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点点头,眉眼平静:“放心,我嫁到侯府之后,不会和老侯爷埋汰顾家半分,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顿了顿,顾九弯起唇角,眼底却不见半分笑意:“我自出生,没吃过顾家的一粒米,也没用过顾家的一针一线。你们当初嫌我是棺材子,晦气,就将我扔给我年近古稀的外祖父,举家北迁,不曾过问我只字片语。唯一称得上善举的一件事,就是把我小娘身边的明月也留在了江陵府。”
“父亲,我答应这件事,仅仅只是因此,”顾九慢慢道,“而从来不是因为我姓顾。”
厅内静可闻针,顾喻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最终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就按照你说的来。”
顾九说:“那女儿就先回房了。”
说完,顾九转身离开。这时,一个家仆急匆匆地迎面与她擦肩而过,进了前厅。
“主君,府外有位自称是‘宁王’的人要见您。”
顾九脚步陡然一顿,转过身去。
顾喻一下子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慌张:“他......他怎么来了?”
顾喻自问一直在官场上谨小慎微,平日也没干那些欺男霸女类的事,宁王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寻上他?
顾喻心里七上八下。
难不成因为他想要攀附大娘娘,惹得宁王不快?
常氏起身握住顾喻的手,柔声道:“官人,眼下是要将人请进来。宁王可是官家的眼珠子,又刚官任开封府尹一职,怠慢不得。”
“对对对,”顾喻深吸了口气,赶忙对家仆说,“快把人请进来——不,我亲自去迎。”
于是,顾喻领着一大群家眷疾步往府外走。
顾九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顾府大门外,楚安正和沈时砚抱怨着怎么还没人出来,一叠乱糟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紧接着,两人便看到一群乌泱泱的人从里面走出。为首的顾喻手里还提了一个灯笼,随着他的步伐,烛火不断摇曳。
“下官参见王爷。”
顾喻身后的一众家眷,紧随其后行礼。
“不必多礼,”沈时砚颔首,“本王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最近发生在宣化坊的案子。”
顾喻心里一咯噔,没想明白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但也不敢多问,只道夜色寒气重,请王爷移步府内。
“不用,本王只是问你一些事情,”沈时砚温声道,“听旁人说,府上要与定远侯府结为亲家,并且婚期将近,可确有此事?”
顾喻不自觉地弯下背脊:“......是。”
顿了顿,顾喻忍不住问道:“可这与宣化坊那件案子有何缘故?”
楚安打了个哈欠,皱皱鼻子:“在宣化坊发现的那两具尸体可都是穿着红嫁衣的女尸,我们觉得这也许和婚嫁一事有关系,所以才赶来顾府,希望你和定远侯商量一下,为了保护新妇安全,最好将婚期推迟。”
顾喻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沈时砚身后侧的男子竟是骠骑大将军的嫡次子。楚安虽出身名门望族,却是个十足的闲散纨绔。对于他,顾喻的态度便没有适才恭敬了。
他有些不悦:“楚将军,这婚期都是请半神算过的,怎能轻易更改?而且楚将军你自己也说了,那命案只是‘也许’和婚嫁有关系,难不成为了这点猜测,还能让全汴京的婚事推迟?”
楚安感到这人实在有趣,好笑道:“那你觉得婚事和你女儿的性命哪一个重要些?”
“这——”顾喻被这话一噎,趁着昏昏夜色,恼怒地睨了楚安一眼。
站在人群外的顾九听到这话,低头轻笑一声,等再抬眸时,唇角的笑意倏地一僵。
不远处,沈时砚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视,顾九又重新恢复笑颜,无声地动了动唇。
贵人,别来无恙。
沈时砚收回视线,忽然伸手拦住还想说话的楚安。
“既然府上笃定无事,本王也就不再多言,”沈时砚笑笑,“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若是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这话落到顾喻耳中宛如平地惊雷。
什么意思?宁王是......想要拉拢他?
但转念一想,顾喻又觉得不太可能。他只是一个正六品礼部郎中,没有实际职事的寄禄官。而宁王深得官家信任,完全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不等他想明白,沈时砚和楚安已经坐上了马车。顾喻赶紧恭送这两位不速之客。
“长赢,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楚安挠了挠下巴,“顾喻那老家伙卖女求荣,你干嘛还要说那番话?”
马车缓慢行驶,沈时砚撩起窗牖,往车后看了一眼,顾家那群人已经不在了。
“停下。”沈时砚忽然道。
楚安不解地看着他,正要问为什么停下,突然听到马车外有人喊了声“王爷”。
闻声,沈时砚掀帘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女子,轻笑道:“顾娘子,别来无恙。”
顾九愣了下,没想到沈时砚竟然能看清她那会儿说了什么。
楚安拨开车帘,露出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顾九,但识相地没有开口。
顾九轻扫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沈时砚:“在江陵府时,不知王爷身份尊贵,多有冒犯,还请王爷宽恕。”
“顾娘子在江陵府帮了我许多,何谈宽恕一说。”沈时砚顿了下,“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遇到你,你既是顾府的人,顾钰清可才是你的真名?”
顾钰清,顾九。
顾府和定远侯府结亲的那位庶女,就是在家中排行第九的老幺。
顾九沉默一霎,只道:“我只有顾九这一个名字。”
沈时砚怔了怔,眼角眉梢轻轻舒展。
他几近喃喃:“巧了。”
“王爷说什么?”顾九没听清。
沈时砚却是未答,将话转到正题:“这门亲事你可是自愿的?”
“王爷,”顾九眉梢一挑,语气有些无奈,“这世间谁也不愿守活寡不是?”
她习惯性地弯起明眸,继续道:“不知王爷刚才在顾府门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可还作数?”
沈时砚笑着点头:“自然。”
夜色浓重,周遭只有寥寥几盏点着烛火的灯笼。昏昏沉沉的光线映着四周的景物,冰凉的地面上,影影绰绰,比夜色还深。
顾九缓缓道:“贵人,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作者有话说:
赶不完了TvT,计划中还有一段剧情的。
第7章 鬼新郎
“公平交易,不是吗?”
回到马车上,楚安好奇地抓耳挠腮:“你怎么会和这顾家的小娘子认识?”
沈时砚没有隐瞒,将在江陵府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讲述一遍。
听完,楚安忍不住赞道:“倒是个聪慧的。”
而后他想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半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沈时砚,语气颇有些不满:“长赢啊,不管怎么说,你怎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去冒险呢?”
闻言,沈时砚轻轻笑开,面上毫无丝毫愧意。
“可这是她自己选的,”沈时砚眉眼温和,“公平交易,不是吗?”
马车缓缓下,楚安掀起帷帘,一抬头,看到了篆刻着“开封府”三字的牌匾。
他又退了回来,问:“官家不是赐给你一座府邸吗?怎么停在了这?”
沈时砚拢了拢衣袍,回道:“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不是,”楚安难得地皱了下眉,“官家把你从惠州调回汴京,是希望你做他的左膀右臂,可不是让你在前面拼命的。这些事情留至明日处理又如何?你这身体好不容易调理过来,平日还不注意些?”
沈时砚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是药不离身,哪怕太医院的太医整日围着他转,身子也是不见好。后来沈时砚离京南下,去了那穷山恶水的惠州,身子反倒是逐渐恢复过来了。
沈时砚失笑:“公务可以拖些时日,凶手可不一定会。”
楚安一噎,无奈地侧过身子,给沈时砚让路。
沈时砚回到府衙,早已等候多时的流衡送上白日记录的名单。
“王判官说那扬州商人被女尸吓晕了去,现在还没醒,”流衡说,“所以什么也没问出来。”
沈时砚走到书案边坐下,展开名册。
“近两月凡成亲的新妇都在自己夫家安然无恙,除了岑庆的一个庶女。”
名册上,清楚地记录着:岑氏四姑娘,岑淑琴,正月初五嫁与住在景福坊的秦家庶长子,秦怀。正月下旬初,岑氏去白云观上香后无所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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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眨眼间来到婚期前夕。
孤月高悬,片缕银辉躲着枯枝败叶,轻飘飘地软在庭院中。顾九打开木窗,寒风低声呜咽,涌进内室。
她往顾府那片灯烛渐灭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眼天色,关上窗户。
顾九从衣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链,将房门和木窗都从里面拴死。
按照坊间传言,今夜是鬼新郎提灯寻人的时候。
顾九虽然不信鬼神之说,但是不免有人可能会借此行凶。
她弄完这一切,稍稍松了一口气。顾九吹灭烛火,然后和衣钻进被褥间。她将右手压在枕头下,握住冰凉的匕首。
哪怕是那晚沈时砚已经承诺过,会派人保护她的安全,顾九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放下自己的警惕心。
这是她活了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顾九出生那年,她外祖父已近古稀,平日既要给人看诊,又要照顾她这个牙还没长齐的奶娃娃,难免会分身乏术。
所以宋老郎中经常会让明月抱着顾九去邻舍家呆着,托别人帮忙照看。时间一长,附近街巷的顽童都知晓宋老郎中家里的女娃娃是个被亲爹抛下的弃儿。少时孩子善恶不明,童言无忌,时常会趁宋老郎中不在家时,结伴去找顾九和明月的麻烦。
围着她们唱侮辱人的打油诗,扔石子,抢东西,推搡......这些都是家常便饭。那时候明月为了护着她,身上总会不断有新伤痕的出现。为了不让宋老郎中担心,对此,明月从来都是遮遮掩掩。可能也是因此,顾九是先学会独立走路后才学会说话。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顾九从拉着明月一起跑,到抄起棍子,一边叉腰,一边凶神恶煞地恐吓那些欺负她们的人。
周遭的一切,让顾九早早地知道了任何事情发展到最后,总是要靠自己去面对,去解决。
与其留有余力去期待别人,不如自己全力以赴地挣扎。
夜色越来越深,四周静悄悄的,惟一能听得分明,就是顾九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