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肆意地笑了一通后,他狭长的黑眸里面渐渐涌出了暴戾凉薄,慢悠悠地开口询问,语气温柔的令人毛骨悚然,“本世子若死了,你说父亲和母亲会不会很开心,世子之位轮到聂锦之做了。”
仲北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沉默不语。这几日世子的变化让他心惊胆战。
“是该给母亲一个毒死我的机会了,毕竟聂锦之才是她的亲生儿子。”他笑吟吟地开口,眼神嗜血。
季初怎么会是祸害,真正的祸害是他聂衡之,他从地狱里面爬出来了。
就连季初,都在怕他呢!
第八章
次日不到辰时,季初就梳洗好了,她深知聂衡之的秉性,今日定也是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季初刚开了口叫早膳,一脸笑意的辛嬷嬷就守在了门口,“夫人,早膳已经端至正房了,老奴扶您过去。”
辛嬷嬷是聂衡之的奶娘,当然对他忠心不二,所以为了让聂衡之用一个满意的早膳,就来压榨她这位世子夫人。季初并不意外,上一辈子这种事情屡次三番发生。
季初微微颔首,神色淡然地走进正房,一顿早膳而已。
“夫人,膳桌摆在了内室。”她进门后,辛嬷嬷依旧笑容满面。
季初转身进了内室,毫不惊讶在早膳的旁边看到一只热气腾腾的药碗。
聂衡之看到她凤眸微亮而后冷哼了一声,“鸣翠阁那地方走过来药汤的热气都要散没了。”
这是不满意她住在鸣翠阁了?季初了然,伸手触了触药碗,温热刚好入口,淡淡开口,“世子先前住在鸣翠阁也不嫌远。”
刚成婚的时候,挑剔的聂世子恨不得一日八个时辰待在鸣翠阁,除了必要一步都不进正房。
如今倒是嫌弃她住过去了,季初忍不住反驳。
闻言,聂衡之脸色有些苍白,直直看向她,眼神黑沉,“我后来没再住鸣翠阁。”
所以,季初也不能住那里。也要住到正房来。
无论性情怎么变化,臭脾气还是没变,而且吃软不吃硬。季初慢吞吞地在他身边坐下,服侍他用药,语气温和,“先用药,你住在这里我怎么再好住下去。”
他们和离了就是陌生人,当然也要遵守男女大妨。
聂衡之果然又误会了她的话,脸色好看了些,不再追究,配合地用了药。
季初本想先自己用早膳但看到他那双形状好看的凤眼以及……往上那道疤,心有些软,顺势又服侍他用早膳。
之后,她才用了膳食。
聂世子的脸色又好看了些,安静地看着女子低头用膳的模样,不敢眨眼。等到季初擦拭了唇角起身,他立刻开口,“季初,本世子还有事和你说,你先留下。”
聂世子要说的事当然是和离书!他每时每刻都不能忍受那封和离书的存在,凭什么一张纸两个名字,他和季初就成了陌路,简直可笑!
他语气急切又理直气壮,季初好脾气地笑笑,告诫自己要稳住,“世子莫要着急,国公爷昨夜从围场归来,我今日要去正院请安,否则太失礼数了。如今,都已经迟了。”
一提到去正院请安,聂衡之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来,眉头因为烦躁皱的死紧。季初这笨女子,她去请安定会被为难,居然还要去。五年过去了,记性也退化了吗?
他冷哼一声,索性也不开口了,季初是该吃吃教训,回来也好知道她只能找自己做主。
季初出了东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袖中的和离书。她虽生在一个简单幸福的家庭,但不代表不明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自她父亲季清死后,定国公对自己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也是,哪有一个没有娘家的世子夫人呢。
她想了一夜,决定今日在定国公的面前将和离书拿出来,说明如今她和聂衡之的关系。定国公肯定巴不得尽快再为聂衡之寻一个家世雄厚的新妇。
一切成了定局,就算聂衡之不乐意她和离也枉然了。她前后两辈子也没什么对不起聂衡之的,就算他性情大变也不该报复自己。
纵然想明白了,季初带着婢子婆子迈进正院的时候心情也不怎么好,主要是因为正院留给她的记忆中都充斥着冷言冷语。
定国公夫人李氏偏爱次子,对她这个长子媳妇也不喜欢,经常为难她给她冷脸。说实话,季初也不太喜欢这位婆母,每次到正院都要提心吊胆。
好在,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吧。之后,她和定国公府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了,定国公夫人再也管不到她的头上。
“世子夫人,夫人说她和公爷还在用膳,您先在这里站一会儿吧。”正院的下人对她的态度冷淡,开口就将双青气了个好歹。
如今重阳节都已经过了,天气转凉,站在廊下久了夫人受了风寒怎么办?双青咬牙,担心夫人会忍下来。
“既然夫人和公爷还在用膳,那我晚一会儿再来。”季初淡淡一笑,她怎么会忍?都要离开了她不舍得委屈自己。
你不见我,那我走便是了,站在廊下吹风不可能。
“世子夫人先到里面稍坐,公爷和夫人一会儿就好了,二夫人也在里面等着。”见世子夫人要走,下人立刻变了口风,不然受罚的人就是她了。
季初姿势优雅地进门,自然而然地坐在二夫人陈氏的上首。
陈氏是个容长脸桃花眼的女子,看到季初坐到她上首,桃花眼一眯,直接开口向她兴师问罪。说的当然是她表妹白映荷的伤!
“映荷伤的那么重,大嫂必须要给我个说法,可不要搬出大哥来,父亲母亲都在。”
“不错,映荷住在我们府中上敬长辈下礼奴仆。季氏,便是她惹了衡之生气,你也该劝着衡之不该罚的映荷重伤。”
陈氏的话音刚落下,国公夫人李氏就跟在定国公身后进来,张口也是斥责季初。
季初起身朝定国公和李氏行礼,神色如常,并不因为李氏斥责的话露出一丝异色,“世子处罚白姑娘是他的事情,我并不知晓。”
“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不想大哥纳妾故意挑唆呢?”陈氏趁机上眼药,她还不知道季初收拾好了嫁妆离开的事。
季初微有些意外,消息竟然还没传到陈氏耳中,以往她盯东院盯得最紧。
“季氏,你可愿意衡之纳白氏为贵妾?”定国公为官多年,积威甚重,此时直接冷脸看着季初,不再收敛气势,足见他的不满。
季初感受到了那股不满,不卑不亢地退后一步,重重颔首,“国公爷,莫说纳一个贵妾,便是世子再娶新妇我都无任何怨言。”
她的皮肤比所有人都要白,好似最上等的白瓷,此时肃脸郑重地说出这话,无端添了一分冷意。
定国公连带屋中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话,有些惊讶。
“你当真没有怨言?”定国公沉声问她,显然是怀疑季初另有所谋。
“当然。”季初不以为意,伸手从袖中拿出放好的和离书,接着就要展开给定国公看。
她和聂衡之和离了,她再嫁沈听松,聂衡之再娶别家绝色的新妇,两全其美。
然而,她的手还未展开,在东院服侍聂衡之的仲北一脸惊恐地冲了进来,挡在了季初的面前,跪下,“公爷,夫人,世子夫人,世子他中毒了!”
定国公等人当即脸色大变,季初也心中大惊,险些让和离书掉在地上。
怎么会?她离开才半个时辰不到,聂衡之怎么就中毒了?这里是定国公府,谁敢害他!
“去东院。”定国公虽然不喜长子恣意妄为的行事,但长子要未来撑起国公府的门楣,他心中是看重的,当即匆匆赶去。
国公夫人等紧随其后。
和离书没人注意了,季初慢慢地收在袖中,也跟着过去。同时,她在想是谁下的毒,毒又下在了哪里。
方才她和聂衡之一起用膳,她无事,可见不是膳食,那毒就有可能下在聂衡之的汤药里面。想到她喂聂衡之用药,季初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一行人急冲冲进了东院里面,季初跟在定国公身后进去内室,看过去便是神色青白的男子在大口大口地吐血,见到他们扬了唇微笑,唇上的殷红诡异刺眼。
“顾太医呢?快,快让他过来。”看到那么多的血,季初明明很清醒聂衡之还能笑出来就不会死,可她控制不住颤抖的语气,还有急切拿着帕子给聂衡之擦拭血迹的举动。
看着女子这般慌乱不堪,聂衡之眸光微闪,咧唇笑的十分灿烂,隐隐还有些讽刺。
哈,季初要离开他,可第一个冲过来关心的人还是她。
“世子中的是什么毒?去请了大夫没有?”定国公大惊之后神色又镇定了下来,厉声询问周围的奴仆。
“父亲请放心,我虽不知这是什么毒,但您忘了我有陛下早前赐下的解毒丸,已经服用了想必无碍。”聂衡之言笑晏晏地开口,然而映着他额头的疤痕和唇边的血迹,这笑令人心中生寒。
听到他没事,季初白着脸缓缓收回了染了血迹的帕子,垂下了眼眸。
“究竟是谁,竟敢在定国公府下毒。”听到长子无事,定国公松了一口气,但随后他脑中闪过朝堂中那些明争暗斗,语气凝重。
“刚好,今日长意会来看望我,他是大理寺卿丞,此事请他帮忙查吧,无论下毒的人是谁,总能揪出来。”聂衡之脸上是漫不经心的态度,身体却无力往后倚。
卫长意是聂衡之的至交,昨日他归来,今日来探望完全正常。定国公思索片刻点了头,带着李氏出了内室,厉声吩咐管家将所有的下人带过来。
然而内室,季初看到聂衡之泛红的眼尾,以及嘴角噙着的微笑,后背发凉,她觉得不对。
“上辈子他们说是辛嬷嬷做的。”下一刻,可能察觉到了季初的怀疑,男人笑眯眯地拽过她,贴着她的耳朵开了口。
第九章
辛嬷嬷做的?不可能。
季初瞳孔微缩,下意识地反驳。辛嬷嬷是聂衡之的奶娘,真真正正地将聂衡之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来看待,又敬又宠,单今天早上她的举动就能看出端倪。
她忽略了聂衡之话中的另外一个信息。既然他上辈子也中了毒,为何这一次他不防范依旧中了毒,白白浪费了一颗解毒丸。
女子的反应在聂衡之预料之中,他低低地笑,看,连季初这个笨女子都不相信是辛嬷嬷害了他,可是上一辈子他的父亲还是毫不犹豫相信了这么拙劣的掩饰和陷害,将伺候他多年的奶娘活生生打死。
然后,他的好母亲就接手了东院的一切,赶走他的亲信,握着他的命脉,最后磨灭了他所有的骄傲。
这一次么,当然没有人下毒,是他自己提前动手复制了上辈子的中毒,端看他的好父亲好母亲如何反应。
聂衡之眼中闪过一抹冷戾,掩在了笑容中没有令人发现。
“你先躺下休息吧,我去准备茶水,也是好久没见卫长意了。”季初看着笑的身形摇摆的男子,敏锐地发现他笑容底下的虚弱无力,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一个小小的定国公府,也不是皇室,为何偏偏要有那么多的争斗。她们季家只有她和父亲还有娘亲三个主子,每日简简单单的,父亲喜欢看书作画,娘亲就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她要么琢磨吃喝要么和婢女们玩乐,哪里会遇到这种勾心斗角。
一开始嫁给聂衡之的时候她就不太适应,定国公对聂衡之要求极高但又只知道呵斥训诫,国公夫人李氏不冷不热时不时还会给他下个绊子,仿若聂衡之不是她亲子一般。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季初有时会说与他听,他总说手指有长短,手心和手背也有不同,寻常事罢了。但只要是父母,子女便不能说其不是。
季初虽听进去了,可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对聂衡之更好一些。
聂衡之如今中毒虽说是辛嬷嬷,她猜也能猜到可能和……国公夫人李氏或者陈氏有关。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聂衡之是不是李氏的亲子,但李家对他也不是虚情假意,没听说定国公府还有第二个岳家。
“你说的是,我也许久没见他了。”听到季初说起卫长意,聂衡之不再笑了,但却不愿意躺下来。
上辈子因为他的伤卫长意执言调查围场一事,惹怒了陛下被外放偏远之地,一直到聂衡之伤好翻身后他才归来。
本是挚友,卫长意得知了他的遭遇也颇为心酸,可他能理解却不能苟同聂衡之伤好之后的所作所为,和他断袍割义,再不往来。
但若是可以,聂衡之并不想失去这个好友。
***
果真如聂衡之所说,过了没多久,管家就带着身着蓝袍风度翩翩的卫家三公子卫长意到了东院。
卫家是聂家世交,卫长意和聂衡之年岁相仿性情相投,自幼关系就极好。
不过,季初以往对他的印象却不好,因为这位大理寺卿丞和聂世子是一路的货色,性子恣意地很,而且特别风流。
除了一位原配夫人,他的后院光数不上名的通房就有四五个。怂恿聂衡之纳妾的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嫂夫人。”卫长意先与定国公和李氏见过礼,之后便进了内室看望聂衡之。
迎面遇上波澜不惊的季初,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从文科举入仕,不过却选择了在大理寺入职,原因吗?自然是这位卫公子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