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揣摩人心,也喜欢察言观色捕捉细节。多年后卫卿丞再见季初,第一面就敏锐地发现了她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衡之喜欢红色紫色,季氏却不穿红裙了;又比如衡之身受重伤方才又听说中了毒,季氏的神色却不见伤悲了……
啧啧啧,真有意思。莫非季氏当真因为衡之要纳妾和他情断意绝了?不得不说,卫长意猜到了点子上。
“上好的君山银针茶,长意请。”季初让下人奉上茶水,含笑与卫长意见了礼。上辈子她不喜卫长意,但和他的夫人莫氏关系不错,莫氏长相娇软,性子也软绵绵的,季初觉得她可爱极了。
“多谢嫂夫人还记得我的喜好,下次带青青过来,她肯定欢喜。”卫长意的桃花眼迷人,不着痕迹地打量笑容温婉的女子。
季初有些可惜,她不日就要离开平京城,恐怕见不到莫青青了。
只是她话还没出口,背后就传来一道不满的冷哼。
卫长意听到了略微无奈地抽抽嘴角,他这好友不必连他多说了一句话都冷脸相对吧。
“你们先聊,我到外面看看。”季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侧身走了出去,外室还有定国公和李氏,她还要将和离书给他们看,聂衡之虽中了毒但她走的决心未变。
卫长意眯着眼睛看她不疾不徐地走出去,高高地挑了一下眉,不等聂衡之说中毒的事情,先极为肯定地开口,“衡之,嫂夫人生你的气了吧?你没和她说不纳妾的事情?”
闻言,聂衡之冷笑,狭长的凤眼泛着冷光,“你是来关心我的还是来故意贬损?猎场上脑子被马踢了?”
好友嘴依旧这么刻薄,卫长意摇摇头,念在他重伤的份上没和他计较,“中毒是真是假?外面都传你时日无多了谁在这个时候向你下手。我看,定是你定国公府自己闹出的事情。”
一语中的,聂衡之怔了一下而后大笑。上辈子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他俨然成了废人,父亲要为聂锦之请封世子之位,也许是愧疚将家中一半的产业分给了他。然后,隔了两日他的汤药中就被下了毒,最后查出是辛嬷嬷受了政敌指使。可他已经成了废人,还能威胁谁,这么简单的道理啊。
“药汤无事,厨房送来的糕点我吃了一块,其余的都在这里,你查吧。”聂衡之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乏味起来,摆摆手不想再搭理卫长意,直截了当地点了点那盘糕点。
卫长意从善如流地捏了一块放在鼻间嗅了嗅,神色变化不大,不过当他又捏起一块桃花糕脸色大变。
“本世子要休息,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聂衡之的语气懒散,泛凉。
卫长意目光转了一个来回,心中已有了一个猜测,端着那盘糕点出了内室。
与此同时,季初已经当着定国公夫人和陈氏的面将和离书拿给了定国公看。她的倔强就如她的名字,从不曾改变。
定国公原本要将下毒一事交给卫长意和长子处理,他没想到就在离去的时候季氏拦住他给他看了这个。
“季氏,你下定决心了?”他沉了脸,眉头皱的很紧。
那个孽子的心思他很清楚,嘴上说季氏其貌不扬他看不上眼,可私下季清的事情他比谁都上心,为此还惹了当今猜忌。
结果,季氏如今把和离书都拿出来了。那个孽子还受着重伤。
“是季初无福,还望公爷见谅。”季初礼数周全地福身,目光清明坚定。
对上她的目光,定国公的胡子颤了一下,面色说不出的古怪,“我聂家不会强留任何一个人。”
她倒是清楚那孽子不会轻易让她离开。不过,她走了也好,定国公府早该和季清等人划清界限了。
“多谢公爷成全。”数日来,季初脸上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接过和离书重新收好,有了定国公的承诺,她离开已成定局。
“聂伯父,嫂夫人。”卫长意端着糕点出来就看到了季氏收起和离书这一幕,狐疑地在其他人的脸上多看了几眼,发现定国公夫人和陈氏也是一脸不解,他心生疑虑。
衡之的夫人给定国公看了什么?
“可有线索了?”定国公立即发问,不再顾念季氏的事情。
季初也抬头看向卫长意,看向他手中的糕点。
“点心里面被放了夹竹桃,故而衡之会吐血。”卫长意如是说道。
“审问搜查经手这盘糕点的所有人!”定国公怒而下令,仲北等人立刻去办。
季初借口有事退下,拿了和离书给定国公看后她就是这个府中的外人了,不该再留下。
看着她离开,卫长意心中的疑窦更大了,季氏她不在乎衡之是因何中毒吗?
找到了毒下在何处,接下来的审问盘查很快,不多时仲北就在一个婆子的房中发现了一包夹竹桃的粉末。
这个婆子,是定国公夫人李氏的左膀右臂。
看到国公夫人骤然变化的脸色,卫长意识趣地提出告辞,只是在临走前他忍不住到聂衡之的面前说了季初的变化。
“衡之,我看嫂夫人怕是心冷了,你要多留意。”
刹那间,聂衡之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卫长意都看出来了,季初她要离开。
季初之前的温柔都是在敷衍他!
“除非我死,否则你走不了的。”卫长意走后,聂衡之低低呢喃了一句,眼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第十章
这一日的定国公府不太平静。世子中毒,结果查出下毒的人是国公夫人的心腹婆子,协助国公夫人管家的左膀右臂。
午时,那婆子被堵住嘴压到世子的面前,定国公府除了季初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在。定国公夫人李氏想要为婆子辩解,可定国公一个严厉的眼神拦住了她。
“居然是王嬷嬷做的,王嬷嬷是母亲的陪嫁吧?”病恹恹躺在榻上的男子脸上带笑,好整以暇地看向李氏,他曾经以为的亲生母亲。
李氏立即点头,习惯性地开口想要长子放了王嬷嬷。可是下一刻长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她将话全部咽进了肚子里面。
“难不成是母亲要害我?”聂衡之笑吟吟地加了一句,满是疑惑的语气。
“当然不是!这婆子肯定是被外边的人收买了。”定国公皱眉,警告地又看了一眼李氏,他下意识地不希望看到定国公府有任何不和不慈的事情出现。
李氏闭上了嘴,她根本不知道王嬷嬷为何会下毒,她是想过聂衡之死锦之继承爵位,可是聂衡之只是重伤。他有官职有实权还得国公陛下看重,李氏也只能想想不敢动手。
“嗯。”闻言,聂衡之重重点头,随后话头一转,语气变得森冷不耐,黑黝黝的眼珠子瘆人,眼白布满了红血丝,“既然是她下毒,也不必问了,直接打死!”
饱含戾气的声音听的人心肝一颤,纵是定国公这等掌权多年的上位者后背都生了寒气,没有出言反驳。
于是,满脸惊恐不已的婆子就直接被拖到了门外,棍棒上身,一下一下重击!
骨肉碎裂的声音令所有人骇然,国公夫人李氏夹带着陈氏已经脸白如纸,聂锦之以及聂茂之等人骇的面色僵硬,长兄他愈发可怕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季初无关了,趁着府中混乱之际,她带着双青悄悄出了定国公府。因为搬出了定国公,下人没有犹豫就开了府门。
她们先去了之前准备卖掉的那几个铺子询问进度。掌柜们看到她都有些不自在,吞吞吐吐地将聂世子不准他们卖铺子的嘱咐说给了季初听。
“夫人,您和世子是夫妻,他也是主子,我们不敢就这么卖了。万一卖了,买家得罪了世子也不好再继续开下去。”掌柜们一脸难做。
季初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也不觉得生气,“既然如此,铺子也不必卖了。过段时间,我会让季氏一族的人到京城收账,你们警醒些即可。”
掌柜们都松了一口气,诺诺应是。铺子不卖就不用不得罪世子,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夫人,您放心,我们就算不卖铺子,您的嫁妆也足够生活了。”
双青安慰她,季初点头,反正季家一半的家产也在她手上,她的确不曾缺过银钱。
“双青,吩咐马车改道去池家。”想了想,她吩咐婢子。
季初觉得,她离开平京城的时机已经到了。聂衡之既然不再是前世那种经历,趁着定国公回府,最好明日她就离开定国公府离开平京城。
她内心有一股隐晦的担忧,如今这个遭受过大难性情大变的聂衡之对她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执着,他放在自己身上那股灼热烫人的目光她怎会感受不到?
还有,他向自己要和离书十有八:九是要撕毁它,罔顾他们已经和离的事实。
心中已经装了一个沈听松的季初怎么可能接受再和脾气恶劣的聂世子一起生活?
想到沈听松,季初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上辈子她怎么就没仔细问过沈听松的经历呢?他说自己是四海为家的漂泊浪客,遇到她后愿意永远留在潞州城。她和离后三年遇见沈听松,那时他到潞州才不足一年,两年后沈听松会到潞州,但如今的沈听松在何处她不知道。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只剩下一个选择,去潞州。运气好的话,她会在两年后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池家?是那个豪商池家吗?”双青困惑。
季初点头,略微和她解释了两句。她的父亲季清曾对池家家主有恩,临死之前他和季初交代过如果有一日遇到了困难,可以寻池家帮忙。
上一辈子季初也牢牢记住了父亲的话,在池家人的护送下安全回到了潞州,否则身边只有几个护卫的她根本不敢带着大笔的财产上路。
潞州距离平京千里之遥。
这一次,季初还要找池家人帮忙,护送她回潞州。池家豪富,这点小忙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季初请求的心安理得。
果然就和上辈子一样,她递上书信和父亲的信物表明了来意后,池家家主很爽快就同意了,当即就拨了一个商队,又让大公子池严亲自护送。
季初感激不尽,与他们约定了明日卯时的东城朱雀街头,“还请池伯父见谅,我与聂世子和离一事不想声张,也想静悄悄地离开。”
“卯时日出东方,是个好兆头。你父季尚书独你一女,爱你如宝,九泉之下也不愿看你受委屈。贤侄女一切放心吧。”池家主通情达理,反而安慰了季初一句,也不追问季初因何要与位高权重的定国公世子和离。
闻言,季初心中舒畅,郑重地福身,朝池家主行了一礼,“多谢伯父体谅。”
正堂中肌肤白皙的女子优雅地向父亲行礼,她笑容温婉,脸颊处还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听了父亲吩咐进来的池家大公子池严看到这一幕,微微晃了神。
书香世家养育的女子,气韵出尘。
***
天边飘来彩霞的时候,季初才回到了定国公府。她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吩咐了双青私下告知那些愿意跟着她的陪嫁,至于上辈子不情愿离开的人,她留下了身契和遣散银。
事情都在小小的鸣翠阁进行。等到她有了空暇,才被人告知今日定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聂衡之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婆子,婆子的家人全部割舌发卖!
季初毛骨悚然,她认识的聂衡之虽然脾气暴躁恶劣,但气的狠了也最多是踹府中的下人一脚。
她当初的婢女单红就是被他一脚踹中了心窝子,虽吐了一口血但性命无碍。
想到如今的聂衡之轻描淡写就要了一家人的命,季初心中发凉,她并不愚笨。当时慌乱,过了一会儿就想清楚了,这毒他原本可以避开的或者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今日她不太想看到聂衡之。
“夫人,辛嬷嬷求见。”可惜,事不与愿为,聂衡之的忠仆们永远只会站在聂衡之的角度立场着想。
季初脸色微变,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推掉。然而,辛嬷嬷跪在了门外。
“世子重伤又中了毒,身体虚弱,还望夫人能让世子进药。”
季初很想反驳,聂衡之不是也知道服下解毒丸吗?什么不肯用药,通通都是他要挟她服侍的借口。
可这话,她不能说,传到聂衡之耳中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激发他的怒火。
“今日我身体着实不适,等世子用了药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辛嬷嬷你清楚,我和世子已经没关系了。”季初进去正房之前留下了一句话,语气淡淡。
辛嬷嬷垂头不语。
季初冷笑一声,而后端着药进去,转到内室看向聂衡之的时候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聂衡之在笑,无声的持续的笑,狭长的凤眸幽幽地打量她,笑的她头皮发麻。
“世子,用药吧。”季初勉强保持镇定,端着药递到他的唇边。
“季初,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很阴毒。”聂衡之打掉了药匙,直勾勾地盯着她。
季初不说话,只一双清澈的眼睛中透露出了她的所想,骄傲的聂世子该是光明正大地结束恩怨,不该使上不得台面的后宅妇人手段。
聂衡之看懂了她的眼神,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她们将我丢进了庄子里面,那间房很暗,只有快到下午的时候才有一点光,那张床很硬很冷,很脏很恶心。”
不过是一句话,季初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个人不能动弹又无人照顾,她能想到会很不堪,可没想到李氏狠心到这种地步。
那可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聂衡之!她比谁都清楚他的干净和挑剔,她们岂敢!
“她们是该死!”季初咬紧了牙根,眼眶有些湿,她曾经尽心呵护过的骄傲,就那样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