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日后京城里日昼不分的连着下了三天暴雨,白日里乌云密布,沉甸甸的让人抬不起头来,夜晚更是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屋檐上,顺着窗棂往外瞧,乌漆麻黑看不见半分。河道上涨,天气急骤降温。
太子府内,一拓静静立在萧程的背后,他望着萧程的背影,那背影总让人觉得孤寂,像一座矗立的大山,遥远而高不可攀。
萧程画完最后一笔,将画笔搁在了笔架上,纸上是一个女子的侧颜,从长相到神态,还有颊边细碎的发丝,都被丝毫不差的描绘了出来。
“主子,你真的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吗?”一拓上前一步对萧程道。
萧程走到窗前,听着外面的雨声,轻轻嗯了一声,他只是想让他们看看,他们宠着的那个人,如今为了皇位,可以丧尽天良的将自己的父亲杀害,为了皇位可以不顾世人的眼光。
一拓看着书案上那张画像,只觉得这画上的女子被萧程画得栩栩如生:“主子,皇上要真死在二皇子手上,你不会后悔?”
萧程冷嗤一声:“一拓,你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我身边,父皇私下可有关心过我一次,他让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多余的,多余的你知道吗?不管是生病也好,不管我是如何上进也好,都从来没入过他的眼,就连这太子之位,怕也不过是因为我生母是皇后。”
“可是,主子...”一拓还想说些什么。
萧程打断他的话:“一拓,我病的这些时日,父皇和皇祖母可来看过。”
一拓欲言终止,萧程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萧程此时的心仿佛比雪还要冷上三分,前世并没有这些,父皇寿终正寝,老早将萧玮封王赐了封地,而他顺理成章坐上了皇位。
但这一世正好让他们看看,他们一直护着的人是怎么反咬他们一口的。
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萧程说了一个进字,一拓便拿着一个匣子走了进来。
一拓把匣子放在了桌上,对萧程道:“主子,这是妘姑娘让人送来的。”
萧程诧异地望向一拓,一拓道:“那送来的是个小厮,他在门外足足敲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的人才开了门,那小厮说,这是他家小姐让送来的,说是早就答应了太子的东西。”
萧程走了过去,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袍子,他的手轻轻划过,然后将它拿了起来,上等的锦缎布料垂直而下,他眼中掠过一丝柔光,手抚摸过袍子的每一处,最后停留在衣襟处的那枝梅花上。
萧程忍不住轻笑出声,却忽然看到一点血迹,如果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他下意识紧紧攥住有血迹的地方,她会是因为担心他,所以才刺到了手吗?
心中不自觉暖了起来,她就像冬日里暖暖的阳光,柔软的让人想要靠近一点,想要再靠近一点。
看着手里的袍子,他忽然就很想很想她,他沉默了片刻,忽地抬起眸子,道:“一拓,吩咐下去,只要那边有动静,这边就开始行动。”
一拓诧异地望向他,又望向他手中的袍子,忽然就明白了几分,他回道:“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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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养心殿内,皇帝半躺在龙床上,旁边的老太监一手拿着黑釉药碗,一手拿着勺子,一小勺一小勺往皇帝口中喂着药,皇帝吃了几口药,忽而就一阵咳嗽,老太监忙拿痰盂过来,皇帝却一口血喷的到处皆是。
老太监惊惶失措,大声喊道:“快叫太医来。”
话音刚落,养心殿的大门被一脚踹开,萧玮手握剑一步一步踏入了殿内,而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心腹,全都踏入了皇帝的寝宫。
老太监双眼瞪的如铜铃一般大,手中的药碗砰的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人...救驾。”救驾二字还未出口,便被萧玮一剑削掉了脑袋,那俩个瞪的如铜铃一般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屋顶。
皇帝嘴角边淌着血,他看向来人,眼中尽是痛楚之色,又忽地讽刺一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孤的命吗?”
萧玮紧紧攥着剑柄,眼中迸射出一种狠厉之色:“父皇,不是儿臣迫不及待,是儿臣若不先下手为强,便不知这皇位会落入谁的手中。”
皇帝道:“你派人刺杀你皇兄在先,如今你又要弑父,你就不怕背上这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萧玮哈哈笑道:“我不要什么扬名立万,我只要我想得到的,便足以。”
萧玮用剑直直指向皇帝,一双眸子里尽是狠毒:“父皇,你反正都快死了,早死与晚死并无多少差别,就让儿臣送你一程,如何。”
皇帝沧桑的眸子里满是悲凉,他慢慢闭上了眸子,等待最后那一刀落下。
萧玮持剑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几不可察的微微颤了颤,最后把心一横,刺了过去。
就在此时,一支箭凭空出现,带着一股凌厉之气将那剑射飞出去。
殿内之人全都朝射箭之人看去,萧程带着讥讽看向他们,而他身后的人陆陆续续跑进养心殿内,将里面的人全都包围了起来。
萧程这才不紧不慢走到了萧玮的身前,慢悠悠道:“二弟真是好孝顺,不枉父皇和皇祖母一直这么疼爱于你。”
萧玮眯起眼,斜睨过去:“皇兄怎么不死在太子府,偏偏要来这里碍眼送死。”
萧程冷哼一声:“你们母子都未死,孤如何会死在你们前头,母后惨死,孤不杀了你生母,报了这杀母之仇,阎王爷都不会要孤的命。”
“你母后之死休要怪在我生母头上,那是你天生煞气,克死了你母后。”萧玮讥讽道。
“是吗?那就让你们母子去底下和我母后理论理论。来人,二皇子谋反弑父,即刻关入天牢,择日问斩。”萧程一脸阴沉道。
“慢着,今日谁死谁活还不一定,给我来人,今日谁把太子头砍下来,官升十极。”萧玮说完这话,除了他那几个心腹把剑拔起,养心殿外竟一点动静也无。
萧玮又大喊一声:“来人。”殿外还是静悄悄的。
萧程旁边的一拓冷冷道:“二皇子,别喊了,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就你那点伎俩,我们早识破了,就等着你呢?”一拓挥了挥手。
还不等萧玮说什么,几个侍卫便将一干人等全都压了下去,一拓带着众人下去,养心殿又恢复了宁静。
萧程慢慢走了过去,看着半躺在那的皇帝,还有他嘴角处的血迹,沉默了半晌,最终一句话没说,只吩咐几个宫人过来伺候便走了。
皇帝却在他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终于问道:“你说你母后不是因为生你而死,而是被谋害,这话可是真的。”
萧程停下步伐,背影只一瞬的僵硬便走了出去,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无关了不是吗?
永羲十年,二皇子谋反弑父,处以死刑,皇帝因病退位,从此在避暑山庄颐养天年,太子即位,新皇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平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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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侯府,妘柏翰躺在床上,妘锦站在床边,瞧着父亲苍白的脸,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明明前世,父亲也没有被箭伤过,怎么这一世却发生了这么多未知的事。
妘铭紧紧握着拳头,只怪自己没有跟去父亲身边,刘氏在一旁捂着帕子垂泣,老太太摇了摇头,道:“幸好是没伤着要害,这都是祖宗保佑,过了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
此时,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厮,他先行了礼,然后道:“老夫人,夫人,外头来了一位公公,说是皇上有旨。”
老太太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一行人出了屋子,到外头的大厅里接旨。前来宣旨的安公公是刚提升上来的,此人是个人精,知道妘锦乃皇帝求先帝赐的婚,便对妘锦一家格外的客气。
且还不说这妘将军本来就立了功,他宣完旨后便让底下的人把赏赐的箱子一一抬进了府里,然后就小声对妘锦说了一句,说皇上明日处理了公事便会来,说完这位公公便带着一伙人走了。
而侯府内,整个厅里都装满了,上到金银珠宝,下到锦罗绸缎,甚至是一些御供的瓜果,没见过的稀罕之物,全都摆在那,整整齐齐,简直让人张目结舌。
而此时的刘氏却喜极而泣,又泣极而喜,刘氏被封为了一品诰命夫人,受到此等殊荣,那是妘柏翰差点用命博来的,老太太也终是笑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既心疼儿子又为儿子感到自豪。
妘锦看着这满目琳琅,却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劝爹爹以身体为由,以后转做个闲职的文官,这样既不用出去打打杀杀,也免得像前世一样,被人在背后参上一本,被皇上平白怀疑。
妘锦想着就打定了主意,又想起适才那位公公和她说的话,好像他们有快一个月没见了。
第15章
翌日清晨,雕花铜镜内,竹青用眉笔细细的描绘着妘锦的眉,铜镜里漏出的那半张脸很精致,竹青放下眉笔,呆呆的望着铜镜里的人,好半晌才道:“小姐,今日怎么心血来潮化这么美的妆。”
“心情好。”妘锦随意地拿起一根簪子比划着。
竹青正想说话,门口一个脆嫩的声音传来:“青姐姐,守门的小夕方才把这封信交给了我,说是今早上有一位公子亲自交给他的,还给了他一两银子,让他务必把这封信转交给小姐。”
竹青走向丫鬟,把丫鬟手中的信封拿了过来,丫鬟又递过来一两银子,竹青道:“这银子你再去还给小夕,就跟他说,有劳了。”
丫鬟点点头退了下去,竹青把信封递给了妘锦,妘锦拿着信封站了起来,坐到了藤椅上,信封上无任何留言字迹,她拆开信封,一见到这信伐上的字迹,心里就咯噔一声,看完内容,心逐渐沉了下去。
这是杨浩的亲笔字迹,化成灰她都认得,曾经还夸他字写得好,此时却只觉得恶心,一种打心底冒出来的厌恶。
她死死攥紧信纸,心中不由乱成了一团,她曾经和杨浩却有过几封书信来往,如今杨浩用那几封信要挟她,要她用一千两银子去赎回那几封信,不然他就要大肆渲染,说西平侯府的嫡女与他私相授受。
妘锦闭上了眼睛,那几封书信全都是夸赞他文采好,没想到变成了他的筹码,他要是真破罐子破摔大肆渲染出气,那西平侯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她成了辱没家风之人。
这样的传闻一旦传到了萧程耳里,那就是扫他颜面,谁敢让帝王脸上无光,西平侯府刚得了封赏,可以说是一朝跃龙门,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到时萧程会怎么对待她,怎么对待西平侯府,越想越乱,她扶着额头低低叹出声来。
竹青问:“怎么了?小姐。”
妘锦把信递了过去,竹青一看完,心里的火蹭蹭上涨:“这杨公子也太不要脸了,居然,居然要一千两,他以为他是谁呀!”
妘锦叹息道:“谁叫我傻。”
竹青一见妘锦这样,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也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这人表里不一。那现在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夫人。”
妘锦想了想,道:“母亲因爹爹受伤本就劳累,这件事情我自有打算,你把所有的细软和银俩全都找个匣子装上,再让上次那俩人先在韵澜茶楼外候着,你安排一辆马车,我们偷偷从后门出去。”
韵澜茶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高等茶楼,一般都是有钱人才去的起的地方,萧程拿着茶杯在手中缓缓转动,瞥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道:“你确定要走。”
男人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被茶楼下面的一个纤细身影吸引了过去,这个女子虽然戴了帷帽,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萧程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只觉得那个身影很熟悉,他的眸子暗了暗。
男子忽然道:“我们灵州女子果然比不上这京城里的女子,单单这份气质就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萧程没回他的话,俩人又随意聊了几句,男子起身告辞,萧程拿着手里的虎符,轻轻捏了捏。他其实早就知道留不住人,当日将灵州的二十万大军交给他,本来也是看重他的将领之才,如今只得作罢。
萧程下意识又瞥向窗外,那个身影已不在,会是她吗?这么想着,楼下忽地又出现了另一个人,让萧程没想到的是,这个人是杨浩。
萧程蹙起了眉,他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随意的靠在二楼一处红漆柱子旁。
杨浩蹬蹬几步爬上了楼,他已在二楼预订好了房间,出此下策也实在是被逼急了,他本来和几家小姐同时私下有往来,但自从他家那臭婆娘来京城这么一闹,现下已没有任何一家小姐再主动联系他了。
这众多小姐之中,妘锦其实最属他意,可惜她忽然就被皇上给赐婚了,本来也把她放下了,不过昨日忽然摸到枕头底下的几封信,这才打起了这个主意,为今之计只能用钱打发掉他家里的婆娘,然后再另寻机会。
也不知她到了没有,他站在门外,还是敲了敲门,只听见一个进字,杨浩就推门而入。
而站在不远处的萧程却紧紧攥起了拳头,那个进字分明是她的声音,他努力的使劲全力的克制着自己,最后才走下了楼。
房间内,妘锦看着杨浩那张虚伪的脸,指尖深深的掐进了肉里,她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此时只能忍下来。
杨浩看着精心装扮过的妘锦,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他清了清嗓子,还是那副斯文公子的做派:“妘姑娘好久不见。”
妘锦冷着一张脸,开门见山道:“杨公子,你把那几封信带来了吗?”
杨浩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也不再端着了,道:“自是带来了,妘姑娘可带足了一千两。”
妘锦朝一旁的竹青看了一眼,竹青将匣子打开来,杨浩一瞧,里面金银珠宝皆有,他眼睛都看直了。
妘锦在心里直摇头,前世怎么就看不出他是这幅德行,她冷声道:“杨公子,我没有一千两现银,但加上这些首饰应当也是够了,你把那几封信拿来吧!”
杨浩拿出信封,递了过去,妘锦把每个信封都拆了开来,确定是这些后,便道:“你把匣子抬走就是,竹青,我们走。”妘锦得到了信,便一点都不想再和这个人待在一个屋子,眼不见为净。
话音刚落下,门外却有人敲响了门,只见一个圆圆脑袋探了进来,笑眯眯道:“俩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店今天出了点事,要提前打烊,客官今日的单就全免了,付了银俩的可以去掌柜那里退回银俩。”
杨浩一听乐了,忙应道:“行,我这就去。”说罢,杨浩不客气的从竹青那把匣子抱了过来,就朝外走。
妘锦示意一旁的竹青,竹青会意忙朝外走去,妘锦这才慢吞吞的把信封放进了袖中,朝着楼梯口而去。
萧程坐在马车内,看着那一抹身影从茶楼走了出来,看着风吹起了遮住她面的帷帽,看着她娇美的容颜,看着她坐上了马车,他的眸中冰凉一片,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一拓看着走远的马车,道:“主子,今日还去侯府吗?”
萧程放下锦帘,低低吐出俩个字:“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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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瑞殿内,萧程斜躺在贵妃椅上,手上拿着一枚铜制飞镖,往前一扔。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太监全身直打着哆嗦,但他丝毫不敢出声,紧咬着牙关,眼瞧着那枚飞镖越过自己的头顶,将头上的鸭梨射飞了下来。
一旁的公公安闽赶紧放上另一个鸭梨,萧程又是随手一扔,将鸭梨直射出去,这样几番下来,直接把小太监给吓晕了过去。
萧程猛地将飞镖砸在了地上,拳头上青筋立现,阴森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安闽,传孤旨意,罢了进士杨浩的职,让他永不要出现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