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璃问完,自己就知道了原因,过来时,她还庆幸幽风堂没有丫鬟小厮,此刻,却又有些心疼秋月,没人招待,她自然只能在外面站着。
她少说进去了一个时辰,寒冬腊月,她在院中站这么久,得多冷呀,“快回去吧。”
秋月冻得脚都僵了,见主子状态不算太糟糕,心下悄悄松口气。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裴邢便出了门,除了暗卫,他只带了秦兴。
幽风堂坐落在前院最西北角,老太太的养心堂则在幽风堂后面,中间只隔着长廊和花园。
裴邢出去时,恰好遇见顾霖。
顾霖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瞧见裴邢时,他精神都紧绷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三叔,您怎么起这么早?也给祖母请安吗?”
注意到他用了“也”字,裴邢眼睛微眯了一下,他已经听秦兴汇报过,钟璃身上的毒,正是顾霖下的。
顾霖作风懒散,整日不务正业,纨绔子弟的恶习,他一个不落,孝心自然也没有,平日也就初一、十五去老太太那儿走个过场,今个儿一大早就去请安,自然是为了堵钟璃。
裴邢勾了勾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他漫不经心把玩着,轻哂道:“刚做下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竟还有脸去请安,也不怕把老太太气死。”
裴邢乃锦衣卫指挥使,可以说,只要他想知道,京城里就没什么事能够瞒得住他的眼睛。
顾霖闻言,心中不由一抖,他最近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对钟璃下了手,不知这煞星怎么盯上了他。
顾霖叫苦不迭,他自然不肯承认,当即道:“三、三叔,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再不孝,也断不敢拿老太太的身体开玩笑。”
他话音刚落,裴邢手中的匕首就“嗖”地一声,飞了出去,恰好擦着他脸颊,直接将他一侧的发丝,削掉一截儿。
顾霖吓得踉跄了一步,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抬头时,恰好对上裴邢不屑到近乎残忍的目光,他腿一软,险些给他跪下。
匕首不知何时,又飞到了裴邢手中,他转身离开时,冷声丢下一句,“滚回去,再这般下作,你看我会不会动你!”
顾霖双股战战,半晌才站稳,等他的身影消失后,才阴沉着脸,道:“去查查她何时搭上的三叔。”
傍晚十分,养心堂内,张嬷嬷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了老太太。
“酒席上倒不曾发生什么,反倒是钟姑娘回到摘星阁后,就喊了大夫,许真是身体不适,才没见三姑娘。”
老太太闻言,又叹口气,“这丫头,难怪这两日脸色有些苍白,竟是身体不适,不舒服还起这么早,真是难为她了。你让人去给她送些补品。”
张嬷嬷恭敬地应了下来,笑道:“能得您怜惜,也是钟姑娘的福气。”
老太太只叹息了一声,“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距离她满三年孝期,是还差两个月吗?”
“是,满打满算就剩两个月。”
“待她出了孝期,亲事便可提上日程了,不过盛儿要参加殿试,还需要三个多月时间的努力,干脆等到四月份再给他们定下吧,到时盛儿也能功名成就,可谓双喜临门。”
提起此事,她老人家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一抹笑。
张嬷嬷神情微微顿了顿,她总觉得这桩亲事还有得磨,钟璃模样性子虽再出挑不过,毕竟是个孤女,唯一的舅舅官职又不高,以表少爷的才能,名次定然不会太低,待他金榜题名,未必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能左右的,这会儿只含笑附和了一句,“到时钟姑娘还能继续伴在您身侧,该是三喜临门才对。”
老太太忍不住莞尔。
她想将钟璃留在身侧,其实不单纯是喜欢她,更因为顾承,顾承如今这么个情况,也就钟璃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说到底,她对钟璃这么好,也是心中有愧。
旁人不清楚,顾承是如何摔伤的,老太太却有所猜测,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没法声张,就只能尽可能地补偿他们姐弟俩。
此时,钟璃正在鼓捣药草,有些药草需要晾晒一下,变干后再收集起来,有些药草则需要研磨成汁液。
她研磨了几个时辰,才弄好。
承儿被张嬷嬷拘在房中,等钟璃研磨好,他才哒哒哒跑了出来,小家伙委屈地嘴巴都撅了起来,“姐姐只要药草,不要承儿。”
这些药草不能久放,钟璃才赶紧处理了一下。要不然,她哪里舍得让小家伙不开心。
钟璃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哄道:“明天姐姐只陪承儿玩好不好?”
小家伙最是好哄,当即开心地点头,“姐姐陪我去钓鱼,要鱼鱼。”
钟璃笑道:“天这么冷,鱼儿都藏在了冰下面,等天气暖和起来,咱们才可以去钓鱼,明天姐姐给承儿蒸个小鱼包子好不好?”
承儿惊喜地“哇”了一声,“是那种有虾虾的包子吗?”
前段时间,钟璃曾给他做过一次,小家伙还记得,见钟璃点了点头,他开心地蹦了一圈,“姐姐真好!我最喜欢姐姐了!”
钟璃笑弯了眼眸。
张妈妈则好奇地瞅了一眼院中的药草,“姑娘怎么想起鼓捣这个了?”
钟璃道:“我之前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提过一些药草的功效,我这不是闲着无事嘛,干脆做一些安神的香囊。”
这话自然是托词,怕张妈妈担心,钟璃才有所隐瞒,好在她没有怀疑。
她刚陪承儿玩了一会儿,老太太院中的丫鬟就过来了,送来几盒补品,有燕窝、人参、冬虫夏草等,这些补品相当贵重,自然值不少银子,老太太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也是由于她前段时间刚病了一场,其中有皇上赏的,也有各位贵妇们送来的。
钟璃有些吃惊,连忙道:“这可使不得,这些补品太贵重了,正好给老太太补身体,我哪里吃得着这个。”
丫鬟却很坚持,“老太太特意吩咐了,务必让您收下,您和小少爷都能补补身体,姑娘可怜可怜奴婢,奴婢还要交差呢。”
钟璃无奈,她让夏荷给丫鬟塞了赏银,随后便亲手给承儿穿上了披风,打算带他去养心堂谢恩。
承儿好久没出门了,活似一只被关了许久的小鸟,蹦蹦跳跳的好不开心,走出摘星阁时,两人却迎面遇见一个人,承儿小脸一白,下意识躲到了钟璃身后。
第7章 心疼
男人身着一件黑缎地镶金边长袍,身材高大,五官立体硬朗,剑眉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因常年身处高位,他气势有些摄人,板着脸不笑时,像极了书上描写的罗刹。
正是镇北侯顾峻。
钟璃也瞧见了他,她捏了捏承儿的小手,冲镇北侯屈膝行了一礼,“请侯爷安。”
她随着母亲来到镇北侯府时,已过四岁生辰,因为清楚镇北侯并非她的父亲,钟璃一直没改口。
镇北侯冲她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他已有两个多月没来看过顾承,今日回府时,突然想起这个小儿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摘星阁。
钟璃拉了拉承儿的小手,温柔道:“承儿,要给父亲行礼。”
在她的安抚下,顾承心中的紧张稍微散去一些,他从钟璃身后走了出来,微微一抱拳,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畏惧,“承儿见过父亲。”
语气也怯生生的,显然有些怕他。
镇北侯心中一痛,眼前不由浮现起,他摔伤前,活泼开朗的性子,他会大声喊父亲,会抱着他的腿撒娇,会坐在他脖子上骑马,会扬起小脑袋给他告状。
镇北侯喉咙动了动,才压低声音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钟璃温声解释道:“老太太让人往摘星阁送了不少补品,我要带承儿去谢恩。”
镇北侯点点头,原本还想问一句,他们最近怎么样,瞧见承儿恨不得再次藏起来的小动作,他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们去吧。”
他说完就大步离开了,阳光将他的身影逐渐拉长。
他走后,承儿才松口气,小手拉了拉姐姐,催促道:“姐姐快走。”
那副小模样,唯恐镇北侯追上来。
钟璃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承儿的小脑袋,也没再替镇北侯说好话,“好,我们走。”
走了两步,钟璃又挠了挠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承儿紧绷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脆生生道:“姐姐,痒!”
见他总算笑了,钟璃也弯了弯唇。
都说他摔坏了脑袋,人也变傻了,其实小家伙敏感得很,哪怕永远停留在四岁,他仍有一套自己的认知,他喜欢姐姐,喜欢祖母,也喜欢张妈妈等人,却不爱跟父亲玩,父亲的目光沉重地让他喘不过气。
四岁的承儿并不明白,父亲眼中的情绪是失望,是谴责。
镇北侯头次成婚,娶的是门当户对的贵女,算家族联姻,夫妻间也没有过深的感情,发妻去世后,他之所以求娶钟氏,则是心生倾慕,之前宠承儿,就是爱屋及乌,对钟璃不冷不热的,也是由于,她是钟氏为旁人生下的孩子。
钟氏生顾承时本就坏了身子,顾承摔坏脑袋后,她更是将一切责任都揽在了身上,埋怨自己没照看好他,她一病不起,最后就这么走了。
钟氏的离去,对镇北侯打击很大,内心深处,镇北侯多少有些埋怨顾承,这种责怪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除了责怪,他还会不自觉流露出失望。
他不信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会变成小傻子,每次送走大夫,希望落空时,他眼中浓烈的失望,都会影响到顾承。
被他一次次这样望着,次数多了,顾承本能地心生胆怯,也学会了躲避。
来到养心堂时,顾承已经彻底忘记了之前的小插曲,他喜欢祖母,每次过来,祖母都会给他拿许多好吃的。
“祖母祖母,承儿来啦!”才刚刚跑到养心堂,承儿就挣开了姐姐的手,欢快地跑了进去。
这段时间实在天冷,前几日还下了一场雪,钟璃怕冻着小家伙,最近都没带承儿过来,老太太已经一个月没见他了,听到小家伙的声音,连忙从榻上坐了起来,“哎呦,我的宝贝乖孙,可想死祖母喽。”
承儿飞奔过来后,就搂住了老太太的腰,脆生生道:“承儿也想祖母!”
祖孙俩好一番腻歪,钟璃等他们亲热够,这才带着承儿道谢,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你呀,就是太重规矩,祖母给你们什么,只管收着就行,哪值当特意跑来道谢,多生分。”
钟璃弯了弯唇,右颊上的梨涡紧跟着闪现了出来,她笑容明媚,恍若春日里的暖阳,温暖宜人又灼灼生辉。
她和承儿难得一道过来,老太太留他们在养心堂用的晚膳,姐弟俩离开后,养心堂才重归安静。
老太太又想起了裴邢,忍不住道:“也不知这孩子路上可能吃好睡好,大冷得天,往外跑,真真是让人挂念。”
不同于老太太的担忧,不论是顾霖,还是萧盛都巴不得裴邢走得远远的,萧盛原本还怕他会觊觎钟璃,正思索着,该如何令他失去兴趣时,就听说裴邢离开了京城,他心中不自觉一松,这无疑给了他更多时间。
回到摘星阁后,承儿便打起了盹,钟璃将他哄睡后,才去沐浴,夜色降临时,她的身体再次有些不适,脑海中竟是不自觉闪现出,与裴邢亲吻的画面。
她眼睫轻颤,连忙掏出了从裴邢那儿带回来的小瓷瓶,取出里面的解药服了下去。
药效发挥作用时,那种不适感,果真好了许多。
钟璃悄悄松口气。
翌日清晨,难得是个大晴天,钟璃从老太太的住处归来时,恰好遇见顾知晴,她带着明杏,才刚走到摘星阁门口。
顾知晴亲热地迎了过来,“璃姐姐,昨个就想过来寻你,奈何我身子骨不争气,竟是有些不适,怕将病气传给你,我就没来,直到现在好了些,才敢过来寻你。明杏快将步摇送给姐姐,不知璃姐姐可喜欢这个回礼?我看你没能在花园寻到,干脆给你带了过来。”
她言笑晏晏,面上竟没有半分羞愧。
钟璃没有吱声,只是静静望着她。她的眼睛似是会说话,眸中的情绪浓烈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顾知晴险些退缩,“姐姐?”
钟璃压住了眸中的讥诮,正色道:“我没寻到礼物,是因为出了些小意外,我左思右想,不觉得妹妹会害我,妹妹可否告诉我,我在你那儿饮用的茶水,是谁倒的?还有你写的纸条提示,都经过谁的手?”
顾知晴心下悄悄松口气,她早有应对之策,故作思索了片刻,才道:“茶水是轻雁倒的,至于纸条,在书房伺候的有轻雁、明杏、绿凌,怎么了?难不成茶水和纸条提示有什么问题?姐姐没出什么事吧?”
她说完焦急地捉住了钟璃的手,钟璃心中反感,面上却很平静,她抽回了手,淡淡道:“侥幸逃过一劫。”
顾知晴瞧着大大松口气,“那就好。”
随即她神情又严肃了起来,对明杏道:“你可曾将纸条外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