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瑜静静地看着知景向成言诉苦,她摆出一副不似方才的张狂骄纵的样子,脸上尽是委屈,带有泪珠。
反倒是阿瑜自己,眸中已经没有了因痛感而泛出的水色,不说不闹就倔强的站在原地。
成言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但他所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仅仅就只是阿瑜而已,那红肿骇人的印子明晃晃的在阿瑜的脸上,这抹伤处成言恨不得十倍百倍的偿还给施手之人。
“滚。”成言还是得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留有知景一命,但心里想的却是待回京后,就把这混账东西退还给母亲,到时再暗自派人给她使点绊子,赶出府去,既不伤母子间的情分,又能让她罪有应得。
知景听着世子不留情面的怒斥,脸色微变,但看着世子脸上滔天的怒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唯唯诺诺的应着声走了。
走的时候,额间的冷汗后知后觉的冒了出来,经此一遭,知景算是看明白了,她就算是有国公夫人撑腰,但也惹不得那狐媚子,世子心偏到没边了,同样是被掌掴,自己却是被质问的下场。
这一事,可被知景记得牢牢的,想着等回到了国公府上,去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必是要在夫人面前好好说道,也不知是哪来的人,仗着有世子的宠爱,谁都不放在眼里,这等秉性,可不就得让夫人好好打压一番。
欺软怕硬的知景自是忘记了是她自己先挑起的事端。
阿瑜看着知景就这般轻而易举的离去了,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一个是通房,一个是从外头买来的乐户,孰轻孰重,这两边都不偏帮是一个男子处理后院女子关系的最好方式。
可看着成言开始像是护着她,怒斥了知景,而后却当作若无其事的让知景离开,阿瑜也属实是不知道自己在成言的心上处于什么位置。
见成言抬起他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面上红肿之处时,疼惜之色不似作伪。
可这也更让阿瑜看明白了,往后的日子绝对不能囿于后宅院中,否则将会是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前世成言的后院迟迟没有新人,不过是为了给未来主母留有体面,但这也不妨阿瑜听过后宅院中女子争风吃醋起来,最后靠的往往只是男子那捉摸不透并虚无缥缈的宠爱。
待成言要回京的之前,不论如何,必要在他那讨回卖身契,好脱去贱籍,趁早离开。
“你打回去了吗?”成言虽是听到了知景说的,面前的人儿也还手了,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道,幽幽的看着眼前的人儿呢,耐心的等着她回话。
阿瑜下意识以为成言要为知景责问她,顿时心里一寒,她还以为今生的成言和前世的他有所不同呢,起码不像前世的他心肠那么硬了。
也该怪自己想的太多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打了又如何,你要怎样处置我。”往日里有所顾忌,不过是眷恋作祟。可如今阿瑜已经下定决心,得找机会离开成言,所以就算是被成言厌弃,她也不甚惧怕。
这般想着,便语气不甚好的回了成言。
成言紧抿着薄唇,听着阿瑜这般阴阳怪气的话,想也不用想她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可看着本娇艳颜色的她脸上顶着伤,也生不起气来,特地放平语调,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处置你,被人打的好歹知道还手,也算是伶俐,不过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可别傻气的站在原地被打了,来不及拦着,也得给我躲着点。”
成言执起阿瑜的下颌摩挲着,不小心挨到了红肿起来的地方,阿瑜疼的下意识头往后缩了一下。
可听着成言话语中的维护,她这才明白自己方才反应过于激越了。
见着阿瑜面上的红肿,连碰一下就疼的样子,成言倒是有点后悔,没让那丫鬟先付出点代价来。
“很疼吗?”成言低声开口问道。
阿瑜看着成言眼里的温柔,随即点了点头,颔首回到,“疼。”
恰当时候示弱,往往会更加惹起男子的怜惜,更何况现在她脸上的确的疼的不行,稍稍一碰脸上红肿的地方,就觉得扯痛了。
既然成言心疼她,何必不更好的利用一番呢,让他知道自己着实是委屈的。只有和成言能好好的相处着,让他逐渐心里能留有她的一块地方,那卖身契自然而然能从他那哄骗过来。
这还是在花满楼里,从那些长留在楼里的花娘口中学到的驭人之道,摸索出了这等法子,才得以让她们在花满楼里存活下来,勾着男人在她们身上挥洒银两。
可阿瑜不知道的是,哪还需要她如此煞费苦心,成言早已经一头栽在了她的身上,自从第一眼的似曾相识,乃至于后面的食髓知味。
听着阿瑜软娇娇的回着疼,成言更是眉心紧皱,也不敢再触碰这娇人儿的脸了,唯恐碰到了那看起来骇人的肿处。
“庆期给你送去的伤药,用了吗?”成言问道,还往阿瑜的右脚处暼了一眼,心里倒是想到,这人儿就跟个瓷器一般,就差一碰就碎了,到处都添伤,这旧伤还没好成,就添新伤。
闻言,阿瑜不自觉的挪了一下脚腕,回道:“还没。”
庆期来送药的时候,她也已经涂抹过了大夫开的药。大夫诊治时便是说可能是那脚筋一下子扭着了,没缓过来,待敷点子药,自然就可以恢复过来,平日的走路倒是不碍事,不要太过用劲就行。
她今日从院中往厨房去,再往这书房来,倒也平平稳稳的走了过来,脚腕处也不疼了,看来也就是小伤罢了,也没必要用上那一瓷瓶里的药,这般想着阿瑜便开口说道:“那药,看起来很名贵,我这脚腕也快好了,倒也用不上了。”
成言听后不免失笑,看向阿瑜的眼神越发的温和,揉了揉眼前人儿的头,说道:“快好了,总归是还没好,再名贵的伤药也不是让人供着的,发挥了它的用处那才是好,用在你身上,能让你的伤快点好起来,便是它的价值了。”
这话阿瑜一听到耳内,想的却是这委实是不像是成言能说出来的话,阿瑜不免的多瞧了成言几眼,看着他恰似认真的神情,一时间凝了神。
“你这脸上的伤,可以一同用上那药,它的功效应是甚佳的。”成言继而说道,那伤药他之前被伤的见了白骨,用上它,倒也比的其他药要更快的愈合。
待成言说完,阿瑜还是一瞬不离的盯着他,静默着没有说话。那眼神霎是奇怪,就好像不认识了他一样。
成言见她这般,当即执起了她的手,两手贴合紧握在一起,靠近阿瑜,直至二人快要贴在一起去了,他微微启唇,含住了阿瑜的耳尖,不见她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便使坏般的张齿轻轻的擦咬了一下。
阿瑜感觉到耳朵上传来的温热,还有一丝丝的刺感,心微微颤动了一下,紧跟着眼睑上下边缘的细毛也跟着颤了颤。
成言松开咬着耳尖的牙后,在阿瑜的耳边轻语:“怎么这般看着我?”
边说话边呼出的热气,让阿瑜一下子面色蒸红了,不由得想往后躲着成言莫名的亲近,可心间还是温热一片,甚是磨人。
泛起涟漪的心,在成言步步紧逼下,脱口而出道:“你如今很好。”
一听这话,成言定定的认真瞧了阿瑜几眼后,觉得终是苦尽甘来啊,向来没良心的人儿总算是知道了他的好,可话中所说的倒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可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感觉到了违和。
但看着阿瑜面上略带娇色,不免想逗弄她一番,说道,“那我昔日待你不好吗?”
闻言,阿瑜眼底泛过点点懊恼,自己怎么就不受控制,把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她是把如今的成言和前世那个不言苟笑的成言相比而言,才说出的如今的很好,可眼前的成言又怎么会知道她言语中的意思呢。
若是他不问的话,也就这般过去了,可如今成言正等着她回话,这看起来一副不答便紧揪着的模样。
她心思一转,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是说你现在更好,好的让我心生欢喜。”
成言听着从阿瑜口中说出的表露心境之话,挑了挑眉,微微有点动容。
原来她也并不是无心的,若是他能够对她再好一点,到时她定是能心甘情愿的待在他的身边,也不会总说着要离开。
每每听着阿瑜说要离开他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好像曾经失去过她一样,那种滋味会让他心生不悦,想的过于深了便会难受至极。
成言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娇人儿,慢慢抬起手来,拂了拂她耳边的细发,温声说道:“你若真欢喜的话,便应少惹我生气,该是让我也欢喜一二,你说是这个理吗?”
阿瑜默默的听着,可一听成言说的,更觉得他越来越是不像她曾相处过五年之久的世子了,前世的世子哪会这样沿著她的话,她委实没见过。
想来当下不仅不能沉浸于前世的人和事,也是不能用前世成言的性子来看如今他的性子,也许是前世她囿于小院中,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成言罢。
见阿瑜心不在焉的样子,成言微微皱眉,复而一口把适才执在手掌心的玉手,抬起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
幽幽开口说道:“才和你说少气我,你看你在我跟前走了多少次神了。”
虽只有只言片语的不满,但阿瑜回过神来,眼瞧着他刚毅的面庞,柔柔的回道:“我刚想着,世子你惯是会颠倒黑白了,生气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成言听之也不恼,反而看着她一副尖牙利齿还嘴的模样,想的是这般灵动的阿瑜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还觉得有些好笑,便逗趣的说道:“你的意思是,我气性大?”
阿瑜也听出了成言话里并没有在较真,反而还在逗弄她,和她尚有闲心的开着玩笑。
也就没有把他这句真真假假的话放在心上,觉得并不用回他这玩笑话,顺着动作依偎进了他怀里。
一时间,二人之间的气氛好了不少,很有默契的谁都没有提及晨起的不快。
……
那日之后,阿瑜与成言也算是和好如初了,成言当时还怕阿瑜不好好听他的话,便随她一同回院中了,拿药给她搽时,待搽着搽着就不知怎么旖旎了一番。
温存之际,成言还开口说道,要阿瑜给他做一件衣裳。
阿瑜也甚是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还扯到制衣了,想起制衣,她还记得之前在知景房内看到的那件长袍,那不是给他做的吗?如今怎让她制起衣裳来了?
固然心中疑惑满满,其时成言开口,见着他眼中的期待,阿瑜心不免的一软,就随口答应了。
阿瑜之后回思当时会答应,可不就是美色误人,她一向是嫌亲手制衣耗时且烦琐,要是那时不溺于片刻温情,她便可找个理由推脱自己不善此道。
成言给她搽药时,她自己还不知道脸上肿成了什么样子,等她在他走后,看到铜镜中那半边脸都快要不能看的时候,也是不知道成言对着这幅丑样子,如何下得去口的。
阿瑜那次答应了为他做衣服,也甚是头疼,府内的布料多是花色,为成言制衣阿瑜打算从简便好,正逢初冬也快到了,缝制一件大氅再恰当不过。
花色的锦缎大氅必然是不行的,适合成言的颜色当是玄色才对。
成言这几日时常不在府上,但阿瑜始终都念着要去铺子里采买做大氅的缎子,便没等在成言那儿过面,直接叫上府上的小厮驾马车,出了松林馆。
阿瑜想着是去给成言买料子,才不知会他出来的,若是他追究起来,那他的衣裳也就别管她要了。
马车驶出松林馆后,停在了一家名唤绫绮祥绸缎庄的门口,小厮罗光说江南的绸缎庄,就数他家开的最是好,若是他家没有的缎子,其他铺子也断不可能有。
待阿瑜带着竹香走进铺子的时候,绫绮祥绸缎庄的侍役便凑了上来,引着阿瑜看了好些料子,若是看到她在哪卷绸缎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便会将其从绸缎架上取下。
这般眼力劲倒是让阿瑜想着不愧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绸缎庄。
斯须,阿瑜终是在一堆绸类中挑中了一匹玄色缎子,摸起来感觉甚好,想来若是在上面埋上暗线,绣上纹饰,再弄点黑色毛料,那可就成了。
“姑娘,这缎子可还满意。”侍役看着阿瑜在绸缎上摸着甚是喜欢的样子,开口问道。
阿瑜心里盘算着这一样一样下来,所花的银两恐是消耗不起,她今日出来,已经是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拿着了,可依旧是囊中羞涩,她不舍得拂了拂手下的这匹上好缎子。
忍不住问道:“这一匹多少银两?”
侍役看着阿瑜面上的犹豫,直言说道:“二十两,这匹玄锻是今年苏州那边新到的,是属于上等货色的绸缎,在其他铺子里可是少见。”
闻言,阿瑜即是心动,也不由得打了退堂鼓,她身上也仅仅只有三十两了,若是买这匹缎子就去了二十两,那她还要购置些要用到的金银丝线和毛料,那这般下来,也就所剩无几了。
小宁那头的束脩她还没得着落,若是拿着这积蓄用来买这些东西,那她可就得重新再筹大笔银两了,可这缎子也不能不买啊,成言那还等着她制的衣裳。
她往绫绮祥绸缎庄来时,也着实没想到会挑中一匹上等绸缎。
迟疑的这会功夫,侍役见阿瑜的神情,便知道她可能是吞不下这匹好料,可他在阿瑜一进门时便发现了这姑娘身上所穿的衣裳用的布料当是价值不菲,难道他看走了眼?
揣着疑惑,侍役在旁继续说道:“这匹缎子当真是好料,若是姑娘你买回去了,保准值当。”
阿瑜又何尝不知道,这缎子确实是好料子,可她也难以咬下牙来买了它啊。
看她没反应,侍役倒是没再多说了,反而是有意无意的引着她看一些其他缎料。
还不等他开口,绸庄门前来了一行人。
阿瑜正想着先自行看看,就不用侍役引着了,也没转头去看门前的动静,不过倒也是听着了其声响,便和侍役道:“我先自己看看,待会再叫你。”
听着阿瑜这般说,侍役也便没强求,回道:“那姑娘你先看着,找着喜欢的,再和我说。”
从门那头进来的那行人,其中有一人恰好便是阿瑜的熟人陆子良,可她这时也没转身,自然是没看见,也不知道自己避着的人在身后。
陆子良到江南来后,暂时是宿在了姑母府上,今日是被表妹缠的厉害,才同表妹一起出了门。
“林小姐,前不久往府上送的绸缎,可还满意?”阿瑜见本稳坐在算盘前的掌柜直接绕过了她往她身后去。
她不免回头瞧了两眼,这一看便见着了陆哥哥一脸不耐烦的听着身旁那位身穿藕色襦裙的小姑娘说话。
那小姑娘一脸明媚的样子,仰着头看着陆哥哥,清澈的眸子中满是爱慕。
看着此情此景,阿瑜不免觉得好笑,难得还会有姑娘喜欢这个呆子的,澧州那些姑娘哪个能受得了他不解风情的样子。
可阿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陆哥哥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戾气,前几天远远的看着倒不甚明显,今日这般仔细一瞧,那戾气重的都遮盖不住,记忆中的他并不是这样的啊。
“掌柜,你家还有其他新式的缎子吗?”那小姑娘见陆哥哥对她甚是冷淡,一发不言,眼中的眸光渐渐淡的下来,见掌柜到她跟前来了,才转而偏过了头,说话声中尽显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