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用提虾肉还有淡淡的梅花香气,这可奇了怪,梅花本身香味就不甚浓郁,要让菜品沾染上梅花香,那得费多少心力?
杨老夫人先赞了声好:“没想到浦江还有这么好的厨子,我老婆子吃过最美味的望潮虾便是这一道!”
杨家女眷们也纷纷神色郑重赞叹起来,如果说一开始她们称赞菜品还有几份给吴夫人面子的意思,可随着一道道菜吃下来,不得不佩服这做菜之人心思巧妙。
“哼!厨子好又怎么样,又不是你家的!”杨素娥心里嘀咕道,随手夹起一块羊脂韭饼吃起来。
第十三章 羊脂韭饼
鲜嫩的韭菜切成短节,混合着羊油渣做成肉馅饼。
韭菜、羊油渣,这两样本是杨素娥这样贵妇向来所不齿的下里巴人吃食,可不知这大厨怎么做的,居然意外的好吃。
羊肥肉被细细精炼成油渣,咬起来又酥又脆,肥些的余味肥香满口,瘦些的则脆生生舒爽。
韭菜呢鲜嫩,不搭界的两种食材混合在一起,丰腴口感中夹杂着清新凛冽,脆爽舒滑中带着肥厚油香。
跟别提饼皮酥脆,轻轻一咬就掉下来一层酥皮,咔嚓嚓碎在口里,咀嚼起来满口留香。
能想出这道饼的,应当是个厨艺高手吧!
杨素娥还想再吃,可再待下箸却发现盘里的羊脂韭饼一个全无。
在场人人捧着那饼子吃,神情中有些回味。
就连素来嫌羊肉腥膻的杨家小侄女都啧啧称奇:“小姑姑,这饼的方子卖与我罢。”小人儿说大话,惹得一众女眷们都笑了起来。
吴夫人也笑:“难得究儿爱吃,可这方子是恒家酒楼少东家的,我可得问问她。”
当即打发身边婢女去唤少东家过来:“这会子菜应当传完了,你去请少东家过来一见。”
慌得杨家一干女眷们拿团扇遮面:“不妥,不妥,岂有在内宅传唤外男之理?”
吴夫人愣了一愣,旋即抿嘴一笑:“怪我没说清楚,这位少东家是位女子。无妨的。”
“什么?居然是位女子?”别说杨素娥了,就是年长的杨老夫人都愣了一愣,“怎的有女子执掌家业呢?”
吴夫人便娓娓道来:“她家父母就生了她一个,家业便交给她来承继,她可是利落能干人,母亲一见便知。”
说话间婢女已将曼娘带过来。
杨老夫人一见是个生得美貌的小娘子,立刻便生了欢喜,招呼她坐在身边,又问她小小年纪是如何掌勺的。
惹得杨大嫂打趣:“老夫人瞧见漂亮小娘子就疼得什么似的,好叫我们做儿媳的心寒。”
“你个猴儿,谁还能少了你的不成。”杨老夫人佯装生气,再问曼娘父母,当得知曼娘母亲是临安钱家时,陡然来了精神:“可是卿玉堂那个钱家?”
卿玉堂是钱塘王的国姓堂号,长江以南大块田地从前都是钱塘王的封地,后来钱塘王主动纳土归宋,是以官家感念钱氏,便将钱塘王故里临安定为杭州的名字“临安府”。
钱塘王历经几代至今已经不算显赫人家,但江南的百姓们犹认钱家为王侯家。
曼娘抿抿嘴:“是。”不过娘亲是旁系庶女,家中虽然是读书人家却也败落了,要不也不会嫁给爹爹这个商贾。
这话一出,饭桌上杨家女眷又多了一层敬意。
长得美、说话伶俐、落落大方,又出身名门,杨老夫人瞧这位小娘子是越来越顺心。
人上了年纪就有一遭做媒的爱好,老夫人拉着曼娘的手:“可婚配了不成?”
大宋世风开放,本朝女儿家说起自己亲事并不扭捏,是以曼娘摇摇头:“还未。”
老夫人便来了精神头:“我想着倒有门好亲……”她三孙子是个庶出的,日后分不到什么家资,娶个商贾人家女儿正好,进门就带大笔资财,可保孙儿心无旁骛的读书进取。
曼娘忙拦住她老人家的话头:“多谢老夫人周全,只不过我家就我一人,父母望着我招赘哩!”
一句话就将老夫人的话头堵死,杨老夫人一想,若是勉强娶这位小娘子瞧在她嫁妆和美貌上也还使得,可若是入赘她家那自然就不划算了,是以收住了话头。
杨大夫人忙将话题转开:“好俊个人儿,手又巧,不知那道梅花汤是如何做得的?”
众人又热热闹闹说起梅花汤,杨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老夫人的心思她也猜到了,可这样美貌能干又嫁妆丰厚的儿媳妇进门,叫她这个婆母如何应付得了?
曼娘不知这家人背后的弯弯绕心思,只想着维护好食客,她说话风趣,人又诚恳,不过一会便收下了好几张拜帖:“过个把月我们恒家酒楼要开到京师,皆时一定上门拜访。”
杨素娥没心思听母亲、嫂子与少东家磕牙,只趁着众人不备悄悄儿夹那望潮虾,一口一个,唔——
这滋味,绝了!
她这些天憋着气,没什么心思吃喝,人也瘦了好几斤,气色瞧着不大好,这回来妹妹家做客为遮掩憔悴打了好几层粉。
可不知怎么的,今儿闻见这桌上的酒宴香气,压根儿管不住筷子。
酒席过后还不过瘾,索性打发自个儿的佣人去恒家酒楼多买些油多糟琼芝、望潮虾、羊脂韭饼等物,藏在食盒里拎进府,打算自己偷偷吃。
谁知正吃得欢,外头响起了脚步声,还夹杂着隐约的说话声:“姐姐今儿不吃饭,我实在挂心得很。”
“就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在船上时就蔫蔫的,莫非是晕船了?”是妹妹和杨老夫人的声音。
杨素娥慌得将食盒仓皇藏起来,这才开门:“娘,素依,你们怎么来了?”
吴夫人担心问她:“姐姐,我瞧着你不吃饭,难道是身子不舒服?”
杨素娥慌乱想了个理由:“无妨,是水土不服。”
正扯着谎,吴家养的家猫狮子球却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了食盒,“砰”一下打落地上——
羊脂韭饼浓郁的香味立刻在空气里蔓延。
杨素娥“刷”一下涨红了脸。
“这……素娥,你不是那天不喜吃恒家酒楼的饭菜么?”杨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
吴夫人怕姐姐难堪,忙替她找台阶:“许是下人们不知底细,出去买菜自然要打听一二。这一打听,本地人肯定说最好的酒楼是恒家酒楼,可不就又买的恒家的菜肴?”
妹妹还在替自己找补,而自己前几天没少跟她发脾气……
杨素娥愧疚不已,“不是的……”她喃喃道。
她将食盒捡起来盖上盖,咬咬嘴唇,忽得生出了许多勇气:“陈少向在外头养了个歌女。”
"啊?!"杨老夫人和吴夫人一愣。
杨素娥这才将心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我发现他在外头养歌女,大闹了一通,正好借着由头来妹妹这里走亲戚。是我不好,日子不顺拿妹妹出气……”
要不是那美食,她还真没有契机向妹妹郑重道个歉。
浦江不大,曼娘给吴夫人临安娘家人做了筵席还被她们称赞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浦江。
大概世人都有吹捧京师的习惯,原先曼娘给何老夫人办寿筵众人只是赞了声好,可这回众人却都往恒家酒楼来定筵席。
那可是吴夫人!穿衣打扮谈吐都比浦江本地人新潮领先的吴夫人。
她娘家那些女眷,可是实打实的京师人!京城的文官夫人们都说好的筵席,那还有假?
一时之间恒家酒楼里收到许多订单,有自己家做宴席来买一桌席面的,还有索性请了酒楼去自己家办筵的,一时之间络绎不绝。
樱桃喜得笑不见牙:“这么一算,应当不久便能攒下银钱。”
曼娘镇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恒老爷心疼女儿,先是将恒家府里的家厨全调来酒楼帮忙,又自己坐镇招了些许厨子进来,这才填补上人员空缺。
只不过浦江小地方,一个酒楼生意火爆,自然有另一家酒楼生意冷清。
孙家酒楼以前还能勉强维持,如今被恒家次次打压,生意已经每况越下,就连原来贪便宜的客人也在李山的说服下转投恒家。
如今连上门去办宴席的生意都没了,登时慌了神。
孙夫人打发走跟自己要账的房东,哭丧了脸去寻孙横:“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每日里酒楼光是开着就平白花费出去无数银两,租房赁金、养厨子的钱、伙计们的吃喝,又不见收成进来,要怎么是好?”
孙横心一横:“先将人赶出去一部分。”
好好的孙家酒楼,只好先将厨子、伙计们赶出去大半,大厨自然是不动的,赶走的是二厨、帮厨小工等人,可这样一来酒楼又有了新问题。
原来二厨、帮厨们要做的活便都落到了大厨们身上。
大厨们苦不堪言,原本他们在恒家酒楼只负责炒菜环节便是,可是如今到了孙家酒楼又要剥蒜洗菜,又要择菜切菜,有时候人手不足还要当小二端盘子上去。
有人抱怨几句,孙横还冷笑:“如今日子苦了大家也只好跟我苦捱着。莫非还指望有人像我当初那样高价聘走你们不成?!”
一番话说得大厨们各个面上讪讪的。
孙横出去后,有人就忍不住喟叹一声:“还是恒家厚道啊!”
一番话勾得众人人心不稳,各个怀念起了当初在恒家的好日子:主家厚道,活计轻松。
还有人小声说:“听说那些留在恒家酒楼的二厨们现在已经一月拿三两银子了!”
三两银子!他们当初在恒家时拿一两银子,孙横挖他们时许出了二两银子的高价,可到了后来也借口手头不宽裕又给他们降低到了一两。
而这个月的银子拖到月底还没发下来呢!
唉!后悔!
当初为什么鬼迷心窍离开了恒家呢?
后厨门口偷听的孙横一脸戾气拂袖而去:“这帮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越想越恨恒家,哼!要不是他们,孙家酒楼早就出头了!想来想去,孙横心里生了一计。
第十四章 秋社糕、麻菇丝笋燥子配炙焦……
大宋百姓在初冬农闲时都要办一场秋社祭庆贺丰收。
浦江地处江南,物产丰饶秋收颇丰,历年秋社便由官府出面举办,秋社宴上会请下头郡县的长寿老人、乡绅名望来参与,旨在宣扬国泰民安百姓和乐,由官府擢选合适的酒楼参与,最优秀的“状元酒楼”主办,其余两家“榜眼酒楼”、“探花酒楼”则以辅办。
因着能在浦江望族里头露脸,浦江城里似乎也默认承办者便是浦江城里最好的酒楼,纵然抢夺不到状元,做个榜眼、探花接下来一整年也能脸上大大有光,是以每年浦江城里各家酒楼都要争前恐后争夺官府每年这秋社祭的名额。
以往秋社祭恒家酒楼都是当仁不让的“状元酒楼”,不过近两年因着儿子失踪恒老爷便没有心思再去争夺秋社祭。
今年曼娘接手后也没有打算争夺,她如今的心思都在早日攒够银两去京城开店,自然也没有报名。
可谁知等到官府宣布秋社祭入围酒楼时恒家酒楼的名号赫赫就在其中。
曼娘听下头的伙计说起来才知道此事,与恒老爷两人忙着往官府去瞧个分明,牛车行到官府门口,先见一群大腹便便的酒楼老板们正热火朝天议论:
“你们知道么?恒家这回也参选了!”
“那有什么可怕的?已经三年没有恒家了,就算他们参加也无甚可惧!”说话者是齐老板。
“可恒家这两月又风头甚旺,新开的那家路菜铺子排长队不说,单是城里那些高门做筵席订制听说都排到年后去了!”有位脸圆圆的老板满脸艳羡,他姓秦。
秦老板这一说,围着的那些酒楼老板们纷纷露出羡慕与嫉妒的神情,谁能不渴望这样的火热呢?
“呵,一个小娘子巧舌如簧,哄得些内宅妇人们眉笑眼开,全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齐老板不屑一顾,“我们不就是因着是男儿进不了内宅才吃了这个亏!”
“老奇说得有道理!”旁边欧员外恍然大悟,接着又喟叹,“只恨我家里的夫人到底不是做厨子出身的,养在家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没法出面帮我进内宅谈生意。”
一时之间诸人便都觉得颇有些道理,又都觉得恒家生意火热不过是因为那小娘子能进内宅哄掇几个妇人罢了。
谁知在此时就有一人站出来道:“此话差矣。人家这小娘子虽然只凭一张嘴,但是能站在这里与你我竞争,本身也是一种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