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正崖本来没有当回事,忽然听到这话,本来要去夹菜的手都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师生关系很亲近,他一向得老师看重,自然清楚苏净禾说得没有错。
听课前,他去办公室还钥匙,还听到田校长偷偷跟老师说图书馆的书被烧的烧,撕的撕,太可惜了,偏偏又拿那些人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能把书运走,至少能保住其中一部分。
只是他转眼又想到了麻烦的地方:“我们只有两个人,带不了多少书。”
苏净禾提醒道:“我们走路自然带不了,搭刘司机的车就能带了吧?这次下乡不是校长、老师们带队?到了石马村,让刘司机等一下,请老师同学们帮帮忙,搬去村子里,应该也可以。”
聂正崖越琢磨越觉得可行:“那我明天回一趟学校。”
苏净禾估计了一下时间,提议道:“二哥不如今晚去,趁早不趁晚,刘司机不是说这几天就要走了吗?总得留点时间给老师们准备吧?”
聂正崖立刻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堂哥家里也在商量事情。
大堂嫂廖秀霞把手一伸手:“你的工资本呢?给我。”
聂广生老老实实掏了工资簿出来,忍不住补了一句:“妈说了一个月要寄五十块回去……”
廖秀霞往兜里一塞,脸上更难看了:“你妈放个屁你也要说香??村里有吃有喝的,能花几个子?我们才来镇上,哪里都要用钱,你都寄回去了,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呐?”
她现在已经进了纺织厂,是正正经经的工人,有身份有地位,钱在自己手上,怎么花,难道一个村里的老太太还管得了??
聂广生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儿子,也慢慢有了小家的概念,听媳妇数落了半天,也不再多话。
倒是廖秀霞说着说着忽然有点不放心:“这工作好是好,可惜我们两现在还只是替班,前几天我去 * 打听了,得要那两个小孩来办个转让工作的手续,才能把名字改过来。”
聂广生说:“本来说好只是代工,就怕他们不同意……”
“管不了他们同不同意了,不然过个几年,两个人够岁数了跑过来闹怎么办?难道你还真把工作还给他们?”
聂广生的脸立刻黑了下去。
来镇上这两个月,他就像是老鼠掉进了蜜罐,根本没有想过再回村里种地。
到手的东西再还回去,他才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至于聂正崖跟苏净禾,他们家答应包吃包住把人养大,已经够对得起良心了。
第14章 借书
一想到自己有丢掉工作的可能,聂广生坐不住了:“等过年就去跟爸妈说,赶紧把聂正崖他们两个带过来办手续,趁着现在吃住全要靠我们,再给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二话。”
“等什么过年!”廖秀霞不同意,“明天就请假回去,赶早不赶晚!我们现在做个替工的,说话腰杆子都硬不起来!”
纺织厂两班倒,回回都轮到她上早班,天不亮就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虽然在村里的时候起得更早,可那能一样吗!
就算廖秀霞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却懂得什么叫柿子捡软的捏。
凭什么别人就能上晚班,睡到九十点才慢腾腾过来,她就不行??
她难道看起来像软柿子吗!
还有做出来的布,明明看着都差不多,领班硬是要挑她这个不合格,那个不合格,还说要扣工资,上次只是当面顶了几句,居然威胁说要去跟车间主任反映她无组织无纪律。
而廖秀霞为了谁先去吃饭的事情跟人吵起来之后,给对方讽刺了一通,才知道自己跟丈夫现在还不算正式工,两人的名字是临时顶聂正崖跟苏净禾的。
“请假要扣钱吧?也不知道领班批不批……”聂广生有点发怵。
廖秀霞啐了他一口:“眼皮子怎么忒浅!你要现在的小钱还是以后的大钱??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
聂广生顿时闭了嘴。
媳妇的嘴巴跟他妈赵金莲一样厉害,不管有理没理,出去外面肯定不会吃亏的,既然她发了话,那自己只要等着就好。
反正也不要他出头。
第二天一早,廖秀霞就去找了车间的领班。
她来了两个月,已经看出来这厂里的领导都要面子,什么都讲究息事宁人,只要闹出动静来,肯定就能捞到好处,于是撩起袖子,已经预备着好好吵一顿,谁知道对方听说了聂家两口子要请假回村,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领班和和气气的,好像还陪着几分小心:“也不用那么着急回来,多待两天,难得回去一趟。”
“这就赶紧走吧,也别等明儿了,谁家里没点事情呢?”
跟之前相比,这个态度简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廖秀霞暗觉得意,还以为对方给自己搞怕了,等出来的时候,车间里那些平常对她爱 * 理不理的人,居然都围了上来,还个个给她戴高帽子。
“还是秀霞厉害,连领班都不敢小瞧你。”
“回去一天还是两天啊?你们家聂广生也去吗?”
廖秀霞有心要让人知道自己的厉害,故意大声说:“还不知道几天,领班说了,叫我们不急着回来,到时候补假条就好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一出门,刚才还一脸羡慕的同事们立刻把门关上了。
“走远了吗?”
“走了走了!”
“昨儿外头传的是真的吗?小聂真的要把聂国山他们两口子的名额卖了?”
“这还能有假!两兄妹现在都在招待所住着呢!听说吴处长今天一早就去找刘厂长了,没瞧见刚刚廖秀霞一说要请假,领班上赶着就批了,只怕她不走吗?”
车间里“嗡”的一下就吵了起来。
“怎么卖啊?说了什么时候卖吗?!”
“你家那口子不是在水厂上班,还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小叔子,今年二十了还没找着活干……”
“燕子妈你别跟我抢啊,我哥谈了个朋友,那对象家说了,有正经工作再来说……”
一干人还在讨论,没多久,领班从后头走了出来,咳了两声,说:“厂里人事处刚刚来人通知,聂广生学历不匹配工作,领导征求了小聂他们的意见,要把原来聂国山的名额让出来,现在定价是三百八十块,一样价钱的粮票、布票的什么也可以,你们谁如果要买,下午把名字报上来。”
一瞬间,整个车间都闹腾起来。
有人问:“那廖秀霞……”
已经定下来的事情,领班的也不怕透个底:“也干不了几天了。”
听他这么一说,更有人大着胆子问:“那她那个名额……”
领队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差不多得了!遇到这种好事,还想两个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笑完之后,个个排着队要请假回去一趟。
就算自己家里不需要,谁没个三亲四友的呢?
***
聂正崖第二天才回的招待所。
他一进门,就塞给苏净禾一个荷叶包,神色间很高兴:“田校长给的,快尝尝。”
苏净禾才打开就闻到一股薄荷的清凉味,低头一看,原来是块五指见方的云片糕。
她顾不得吃,当先问道:“二哥借到高中的教材了吗?”
聂正崖指了指云片糕,示意她先吃,又从背后卸下一个大大的书包来,把里头的一堆一堆地取出来。
书册垒叠在桌面上,足足有三座。
苏净禾探头去看,当先就是一本《高中物理第三册 》,下头全是教材书,大多是数理类,有几本干脆是大学的教科书跟题册,除此之外,甚至还能找到俄语版的《理论力学和机械学原理》、《拖拉机修理》等等。
翻开书册,里头许多地方都写了批注、笔记,还有些教案的内容在上面。
“我把看着用得着的都带回来了。”聂正崖的性子一向比较沉稳踏实,难得像这一 * 回这么兴奋,“田校长带的队是要马南村,从我们家走过去只要花一天时间,她叫我遇到不会的问题,攒起来一起去找她。”
苏净禾也跟着兴奋起来。
她原来的专业是英语,可这个时候在村子里帮不上一点忙,反而是这些机械、物理、生物一类的知识,关键时刻能起大用。
上辈子二哥就是跟村里人学了泥瓦匠,省里修公路路过村子的时候抽调人去帮忙,他靠着这门手艺脱颖而出,最后才被借调进市里。
现在手上有教材,又有老师解惑,他基础打得牢靠,完全可以自学,绝不会再耽误高考了。
第15章 回村
聂正崖拖了张椅子过来:“田校长很认同你说的话,也觉得最近形势有点不太对,昨天连夜找了几个老师商量挑书的事,他们本来定的后天出发,刚好跟我们这里能凑到一起……”
“到时候我们一车走,去到石马村,校长他们会跟刘司机说好拐进去一趟,剩下十几里地大家自己把书带进村,幸好这回人多,七八个老师,一人箱子里装五六十本不成问题。”
这几年的形势一直反反复复,有时候又闹得厉害,有时候又会缓和一点,但是总体来说,知识分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是以聂正崖一提出来把书送回村子里由自己保护起来之后,一直很看重他,把他视为子侄的田校长就有些松动了。
再三确认过一定不会连累到任何人,她终于还是答应了,暗暗联系了几个很信得过的老师,整理出来一批最有价值的书,打算送到村子里藏起来。
聂正崖说着说着,特地指了指苏净禾手里的云片糕:“怎么不吃?田校长特地准备的,说让我代替她谢谢你这么好的主意。”
苏净禾慢慢撕下一小片云片糕尝了尝味道,入口先是甜味,紧接着舌头上、喉咙里冰冰凉凉的,虽然因为不是新鲜做的吃着有点发硬,味道却是又香又甜。
现在的糖本来就十分难得,更难得这云片糕里放了猪油,吃起来更为油润美味,她连忙掰下一块给聂正崖,两人就坐在一起慢慢抿着吃了一半。
刚把桌上的书收起来,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就敲门进来了。
她笑嘻嘻地送来两碗大大的豆腐脑跟几个豆沙包子。
碗一坐在桌面上,里头石膏点的豆腐脑就跟着颤巍巍地直晃荡,看着又白又嫩,碰一碰就会破开,豆腐脑上面还浇了一层浓稠的黄糖浆,半凝固半流动的样子,不用吃,光是凑近都能闻到一股糖浆特有的香气,叫人忍不住唾沫直流。
工作人员的态度殷勤极了。
“你们估计不认识我了,我前些年还在车间的时候还跟你们妈好得很,后来调来这里才走动少了,叫一声姨就好。”她自来熟地招呼了两句,又问,“老聂那个工作名额,你们找到买家了没?不如就转给我好了,听说给厂里报了三百八 * ,我多给十块,三百九怎么样?一定不叫你们吃亏。”
只是苏净禾跟聂正崖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就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人推门走了进来,不满地问:“孙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先头那个人连忙陪笑,把三大碗吃的往苏、聂两人面前一推:“没做什么,我就来看看两个小的,送点吃的!”
她掩饰住一脸的心痛,笑嘻嘻地说:“快吃,快吃,姨专门送给你们的!”
说完连忙抬脚就往外溜。
另一个人就紧盯在她身后,跟着一路走远了。
这只是个开始,随后来看苏净禾跟聂正崖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偷偷摸摸来,悄悄地走,这个带吃的,那个带用的,有些直说让他们把名额私下转让给自己,有些就隐晦些,只是攀攀交情,让他们在厂领导面前表一下态。
两个人一样都没敢收,看着情况不太对,只好请人去通知吴处长。
结果当天晚上厂里就开了个小会,通过抓阄把人选了出来。
厂领导带着人把钱跟票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