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碧玉的曼娘进了这座城不过是它的过客罢了。
那时候的她穿着临安城不时兴的衣裳,梳着临安城不时兴的发髻,言谈举止都带着局促。
可这回曼娘再也不用受那些气了。
她伸出手,轻轻探向虚空的万家灯火,又缓慢握拳。这一次,我一定要将一切都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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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晗昱鼓足看勇气,走到酒楼外,正待迈步敲门——
身后却走出个小厮忙着敲门:“还有人吗?”
后头跟着个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大,气度不凡,虽身着常服却仍看得出来一身金尊玉贵。
酒楼门开出个缝来,随后打开,曼娘从二楼下来:“不知贵客至此,有失远迎。”
殷晗昱站在屋檐下,一眼就瞥见她的笑。
她眉眼弯弯,眼睛里流露出真实的笑意。
与梦里哭着的样子判若两人。
殷晗昱赫然被刺痛了一样,他后退一步藏在阴影里。
酒楼门打开又关上,只有石榴纳闷地转过头来:“似乎有个食客在外头?”
“都关门了还管他作甚。”李山挠挠头,“听说这位贵客是我们酒楼的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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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晗昱高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脑海里尽数浮现的是梦里曼娘绝望的笑容。
梦里他与几个女子纠缠不清。
梦里的那个“他”向曼娘辩解:“不过是些走得近的朋友,你心眼也太小了吧?”
不知为何,今时今日,那句话始终在自己耳边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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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内。
“您怎的来了?”欣喜过后,曼娘有些好奇。
牧倾酒身上还穿着戎装,他递过来一个纸包:“前些日子打发了去浦江办事,小厮随口说恒家搬到了临安。”
“并不是搬到了临安,只是我在临安开了一家酒楼。”曼娘接过纸包。
打开一看却是一包莲子?
牧倾酒见她困惑,补充道:“上回你用荷叶包的干肉,我便以莲子回礼。”
曼娘这才想起,上次她送这人一篮子干肉,他千里迢迢将篮子送回来。
宾着捉弄他的想法,她第二次送礼时候就用了干荷叶,想看这人怎么回礼。
没想到他想到了用莲子回礼的法子,曼娘想起那些促狭的心思,自己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此物是碗莲,用寻常豌就能种,种出来莲花亦是巴掌大小,你可在窗前栽种,到六月正好看花。”少年如剑般锐利,说话却温和有礼。
明明两人今生也只见过一面,却熟稔地像是旧识一般。
曼娘不知怎么的,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寻个话题:“您用膳了吗?”
牧倾酒摇摇头:“你姓牧唤倾酒,你以后以平辈之礼待之便可。”
自己早就知道他叫牧倾酒呢。
曼娘有些小小的得意。
再看外面天色已晚。初春的天气不知道为何飘起了雨丝,都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却也瞧着细细密密。
“这雨虽然不大却细密,空着肚子回去只怕湿气浸体,不如你在这里吃完再走。”
牧倾酒想了想也无妨,便点头应下。
后厨厨子们已经回去休息,曼娘也懒得用锅灶,便拿出旁边一个红泥小火炉。
捅开炉灶里的余灰,吹出火星子。
灶下有常年备着的高汤,她舀到砂锅里。
煮了一碗面条,又在上头撒一把火腿脯并五花肉炒完的肉臊。
很快曼娘便端着个托盘过来了。
一股湿润的春雨气息从窗棂里铺面而来。夜里临安城里舞榭歌台灯红酒绿,时不时有歌姬曼妙的歌声随风飘来。春雨微寒,牧倾酒看着灯下忙碌布菜的少女,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也不知为何他明明来京师有许多事要做,却还是忍不住先来到恒家酒楼。
曼娘布完菜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退下留客人一人似乎有些失礼,留在旁边孤男寡女似乎又不合适。
牧倾酒似乎看出了她的纠结,笑了。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平白比自己的年龄老成许多。如今骤然一笑,如星空璀璨,露出些少见的少年人心性。
曼娘迷迷瞪瞪想:还是多笑笑好。
打底的是骨头汤,上面飘着淡淡油花,撒着细碎的芫荽和葱花,旁边还有一小碗茱萸辣油。
牧倾酒舀一勺茱萸辣油进碗里,红汪汪的茱萸辣油漂浮在白色的汤面里越发如画。
叫人一看就颇有胃口。
他似乎真的饿了,这汤面也格外合胃口,不多时便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一碗面下肚,身上热气腾腾,本来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褪去,昼夜兼程赶路那些辛苦也似乎一扫而空。
曼娘趁着他吃饭认真拿出账本与他盘账:“年底的时候盈利五百两,只不过年后我便又拿去买新酒楼,是以不剩下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有些忐忑。
说好要分红给这位小王爷,没想到一来二去倒一分不剩。
牧倾酒倒不怪罪,反而点点头:“这盈利便都算作是我的股。”
如此便好,横竖曼娘年前腌制的金华火腿如今已经过了半年,正是可上市的季节。
她有这火腿在手,只怕不久又能再次盈利。因着想起金华火腿,便笑道:“说起来我做了一方腌肉,最是美味。我明日可着人送到府上。”
“不用。”牧倾酒忽得神色寡淡,又觉得自己拒绝得过于生硬便补充道,“我这回归京不多久又要回边城,家里无人吃这火腿。”
曼娘忽得想起从前经历的传闻:据说这位小王爷跟家人关系寡淡,平日里也不怎么着家。
她倒觉得自己仓促了些。
盘完账,春雨也停歇了。
牧倾酒前头的小厮来福探头探脑:“王爷,该归家了。”
牧倾酒这才恍然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忙起身告罪道别。
牧府。
“谁呀?”看门人从门上小口打量,“这么晚了。”
“还不开门!”来福小声道。
对方仔细打量了一回,这才吓得手忙脚乱打开门:“少爷,不,王爷回来了!”
说罢就要进去通报。
“不用惊动父亲母亲,明日我便去请安。”牧倾酒沉声道。
他走了几步自回自己的院落。
只不过他居住的院子也没什么人知道他要来。
来福叫门叫了半天,婆子们才开门。
屋里灰尘厚厚一层,几个婆子正在前院聚赌,见主家来了,这才慌里慌张点上灯盏。张罗着擦桌子、叫水、换铺盖。
来福气得在檐下顿脚:“早就传了信回来,这起子怠慢主家的泼才!”
婆子边手忙脚乱收拾边讪讪说:“是老婆子们忘了……”
“忘了?!”来福叉着腰更加生气,“这么大一个牧府不缺仆人,你要是干不了我们就去老爷夫人跟前评评理!找个忘不了的仆人来!!!”
婆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然不将他当回事。
来福还要上去吵闹,牧倾酒拦住他:“无妨。”
卧房冷冷清清,灰尘漫天,牧倾酒不打算睡觉,带着来福几个去外书房。
他摊开笔墨纸砚,预备写给官家的奏疏。
“洗澡水现烧,烧到现在还没好!”来福嘀咕犹有怨气,转念一想唯有一事有些欣慰,“还好王爷晚上吃了一碗面,不然这会肚子里冷冰冰,要多难受哦!”
牧倾酒嘴角上扬,本来因归家而阴霾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他停了笔:“库房里有一尊芙蓉玉貔貅,着人给恒娘子送过去。”
这玉貔貅有一头猪那么大,摆在库房中央赫赫生威。
王爷会不会送东西啊?为何送女子这么庞大笨重的东西?来福在心里嘀咕着。
第二十三章 雪泡豆子儿(二合一)……
恒家酒楼的名声一炮而火, 石板炙肉这种新奇的方式让临安城里的居民大为惊奇。
曼娘却仍不满足。
她上街去寻了几位说书先生,这些说书先生一开始以为酒楼招揽俱是欢迎,可一听说并不是请自己去酒楼里说书, 而是要在自己的书文里加上宣扬恒家酒楼的故事便都摇头不语。
她们几个在春阳下走了许多街市却仍然一无所获。
石榴有些气馁,扶着自己家大娘子:“大娘子,您回去让我来吧。”
她看着自己家大娘子焦裂的嘴唇, 心疼颇有些怨言:“您且受这苦呢。酒楼如今生意又不是不好。”
“酒楼生意如今尚好那也只是路过的附近居民知道些底细,可若要在京城站稳脚跟, 自然要更多人都知晓我们酒楼姓名。”曼娘摇摇头, 看前头有家茶楼, “我们去那茶楼歇息片刻, 过会再出发。”
这家茶楼设在十字街口, 往来客人却不多,大堂中正有一位说书人坐着说书。
茶水上来后, 金桔斟一杯茶水递给曼娘:“大娘子赶紧喝些水润润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