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顾九的眼皮沉了又沉,她正忍不住想要打个哈欠,突然,从房顶处传来瓦片碰撞的声音。
短促的,轻微的,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顾九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下意识地放轻呼吸声,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
不过半秒,屋顶上的瓦片劈里啪啦地响着,不知被踩碎了多少。与此同时,落入顾九耳中的声音,还有兵刃相接时发出的“铮锵”。
很快,打斗的声响从屋顶转移到庭院。顾九快速掀起被褥,走到窗边,伸手捅破窗纸,从小洞往外看。
庭院中,两个黑衣人打得激烈。没一会儿,较高的那一个落了下风,寻到机会迅速翻墙而逃。另一个黑衣人紧追不舍。
夜,迅速归于寂静。
顾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上,将被褥往头上一盖,沉沉睡去。
等再次睁眼,顾九是被剧烈的敲门声吵醒。
“九姑娘,九姑娘,该准备亲迎了。”冯嬷嬷在门外扯着嗓子喊。
顾九穿着锦袜,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将拴在门上的铁链扯开。
冯嬷嬷视线一落,看到那沉甸甸的铁玩意儿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问道:“九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顾九昨夜没睡好,眼底泛着淡淡的青灰色,此刻又是披头散发的模样,她就这样冲冯嬷嬷诡异一笑:“我的......鬼郎君呢?”
冯嬷嬷登时被吓得腿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框,怕是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顾九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转身走到梳妆台边坐下,等着这群人给她梳洗妆扮。
冯嬷嬷在心里怒骂顾九好几遍,这才让人捧着定远侯府送来的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等物件,一一摆放在圆桌上。
顾九闭着眼,任由丫鬟婆子们在自己脸上摆弄。画好红妆,梳完发髻,换上嫁衣,花了半个多时辰,总算完事。
凤冠霞披,黛眉红唇,华贵艳丽的服饰掩去顾九眉宇间的英气,平添了些“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冷艳。
有一个小丫鬟没忍住地夸赞道:“九姑娘,今日可是比天仙还要天仙。”
冯嬷嬷笑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可不是吗?”
顾九睨了冯嬷嬷一眼,没理会她话里话外的讽刺。
很快,从不远处传来鞭炮声,定远侯府的迎亲队伍来至顾府大门前。
这时冯嬷嬷递来一碗清粥,她道:“九姑娘,你这一天怕是都吃不上饭,简单喝几口垫垫肚子吧。”
顾九眉梢微挑,看了冯嬷嬷一眼,将粥碗接过。红唇刚碰到瓷碗边沿,顾九的动作微微一顿,不过眨眼间,又像没事人一样抿了两口。然后趁冯嬷嬷转身拿绣花团扇时,顾九不动声色地将那粥吐进宽袖中。
顾九任由冯嬷嬷搀扶着,走到顾府门外。顾喻和常氏假模假样地嘱咐几句,便让人将顾九送上花舆。
顾九趁机稍稍拿开团扇,想看看这岑老侯爷到底长什么模样。不料,只是那轻轻一瞥,顾九顿在原地。
一只毛发光泽的红冠公鸡正伸着脖子左右乱晃。
顿时,顾九在心里对岑老侯爷的病情有了一定猜测。
这估计得是半身不遂了。
顾九抬步踩上轿凳,身旁一个丫鬟赶忙从冯嬷嬷手中扶住她。
“九姑娘......”明月声音带着抑不住的哭腔。
顾九微微一笑,握了下明月的手。
“莫怕,有我。”
掀起车帷进去后,一阵浓烈的熏香扑面而来,顾九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不对。
顾九又仔细闻了闻,意识到了藏在熏香中的东西。
蔓陀萝花,闹羊花,醉仙桃花,草乌......
这是迷香。
顾九用力晃了下脑袋,屏住呼吸,忍不住在心里骂人。
顾家......还真是谨慎啊。
第8章 鬼新郎
“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是被两位婆子半扶半拖地弄下花舆。
顾府距离定远侯府没多远,过了州桥没一会儿,就到了。
顾九撑着有些发软四肢,死死咬住下唇里肉,用痛意保持清醒。
定远侯府门前占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伸长脖子去瞧新妇,和身边人嬉笑讨论。
“这顾家人可真有意思,明明知道鬼新郎还未归案,却还选在这个时候成亲。”
“欸你没听旁人道这位顾府的庶女是个命硬的,保不准昨夜已经把鬼新郎吓走了。”
正热闹着,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那前几秒还威风凛凛的大公鸡,却在跨门之际剧烈地抽搐起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公鸡的脖子软绵绵地垂下。
死了。
抱着公鸡的岑管家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礼仪步骤,火急火燎地率先进了府,而后压着声让人把新妇直接带进婚房,关上朱红大门,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
公鸡死了,这拜堂自是无法进行。
明月搀扶着顾九跟在侯府的婆子身后,七绕八绕,进了婚房。
顾九刚碰到床,双腿就彻底软了下来。
她缓了一口气,嘱咐明月:“你快去买些葛藤花,拿到厨房煎水送来。”
明月见顾九脸色不对,不敢磨蹭半分,赶紧出去。
顾九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将那死沉的发冠卸下,随手扔在一边,闭眼休息。
等顾九再次醒来时,明月正小心地用汤勺给她渡水。
明月连忙放下汤碗,将人扶起。
顾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是黑夜。婚房内燃着烛火,映着这满目的鲜红。
“九姑娘,奴婢没能出去,被侯府的管家拦了下来,”明月细声道,“这个葛藤花是侯府大娘子田氏给的。”
一语未落,明月怕顾九心生顾虑,又赶紧补充道:“九姑娘放心,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这田氏是个好相与的,老侯爷那么多妾室,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只有她,上理侯府财务,下管府邸家事,却从不拈酸吃醋,端正得很。”
“田大娘子说,白日的事是下人办事出错,给公鸡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让您受惊了。”
顾九点点头,肚子却在这时“咕咕”地响了两声。
明月忍不住笑了下,起身:“奴婢去小厨房给姑娘做些吃食。”
顾九摆摆手,下巴往不远处的雕花黑楠木桌子一抬:“那不就是现成的吗?”
说罢,她拍了拍明月的手:“你去休息吧,老侯爷今晚应该是不会来了。”
明月不放心:“奴婢陪着姑娘吧。”
顾九眯起眼,无奈地笑了下:“你姑娘我都已经熬过成亲前夕了,鬼新郎不会找来的。”
明月这才犹犹豫豫地离开。
顾九走到圆桌旁坐下,随手捻起一块广寒糕。
糕体雪白如霜,表皮上缀着金黄清香的桂花碎,星星点点,像是绽开在雪中的灿烂花簇。米粉清幽,桂花香郁,入口软糯香甜不粘腻。
顾九吃了一块,舔了舔唇瓣的碎屑,正要再拿一块,梳妆台处的小窗被人轻轻推开,流衡翻窗而入。
“顾娘子。”少年抱拳作辑。
顾九又往嘴里扔了一块,随口问道:“昨日在我院中的人是你?”
“是。”
“那贼人抓到没?”
“......跑了。”
顾九略感可惜。
没钓上鱼。
顾九问:“你家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不像是守株待兔,倒像是故意让我们请君入瓮。”
闻言,顾九了然地笑了笑。
自第一具无头女尸被发现至今,这偌大的汴京城里凡是结亲的人家,所有新妇都安然无恙。可偏偏等鬼新郎的传言愈演愈烈,等开封府衙的官差挨家挨户的调查婚嫁之事后,顾九等到了那“鬼新郎”。
像是在刻意引导他们往某个方向走。
流衡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字条递给顾九,将前些日子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
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岑家四姑娘岑淑琴。
顾九看完便将字条扔进了炭炉,火星触碰到纸张的一瞬间,焰火汹涌,转眼吞噬了字条。
“今日那公鸡......是你们的人做的?”顾九忽然问。
流衡点头:“王爷说,礼不成,则废。”
顾九怔了下,有些惊讶。
她微微一笑:“那劳烦小郎君替我给王爷道声谢。”
翌日清晨,顾九被明月叫醒,提醒她要给田氏请安敬茶。
顾九梳好妆发,让明月留在房里,由外面的丫鬟领着去到田氏的庭院。
还未进门,顾九往那乌泱泱的厅内随意瞧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起来这老侯爷的风流。
她垂着眸,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正室田氏,坐在两侧的妾室共有五人。
“给大娘子请安。”顾九像模像样地行礼,双手奉茶。
田蕙芝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温笑着让她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