女子结识,当时她还是一名杀人掠货的匪徒,不过短短一夜,便归入临淄王的麾下。
宋寻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褚妄已经没了踪影。她定了定神,捏紧腰间的佩刀,看着江开:“我有一桩旧事,想要问问大人。”
“宋大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