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快地将匣子合起来,聂衡之狭长的凤眸里面几乎冒出火焰来。
季初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他又忍不住酸溜溜地低声哼了一句,“这么大的交易,几个商户何德何能,不就是护着你走了几步路。”
拿玉玺换几个池家人的安危,这样的交易只有眼前的女子做的出来!
“东西给你了,这个交易就算达成了。”季初将烫手的东西交了出去,不等聂衡之明白深层的意思,像是被贼人追一般急切地下了马车,坐上自家的马车里面急冲冲地就让人回府。
聂衡之静坐了几瞬,等到明白了她的用意后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玉玺啊,他手下的东西是帝王的象征。聂衡之的眼神一寸寸变得深邃,最后迸发出汹涌的野心。
龙椅上那个蠢笨如猪的皇帝和他那个百般算计的母后,他也早就不耐烦了。他手中有兵权,民间有威望,缺的只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头。如今,那女子已经为了他找到了,一个手中没有玉玺的皇帝,当然是伪帝,是不被承认的。
当夜,沉寂的定北侯府灯火通明。
从定北侯府的书房回去,施岐沉默着掏出一封书信在跳跃着的火苗上方点燃,最后被火舌吞噬的时候乌黑的碳灰上浮现出了“无欲”二字。
***
最近杨太后颇有些春风得意,皇城守卫被撤换成功换成了他们的心腹,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只不过是放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商人,这叫她怎么不为此动了更深的心思。
定北侯会让步还不是因为他私下和恪王妃相见的那一面。可见啊,这男子终究逃不了美人关,定北侯不过是其中一个。
自以为拿捏了定北侯软肋的杨太后同娘家人和其他幕僚商议过后,迫不及待地将请君入瓮的日子提前了。
她要这个新年是属于她和她的皇儿的,除夕夜,是个好日子。
太后宫中设宴,恪王妃受邀势必要参加宫宴,可惜定北侯不是宗室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不过,若是定北侯收到了恪王妃私下的约会,视规矩与无物,闯入宫中,冒犯了陛下和太后,被当庭斩杀顺理成章。
定北侯一死,皇城守卫又换成了他们的人,只要改日接管定北军的圣旨一下,谁也没有胆子敢造反!
自以为在宫廷争斗中浸淫多年算无遗策的杨太后,并不会知道还有一句话的存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不过是纸老虎。
是的,除夕夜,季初受邀以宗室王妃的身份入宫参加宫宴无可厚非也退避不了的事情。聂衡之也的确按照他们的安排收到了来自恪王妃的密信暗中到了宫中。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不是他们安排的那样了。
除夕夜的皇宫注定要迎来一场动乱,可惜的是早就有人洞察了先机,而另一方肯定要空欢喜一场。
季初从接到宫中懿旨的那刻就隐约明白了今日会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着一群人在自己的面前自导自演。
杨太后义正言辞地命宫中守卫动手杀了闯入宫闱的定北侯,大声呵斥定北侯同恪王妃奸夫淫~妇不知廉耻,定北侯只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话,“奸夫淫~妇的命太后娘娘是要不了了,不过,太后娘娘倒是可以亲眼看着你的皇儿从皇帝的位置上被拉下来。”
第九十章
事实上, 一场原本应该波及数万性命的宫变结束地很快,起码在定北侯面对太后的围杀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结局就已经初现端倪了。
季初被若有若无地遮住在那人的身后, 脸色十分的平静, 从她将传国玉玺暗中交给他时就已经预计到了会发生什么。
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新帝以及他身后的杨家为了掌权和聂衡之之间势必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在两者选择之间,她当然会站在聂衡之的这边。
不仅因为那场弥漫着血色的梦, 还因为她清楚新帝若掌权, 大魏便还是从前那个烂到根子的大魏。她父亲的性命, 沈听松一生的无奈, 施岐一家的求告无门,数万难民的颠沛流离……季初将一切放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成群的甲兵带着肃杀的冷冽一拥而进将设宴的大殿围的严严实实, 杨太后等人惊疑不定地发现满带着煞气的士兵并不是自己原本安排好围杀乱臣贼子的熟悉面孔, 一时全都慌了神,脸色煞白。
“我儿乃是皇室正统, 皇室正统, 大魏的皇帝……”巨大的惊惶浮现在她的脸上,杨太后嘴中喃喃道。她心中却还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早前先皇的子嗣都已经杀了个干净,今日围杀定北侯就算失败, 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定北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杀了他们。
太后的呓语被新帝听在耳中,绷起的心弦也骤然一松, 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连忙大喊, “朕乃是大魏之主, 众节度使在外,只认朕,定北侯,你不能杀朕!”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太后的一口气还未松开,锋利无比的剑刃就划了过来,不偏不倚地横在了致命的脖颈。
聂衡之冷着脸随意抽出身边近卫的手臂轻轻一挥,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闻到血腥气的季初眼睫毛颤了颤。
新帝被一剑封喉!
……这一刻起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大魏的天变了……宫宴之上新帝意欲围杀定北侯,却被定北侯反杀……同时,定北侯麾下的甲兵涌入平京城,杨家、卫家等亲近新帝的各大世家青壮嫡系一应被擒,死伤无数……
可直到了这一步,平京城中世家、官吏们依旧不少人不以为意,自以为稳坐钓鱼台。大魏延续数百年了,不是没有出现过权臣,甚至敢于清君侧的也有那么一两个,可龙椅上流着的血脉一直未断绝。新帝死了,即便没有留下后嗣,皇室宗族里面总能挑出一个合适的继承皇位。
而之后,又会有什么改变么?世家依旧是世家,只不过一些注定崛起到台前,一些要隐忍着沉寂而已。
然而,这一日终将载入史册。
所有人都没想到接下来定北侯真的敢自立为帝,他们叫嚣着、怒骂着、痛哭着,最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定北侯拿出象征着天下至高无上权柄的玉玺坐上了那个只能仰视的位置。
大魏朝野上下尽知先皇得位不正,除了弑父弑兄的传闻,最直接的一个证明便是其登基时遗失了定国玉玺。定国玉玺非同寻常,珍重无比,千百年来仅此一块,根本无法伪造,不然当初先皇也不会一直为人诟病。
如今它竟然被定北侯得到,莫非真的是天命所归?
因为这一块玉玺,一部分人闭嘴了,可还有一部分人坚决叱骂聂衡之为窃国的贼子。
反应激烈的人甚至触柱而亡,血溅当场。聂衡之冷笑一声,当即命麾下甲兵抄其家族、戮其尸体,阖族上下一律斩杀殆尽。
平京城中血腥气足足弥漫了一日,新朝定下,是为晋,改年号初平。
***
季初早在宫变当日就回了自己的居处,之后除了见了一次裴家派来的人便是闭门不出。
昔年裴文安助她一次,季初一直记在心里。这次平京城变故,裴家虽然识时务未曾卷入其中,但季初念着裴家的安危早早就安排了一支近卫过去。
人是沈听松的部下,如今都听她的差遣。每当想到这里,季初的心中便是一暖,他从来都是一个温柔周全的人啊,哪怕离开,也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就像,就像那块象征着皇权的玉玺……沈听松他早就预料到了吧……
季初真心希望聂衡之能还天下一个和平祥景,只是在数日后听到初平这个年号时还是不由得梗了一下眼皮乱跳。
她莫名觉得有脱出自己意料的事情会发生,想了想就让人收拾行装,准备回潞州城去。
然而所忧成真,她这边才吩咐下去,马车都未出府门,宫里就降下了一道圣旨,且是仲北亲自来宣旨。
季初有预料到自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可也万万没有想到聂衡之竟然会封她为国夫人,而且是……晋国夫人,唯一一个有资格面君上朝的女性。
国夫人本是外命妇的封号,位同一品,虽然尊贵可也不算稀罕,但若加上面君上朝的特赦就显得耸人听闻了。
季初嫁给沈听松后,本身便和大魏牵扯颇深,如今新朝晋立,却得了一个晋国夫人的封号,其中深意不由得人不再三推敲。
“陛下有言,夫人若有疑义,可亲自去见他。”仲北面带微笑,施施然地说完一句话便一声不吭站在原地。
此种情态季初怎么还不明白,这是一定要她进宫去见聂衡之了,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便进宫吧。”
季初当然以为如今聂衡之自立为帝,见她的地方也是在宫里。却不想,坐上马车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来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地方。
曾经的太傅府,她居住了十几年的家。
看到熟悉的府门上挂着季府的匾额,季初愕然又恍惚,怎么会是这里。
“陛下就在里面,夫人您进去吧。”仲北看出了她的疑问,笑了笑又道,“夫人有所不知,您先前住的地方要收回宫中,这处是陛下赐给您的府邸。”
闻言,季初沉默,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这处宅子她当然想要,于是缓步迈入。
她进去的瞬间,仲北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叹,陛下从前是世子的时候眼中就容不得一粒沙子,如今做了皇帝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心尖上的女子住在那等和前夫关系匪浅的地方。
***
季初进了宅子,被引着走到了从前的闺阁门口,还未进门,眼中就撞进了一片黑金交织的衣衫,脚步一顿,欲要开口行礼,又迟疑了下来,不知该以何种身份,一时便沉默不语。
人一进来,聂衡之便眯起了眼睛盯过去,望着肃冷的神色立马和缓下来,因为这几分和缓,消瘦脸庞少了几分锐利。
季初察觉到,抬起头与他对视,灼灼的盯视下,周围的气场顿时一变,她瞬然又说不出话来。
“晋国夫人这个封号,我觉得极好,这里想必你也是喜欢的。”聂衡之刚坐上了帝王的位置,周身气势比往日更盛几分,可说话的语气却说不出的有些亲昵。
边说着,他走过来,手掌竟然下意识地要拉上季初的手腕。
季初一惊,立刻侧身躲了过去,语气有些僵硬,“此处宅院我的确喜欢,多谢陛下费心,只是国夫人的封号还是罢了,不日我将离开京城。”
他的这一举动,让季初的心里起了波澜,莫非因为她呈上玉玺的行为,让他误会了?
“你要去哪里?潞州城?”聂衡之的脸色难看下来,心中一丝隐秘的欢喜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第三次了,第三次她说要离开平京。
他本以为那日她给了他玉玺,她那样怜爱和愧疚的目光看他,是得知了上辈子他的死,已经不再有芥蒂要接受他了……
他怀着欣喜收拾掉所有的阻碍,又特意将昔日的太傅府恢复到原样来见她,结果,还是现在不冷不热的态度!
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聂衡之狠狠地闭了闭眼,而后不顾季初的闪躲坚决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么些时日了,他任由她嫁与旁人,任由她心中念着阴魂不散的沈听松!只有在她身上,他用尽了一生的退步。
而今,所有的阻碍都不再留存与他们之间,季太傅的仇报了,所有的幕后推手也已经死绝了,她想要什么他也能给她了,为何她就不能留一点机会给他?
然而,到了今日,聂衡之已经能成功压制下鼓动的暴戾,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忍耐。
人已经在他眼前,他只要足够的小心谨慎,一定有将沈听松从她心里拔除的那一天。
“不必多心,我并非要限制你的行为,只是要带你看一处地方。看罢这地方,你是走是留都随你。”聂衡之的呼吸轻了许多,语气也尽量的平淡下来,仿佛他从头到尾真的没有在希望着什么罢了。
闻言,季初提起的心略略放下了些,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是她自己想多了吧,聂衡之既做了皇帝,日后要什么没有,怎么会执着过一个另嫁他人的女子。
而且,这次回京她与他的几次接触,他的态度也颇为冷淡…只是,他会给自己看什么呢?这里不就是她的家吗?她如此一想倒是将拉着自己的手掌给忘了。
聂衡之带着季初来到了季太傅曾经的书房。
书房与上一次季初进来时空空荡荡地不同,这里摆满了东西,书籍古玩名画……仿佛没有经历过任何的变动,和季父生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恍惚间,季初似乎看到了父亲和她笑谈教诲她的那些岁月。
“你出阁前,父……太傅曾经在此处对我说,他的女儿若不是困与性别,将来的成就定不亚于他。”
“太傅的文章里面承载了他毕生的期望,对黎民天下,对朝堂政野,可惜他根基浅薄又遭先皇猜疑,所完成者十不足一。”
“你有沈听松留下的人脉势力,又曾经受过太傅的教导,季初,上辈子你我都死在那样的乱境中。如今重来一世,你真的愿意籍籍无名待在一处守着沈听松的坟墓,从此平平淡淡余生吗?”
第九十一章
也许是当日聂衡之的语气太过于平和, 悠悠的语调充满了诱惑,也许是书房里面隐约显出了昔日父亲在世时的光景,鬼使神差地, 季初糊里糊涂地留下了, 成为了新朝的晋国夫人。
聂衡之登基后便追封了季尚书为太傅,天下文官之首,曾经的礼部尚书府邸变成了太傅府, 如今, 季初搬到了这里来住, 又成了晋国夫人府。
固然, 这在风波刚定的平京城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有人在不屑一顾,有人在蠢蠢欲动,也有人在默默地观望。
但毫无例外地, 谁都想知道, 这个身份复杂又独一无二的国夫人会给如今的局势如今的他们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即便没有新帝那特殊的注目,她背后慢慢浮现出的关系网也令人骇然。传言那块象征着天命阻挡了大部分骂名的玉玺是她献出来的;传言前朝那命运多桀的遗嗣留下了一股兵力给她;传言新帝的心腹重臣施大指挥使曾受过她巨大的恩惠……
新帝至今无妻无妾, 亲族女眷寥寥, 隐隐约约,这女子竟然快要成了这平京城乃至天下最有权势的女子。
如此一般权衡,怎么能不让人侧目?
然而与身上凝聚的众多目光相反,起初, 国夫人府是十分安静的, 季初深居简出不与人来往,低调的仿佛一个透明人。
如此这般接近月余, 新帝临朝, 百废待兴, 一项一项的政策下达下去, 凝聚在季初身上的目光才算移开。
是了,就算这女子曾经是陛下的妻子,有一个清名在外的父亲,她到底是一个女子,不过是沾了前朝那位遗嗣的恩泽,手下有些可用的人,在平京城又能掀起什么大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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