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一个女孩子,断然不能自个儿先提嫁娶之事。京中并没有来信催她回去,哥哥给她的回信里也只是责备了她几句,然后同她说会到江州来接她回去,她若留得久一些,这事情还可以慢慢再做打算。
浴汤已渐渐凉了,她起身换好寝衣,小婉细心地给她抹芙蓉花头油然后搅干头发。记着那位大师的话,她将平安符放到枕下压好。
不知道是爬山累了,亦或是平安符真的驱走了邪祟,她这夜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江州城在这一日有踏青的民俗,彼时青年男女齐聚宁江江畔,采兰草、编花环、行舟作诗,若是正好赶上,画舫之上还有名师大家奏琴,好不热闹。
在府中用过午饭,休息片刻,兄妹三人便收拾准备一番出门去了。
顾芷柔和贺承悦带着各自的丫鬟一同乘车,贺承宣则在外边骑马,表姐妹在车中说说笑笑,偶尔掀开帘子同车外的贺承宣说笑两句,一路上也并不觉得无聊,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宁江江畔。
两个小丫鬟先下了马车,随后转身去扶自家姑娘。
正值早春时节,宁江江畔青草连绵,沿着堤坝种有杨柳,偶尔清风吹过,柳絮翩飞。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实在是美不胜收。
天色已不算太早,江畔上也有三两人群。怕遇到熟人要时时应酬,贺承宣故意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带着妹妹们去采兰草。两姐妹手挽着手,十分亲密,偶尔帷帽碰到对方,两人就发出娇笑声,听得贺承宣软了心肠。
他跟在她们身后,眼睛却时时盯着前面走着的表妹。
这几日商号里事务繁多,每次见着就只是匆匆打一声招呼。今日她穿了身浅玉色的襦裙,身姿婀娜,实在赏心悦目。江畔人多,他真怕哪家公子瞧上她,她被别的公子拐了去……
姐妹俩走在前面,寻着处兰草茂盛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贺承悦转过头轻笑着同兄长说:“哥哥,我和柔姐姐在这儿采兰草,哥哥若是觉得无聊便先回马车上休息,有小婉和红儿陪着我们呢。”
贺承宣自然是不介意的,只轻笑着看她,“祖母可是吩咐过要我寸步不离的。你们别管我,前几日不得空,今日肯定是要好好陪你们的,怎么会觉得无聊。”
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顾芷柔,被贺承悦瞧见了,小丫头捂着嘴望着顾芷柔直笑。
当事人却是未曾察觉,只蹲下身去看兰草。
帷帽前的纱不小心碰到江边的水草,湿了一大片。
小婉见了,忙过去帮她从两边挽起来,“姑娘也太不小心了,今儿个出门可就只带了这一顶,再没旁的了。“
帽纱被挽起来,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白皙的小脸来,许是走得有些热了,小巧的鼻尖上冒了一层细汗,十分动人。
贺承悦也将帽纱挽起,去查看自家表姐的帷帽,“哥哥快看,柔姐姐比阿悦还笨呢,出来了没半天就先把帽子给弄湿了。”说完还轻笑两声。
“是我不小心,兰草没采着,还把帷帽给弄脏了。”顾芷柔说罢,自嘲的笑笑。
两个少女娇软动听的声音,吸引了路过众人的目光,江边的男女皆朝她们这边望过来。
贺承宣目光柔和,宠溺地看向她们,转头吩咐自己的小厮阿浩去再找一顶来。
顾芷柔却制止了他,“表兄别麻烦了,离城里这么远呢。待会儿登了船,我让小婉给我洗一洗,江上风大,没一会儿就能干了。”
“贺兄。”不远处传来几位公子的声音,姐妹俩也好奇的望过去。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位身着华服的公子一齐走过来,眼神却是落在顾芷柔和贺承悦身上的。样貌已被人瞧了去,帽纱也脏了,顾芷柔并不急着将帷帽给放下来。
可贺承悦那小丫头却脸色一变,急忙挡住她背对着那群公子将她的帽纱放下来,然后又将自己的放下来,接着便转过身去同自家兄长说话,“哥哥,既然你有好友来了,那我们便领着丫鬟去一旁找兰草去了。“
贺承宣正愁怎么挡住薛平这行人虎视眈眈看两个妹妹的眼,既然小丫头说话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各位公子莫见怪,舍妹年纪小,难免不知礼数。”
顾芷柔知这小丫头虽毛毛躁躁,但紧要时心里却是个有数的,同她一齐向那几位公子福福身子,转身朝另一处去了。
“贺兄可真有福气,贺府何时来了个这般貌美的小娘子。我们可是都没听你说过啊。”为首的那个男子正是薛平,他此刻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边摇着扇子边说,眼睛却仍不忘盯着远去佳人的背影。
“薛公子怎么今日也来了?”贺承宣岔开话题。
薛平看他这般明显不想让自己同他那位表妹认识,却又没办法发作,“今日我带了妹妹来踏青,她走累了,在另一边休息呢。这般好的天气,贺公子可准备了画舫?”
贺承宣正在想着如何回答,他现在这般问,没准是想上他贺家的画舫。
先前才到时,他着人去吩咐过,此刻贺家的船夫却不适时地走了过来,“公子,已经收拾准备妥当,可要现在登船?”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舍妹好不容易出趟门,自然是准备了的。”
薛平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儿,摇着这扇,“许是今年我赁船晚了些,昨日派家丁去问时已没有空置的,今日可否沾沾贺兄的光?”
薛家在江州城中势力大得很,贺家一介商贾自然是得罪不起的,临时再去找船也来不及,贺承宣面露难色,“世子也瞧见了,我今日带了两个妹妹,再邀世子一同登船畅饮,怕是不妥……”
他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薛平打断,“贺兄是不给我面子?前几日我可是瞧见,贺兄邀了个外男与你两个妹妹在过云楼雅间里同饮一盅茶。再说今日人这般多,贺兄难道是信不过我的为人?”
他的话听得贺承宣心惊肉跳,原来那日在过云楼,表妹的容貌就已被薛平见了,如今他已将话说得这般直白,断然拒绝只会搏了这小世子的颜面。他正想下一步该如何,却看见远处自家妹妹们同人起了争执。
他先一步跑过去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是贺承悦遇到了她那个冤家对头——薛薇。
薛薇是江北侯府嫡女,自小便傲气得很,又自诩是江州第一贵女和江州第一美人,及笄之后更是目中无人。与贺承悦几次碰上,都不欢而散。
薛家和贺家自然不会拿两个姑娘家的争执当回事,未曾放在心上。
可刚刚贺承悦和顾芷柔走得离他们远了些,便开始说起薛家那位小世子和薛府的名声来。
“柔姐姐,幸好我机灵,带你溜得快,刚刚为首的便是祖母口中那位江北侯府薛小世子。那个小世子可是纨绔好色的很,他还有个妹妹,也是十分跋扈……”
许是带着帷帽,她没注意到旁边的三人便是薛家那位跋扈的姑娘和她的手帕交。
薛薇如此傲气的人,如何能听得别人编排自己和兄长,即使说的是实话也不行。
朝两人走过去扬手就要打贺承悦耳光,顾芷柔见了连忙偏身挡住。薛薇的巴掌落在了她帷帽的帽檐上,将那帷帽生生打得飞了出去,落到不远的水草上,眼见着就要往水底下沉了。
贺承悦先是愣了一下,忙掀开帽纱去查看顾芷柔的脸,“柔姐姐,你没事吧。”
见自家表姐容貌无虞,她便冲上前去要同那薛薇理论,却被顾芷柔拽住。
她见表姐将她护在身后,朝着那薛薇福福身子,“我妹妹年纪小,口舌上多有冒犯,还望薛姑娘见谅,我替我妹妹给姑娘赔礼了。”
薛薇和她身后那两个姑娘却在看到她的容貌时明显愣住了,周围的人心中也暗暗想着,这姑娘说是洛神显灵了也不为过吧。
薛薇本就生气,贺承悦长的虽比她好,不过是个商家女。可眼前这人,长得也太好了些,站在她身边,恐怕自己也会黯然失色。
她便更加恼火,“商贾之家出来的,果然没有教养,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儿。”
贺承悦本就因为先前她差点打到自家表姐的事儿生气,如今又听见她在众人面前贬低贺家,更是气上心头,冲到顾芷柔身前。
“我哪里是嚼人舌根儿,你们薛家兄妹俩的名声,在这江州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现在在你跟前我也敢说,说谁没有教养呢。”
顾芷柔拦不住,只能任由她说完。
可那薛薇听了却又要上来打人,顾芷柔自然要护着自家表妹,又将她拉到身后,偏身一躲。
小婉上前想挡,却已来不及,那跋扈侯府嫡女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顾芷柔的肩膀上。
她出手时力道不轻,顾芷柔疼得闷哼了一声,贺承悦又要上前与她争执,却引来了那边站着的薛平和贺承宣的注意。
几个公子哥儿小跑着过来,只见到贺家带的那两个丫鬟拉着贺四姑娘,那位不知姓名的美人捂着肩膀挡在她们身前,朱唇轻启。
“先前的确是我家妹妹的错,我已向姑娘赔过不是,如今我帷帽被姑娘打得不能用了,肩膀上也挨了姑娘的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妹妹受了过,薛姑娘气也该消了。不若今日这江畔众人,明日传扬出去,江州城的市井百姓该说姑娘的教养、气度连商贾之家出来的都不如了。”
第十章 月师傅(重生第三人)……
她语气平淡,声音娇软,却将这骂人的话都说得如此好听。
薛平和那几位江州的世家公子都听得失了魂,走近些看清美人的容貌,更是倒抽了口凉气。
贺承宣看见她此刻捂着肩膀,侧过头又见着不远处水里已然湿透了的帷帽,转身吩咐身后的小厮,“去给姑娘再寻顶帷帽来,快一些儿。”
他一向温润的话语中隐含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怒气。
小厮正准备要走,却听见薛小世子发了话,“既然是舍妹做错了,那姑娘的帷帽自然该我薛家来赔,等待会儿登船同游以后登岸之时,便是薛府的帷帽送到之时。”
他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和谄媚,看她的眼神全是赤.裸.裸的贪婪,顾芷柔心中一阵恶寒。
薛薇看见自家兄长那副好色的窝囊样,气不打一处儿来,只能直跺脚,“哥哥!”
薛平却转头呵斥,“都打伤人家顾姑娘了,不赔罪就算了,还不收敛!”
贺承宣暗道不妙,他并未告诉小世子阿柔的闺名,只怕这薛平或许便是去过云楼那日时,就已然盯上了自家表妹。
顾芷柔听懂了薛平的意思,待会儿还要跟他们泛舟同游,这断然不会是表兄主动邀约,那恐怕就是这小世子不知好歹、死皮赖脸了。
她低下头,放下手朝那薛平福福身子,“薛世子恕罪,今日这情形,怕是不便再与世子和令妹泛舟同游了。我家妹妹年纪小,薛姑娘也是性格张扬,若是待会儿行舟江上,再起争执,世子和姑娘不小心有些意外,就是贺家的罪过了。”
她拒绝的话都说的那么好听,薛平听得心都要化了,只想让她今后躺在自己的拨步床上只说给他一人听,自然没有怪罪。
“今日多有得罪,改日薛平一定登门致歉。”
怕的就是他这句话,顾芷柔低下头,“不敢。今日之事双方都有过错,世子不用特意登门。”
薛薇再跋扈,她兄长的话还是听的,只能恨恨地站在一旁。她眼瞅着贺承悦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贺家一行人登上了艘十分华美好看的画舫,咬牙切齿。
“都怪你,你招惹那贺家四姑娘做甚?!平白坏了我今日的好兴致。”他们走远后,薛平轻声责备。
“哥哥看见貌美的姑娘,就忘了我才是你嫡亲的妹妹了,等我回到府中,一定要同娘亲和爹爹告状!”薛薇双手抱于胸前,十分不满。
“哥哥说笑的,等改日哥哥送你一套好看的头面,就当给妹妹赔罪了。”常流连花街柳巷,哄女人的本事薛平自是学了不少的。
“哥哥不是说兴致都被我毁了吗?现在还不回去?”薛薇气已消了大半,嘴上却还不饶人。
“我走了,谁陪妹妹。待会妹妹琴声一定技惊四座,哥哥当然要留在此处给妹妹鼓掌。”
他们薛家哪里会赁不到船,就算没赁到,临时强抢一艘也是可以的,先前他不过是想找个与佳人同处的借口罢了。既然知道那绝色佳人还在此处,为何还要急着离开?
贺家一行人到了画舫之上。
贺家的画舫很是精美华丽,设有两层。
才上了那画舫,贺承悦急忙拉住顾芷柔的手询问,“方才薛薇伤到柔姐姐了吗?柔姐姐怎么拦着我,我刚刚就应该撕烂她的嘴。”
小丫头说完还去扯顾芷柔的衣服,贺承宣红着脸背过身去。
顾芷柔嗔她一眼,“阿悦别闹了,这是在外边呢,待会叫旁人瞧见了。”
贺承悦却急眼了,“我哪里是闹,方才她下手不轻,我想看看姐姐伤得如何了。”
贺承宣听了,有些担心,眼睛往后瞟想看看表妹伤得如何。
顾芷柔笑着安慰她,还摸摸她头发,“我没事,阿悦别担心。”
“怎么会没事呢?我刚刚都看到你捂着肩膀好一阵儿了。”小丫头还是不信。
顾芷柔只能拉着她的手轻拍,“姐姐真没事,我不装得疼一些,那个跋扈的薛姑娘怎么肯理亏作罢。”
小丫头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柔姐姐不仅长得好看,还这般聪明,不知道三哥哥能不能有福气娶到姐姐这般好的姑娘。”
贺承悦的眼睛在顾芷柔和贺承宣两人之间流转,神色意有所指。
顾芷柔红着脸装傻,“三表兄这般好,定然是会有这样的福气的。”
贺承宣听了,转过身来,凝神注视她,眉目含情。
他从前一直觉得表妹温柔娇软,但今日见她将妹妹护在身后,语气淡淡地回击那薛家姑娘的样子,让他突然发现她很有风骨。
一个有风骨的绝色美人,哪个男子会不喜欢,何况他时时都能见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