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见过她之后,那些旁的女子都显得黯然失色了,他兴许应当回去让祖母帮他想想办法。
三人和随侍的丫鬟先上到第二层,第二层有处观景的露台和一个四面通透的亭阁,亭阁正中央的案上摆着一架老杉木古琴,应当是有人特意准备的。
贺承宣见她盯着古琴发呆,忙上前解释,“我记得阿柔从前是学过琴的,所以今日特意让人放的,怎么阿柔不喜欢吗?”
她怎会不喜欢,自她五岁起,顾老夫人花了重金给她请了一个大家教她学琴。
只因祖母怕她是个庶女,将来撒手人寰后受曹氏苛待,所以对她悉心教养。让她精通大周崇尚的风雅——琴棋书画舞,只为她将来能找个好一点的夫婿。
可这几样里,她最喜欢的便是琴和舞,喜欢琴是祖母喜爱听那琴音的缘故,喜欢舞则是因为她自己。
可三年前,祖母走得突然,之后她便没再碰过琴。一来一看到琴便想起祖母,二来她琴技不差,若是在顾府中时时弹奏,怕是更要惹得曹氏忌惮。
今日看到这琴来,倒是让她有些触景伤情。
“表兄多虑了,我很喜欢,只是看到这琴难免有些想念祖母。”她轻叹一声,手却情不自禁轻轻抚过那琴弦。
贺承悦看见她暗自伤神,很是不忍。凑过去抱住她,脑袋还往她身上蹭蹭。
“柔姐姐还会弹琴呢,可以弹给阿悦听吗?旁人弹的阿悦都不想听,阿悦只想听柔姐姐弹的。”
顾芷柔知道这小丫头是好心,不想叫她失望,坐下来试着琴。
到底是有些天赋又苦心钻研数年,除却有些手生之外,并没别的不好的。
“我已近三年未曾弹过琴,若是待会儿弹错了,阿悦别笑话表姐。”顾芷柔朝着贺承悦勾唇笑笑。
她抬手弹奏,挥指便是一曲《关山月》,琴音婉转,吸引了附近画舫众人的目光。一曲罢,竟有艘画舫靠近邀那弹奏之人去船上一叙。
传话的那个丫鬟隔着距离说,那艘画舫是古琴大家宁月的,她此次应人之邀到宁江上奏琴,听到顾芷柔的琴音,觉得很是精妙,故想请她过去一论琴艺。
那大家远远站在画舫船头朝着贺家众人颌首,三兄妹见了以礼回之。
“柔姐姐,是宁月大家呀!寻常人想请她教上一课,都是难的,她主动相邀,定是你弹奏得十分好。”小丫头同她说话,眼睛里满是崇拜。”
既然人家古琴大家诚心相邀,她也很喜欢琴,断没有不去的道理。
待两艘船靠近,那边的人搭来块木板,她与小婉便过去了。
她们跟着原先那个传话的侍女到了舱门,可那丫鬟却发话了,“主人说了,姑娘一人进去,我与姑娘的丫鬟就守在门口。”
开了门,顾芷柔看见房间里就只有那大家一人,朝着满脸担心的小婉点点头,转身进门去了。
待走近了些,看清了大家的轮廓,顾芷柔竟觉得有些熟悉。
她到她跟前,福福身子行了个礼,站直了望到那人的脸时,却惊得说不出话来,待愣怔了片刻后,“月师父,怎么是你?”
三年前,祖母去世,她从前的师父,就是眼前这位宁月大家,为了情郎离开盛京,与她辞别之时,并未曾提及去了何处,她也无处寻她。
“我方才一听,便知道是你。以前年少时,你便喜欢《关山月》,今天弹却有些不应景,你就是这样,从来只问自己喜不喜欢。还有你弹尾音时总喜欢轻轻一抹,如今仍未改掉,琴技可是生疏了许多。”
宁月坐在几案旁,眼角蕴着泪,眉目浅笑地望着顾芷柔。这为大家长得虽不算绝色,可周身的气质却勾人心弦。
“祖母走后,我便再没有碰过琴。”顾芷柔眼眶里也饱含泪水,却低下头心虚不已。
“学了那么久,又那么喜欢的东西,如何能轻易舍弃。”宁月说这话时,眼睛往一旁瞥了一下。
她身后的暗帘里,走出来位公子,正是那位谢行之谢公子。顾芷柔不解,师父为何会帮着这人。
“他来找我帮忙时,我本不打算答应的,一来我不知道你也在江州,想来见见你,二来我怕你往后记起来……他同你有些话说,我先去隔壁,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便唤我,他断不会冒犯你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顾芷柔不得不想其中的深意。自己能想起什么来?自己忘了什么吗?
宁月说着从暗门去了隔壁,她也记得前世的事,自然是知道这位二皇子不会害阿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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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月记得,上一世,二皇子平定了边境祸乱。
回到盛京城中时,阿柔已被灌下鸩酒。那时她们师徒已相遇……
太子妃请自家三妹妹在东宫小住。一来为牵制萧珩;二来太子对阿柔有意,想要封她为良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着,既能让太子觉得她淑贤,又能放心些。
太子从顾梓诚口中得知她曾当过顾芷柔的琴艺师父,花了重金请她入东宫,只为搏佳人一笑。
便是于那宫宴之下,师徒两人重逢相认。
那日顾芷柔喜不自胜,求了太子留她宿于宫中,两人秉烛夜谈。做了六年的师徒,又久别重逢,顾芷柔将她与二皇子萧珩和太子萧琰之间的纠葛都同她说了。
后来没过多久,她便于宫外的乐坊听说顾三姑娘殁于东宫。她花了重金打探却无果,可顾二姑娘给自己亲妹妹灌下鸩酒的事,终是纸包不住火传出宫来。
她还听说太子暴怒,想要废了顾二姑娘的太子妃位,但终是被皇后阻止。
后来萧珩从边关回来,得到的消息却是顾三姑娘与太子有染,愧对自家姐姐,自裁于东宫。
于是,那位平定边境祸乱、杀伐果断的二皇子终日于闹市醉酒,还差点被太子派来的死士暗杀。
知他是自己宝贝徒儿的心上人,她还是蹚了这趟浑水儿,将他救下。
待他醒了之后,再将顾芷柔的真实死因对他和盘托出——太子觊觎,几番纠缠,她没办法出宫,她那位心狠手辣的姐姐怕被她动摇了地位,痛下杀手。
后,萧珩设计灭了东宫众人,亲手取下太子和太子妃头颅,为她雪恨。他本可以干干净净登上皇位,而不是落下弑兄的恶名。
再后来他登基为帝,一生未娶,扶了个皇姓宗室里的孩子做储君。
他对阿柔的深情,她看在眼里,他断然不会伤害她。
她记得萧珩找上她时,说的是知道她是顾芷柔的师父,她从前隐姓埋名,连顾芷柔都不知道她叫宁月。
他知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同她一样——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知他对阿柔的深情,也知上一世的阿柔对他的情意,这个忙她自然是愿意帮的。
她只怕,顾芷柔同她一样,与自己惺惺相惜的爱人天各一方,徒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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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落荒而逃
宁月和萧珩有上一世的记忆,可顾芷柔并没有。
她只戒备地望向萧珩,“谢公子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儿?”
他今日穿了件鸦青色锦袍,头上束着青白玉冠,眉如墨色,凤眼生威。她不得不承认,这人生的真是很好,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
她盯着他那双凤眼看了许久,突然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熟悉,像是太子的,或者说像是梦中那人的。
她心口刺痛了一下,摇摇头否认这个想法。她做那梦时,还未见过他,他怎么可能是梦中那人。
“阿柔,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弹琴。”她看见他望着她的眼眸里,分明有她不曾识得的东西,似是情又隐含悲……
“谢公子别这般称呼我,这是姑娘家的闺名,非至亲不能轻易唤之。”
见她刻意撇清关系,萧珩心口一痛,“那他呢?那日在过云楼他为何能唤?”
顾芷柔听他说完,气笑了,过云楼中唤她阿柔的还能有谁?
“公子口中的他,是我的表兄。”
“那好,你记得,他只是你的表兄。”
上辈子他和她之间未曾出现过这个表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吃味。他从前倒是吃过他兄长的醋,只因误会她真是与自己的兄长萧琰有了什么首尾,才被她二姐姐毒死。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可她不知为何却有些心虚,撇过脸不做回答。
“我有时怕你记起,又怕你再也记不起来。”
他这话说得奇奇怪怪,看来他那日去过白马寺之后,中邪之症还是未见好。顾芷柔身上顿时汗毛颤栗,有些同情又有些戒备地望向他。
“罢了,方才我听人说,你被薛薇打了?”他朝她又走近了些。
“公子管的也太宽了些,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记得我表兄已经给公子送过救命之恩的谢礼了,公子如此纠缠,怕是不妥。”
他往她这边走,她便往后退。
“我救的是你,为何是你表兄送?若是知道你问我住在何处是为了遣人来给我送银两,我断然是不会告诉你的。”他又向前迈近了一步,顾芷柔已无处可退。
他只轻笑一声,附在她耳畔,“你那表兄未曾同你说,那银子我分文未取吗?”
她听完,连忙向侧边迈了一步,避开他的桎梏,“那公子想要什么?”
萧珩唇角挂着抹邪笑,“顾姑娘难道不知道,话本里边,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的吗?”
顾芷柔吓得白了脸,看着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平稳了,可却仍咬牙切齿,“你果然就是个浪荡公子!我就不该误会你是个好人。”
“顾姑娘别唬我,你在心中骂了我无数遍了吧,在路上的事我解释了你也未必会听得进去。”
他望着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说。
“但是,我的救命之恩还有上次在白马寺救了你的恩情,顾姑娘只要保证在江州不让别的公子拐了去,就算是对我的报答。如若不然,我叫那人身首异处。”
他声音冷冽,目光狠戾,她心惊胆战。但又细细一想,他一介商人哪里来的叫人身首异处的本事,只当他是吓唬她。他说的这般直白,倒叫她又气又羞。
已来这舫上好一会儿了,怕表兄他们担心,她朝他福福身子,“烦请公子告知师父一声,我先告辞了。”
不容他拒绝,她转身出了船舱。他看她视他如洪水猛兽,落荒而逃的样子,只自嘲地笑笑。
小婉候在外间已多时,仔细听着墙根,却只听到奏琴的声音。正打算叩门,却见顾芷柔神色无异地走出来,同她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宁月大家便是月师父。”
这回轮到她惊了,“月师父怎会在此处?”
“她未曾同我说,只谈论了一下琴音。”
她同那谢公子见过面的事断然是不能同小婉说的,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告诉她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烦忧罢了。
船夫又将船划得与顾家的船靠近了些,搭上木板让顾芷柔主仆二人走过去。
贺承宣和贺承悦等得急了,想着她再不回来,便要过去寻她。此刻见她走过来,贺承宣忙过去扶她。
“让表兄和阿悦担心了,方才见着师父,话说的多了些。”她恬淡地朝两人笑笑。
“师父?”贺承悦十分疑惑。
“那宁月大家,便是我的师父,在盛京时教过我六年琴呢,只是我幼时都是’月师父、月师父‘地叫她,并不知道她就是宁月大家。”她又笑笑。
贺承悦听了喜笑颜开,眼里对自家表姐的崇拜更甚,“柔姐姐也太厉害了!”
她惊叹一声,转头对着自己的丫鬟得意洋洋地说:“红儿,你说那薛薇要是知道了,她派人去请了那么多次却不肯教她的宁月大家,就是我柔姐姐的师父,她会不会气死。”
顾芷柔被小丫头这得意洋洋的样子给逗笑了,娇嗔她一眼,“你呀,长大了可不能还像现在这样,平白惹人嫉恨。”
三人坐回桌前有说有笑,欣赏这江畔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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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薛薇气得直拍琴弦,今日她本想着来出出风头,可这风头还未出,却被人先一步抢了。
那人还是先前与她有过争执的贺家表姑娘,她才从宁月大家的画舫上下来,这旁边的几艘船就都传遍了,离得不算远,她自然也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