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可是死死地戳中了沈青云的要害——他特特地从大牢里逃出来,怎可能只是为了掳走一个女子?
马车里沉默了半晌,沈青云狠狠地瞪了梅亭嘉一眼:“饶你几日!”
马车帘子一掀,男人飞快地下了车,留下梅亭嘉劫后余生地长处一口气。
手上的鲜血红彤彤的,倘若方才那个姑娘还在,自己这个谎话必然就得露馅。
*
破旧的马车在京郊处停留了一晚上,直到次日凌晨才继续往城外走。
这个点看似稳妥,其实明白人心里都清楚,赶在第一波往城门口去,盘查得定然是一日之内最严的时候。
梅亭嘉也想不出,沈青云能有什么法子在这时候出去。
马车渐渐走到了京城城门处,先前那姑娘半夜上的车,现在又故技重施将梅亭嘉治住了。
庆王妃失踪了一下午外加一夜这个消息早就被孝统帝知道了,这会儿城门盘查得更加严,几乎进出的人与马车每个人都会被捉住细细地盘问。
待得轮到了这辆破旧的马车,沈青云跳下了车,朝着守城的士兵们扯了一通谎话。
士兵们不为所动,指了指马车就要看人。
冷着脸的姑娘看了看梅亭嘉——昨儿夜里她上来的时候,将这王妃的华贵衣裳扒了,换了一套平民百姓的衣裳。
她颇有些不忿地想着,虽然这个女人嘴不好性子也烦人,但不可否认她生得真是美,即便是平平无奇的衣裳被她穿了,也一股子贵气在里面。
除非那些士兵是瞎子,不然即便是从未见过庆王妃,也会从她这般气度上觉察出不对劲儿来。
姑娘很着急,梅亭嘉也跟着着急,很显然她对于守城门的士兵们寄予厚望。
眼看马车帘幕要被掀开,只听得远远一句大声叫喊传来:“成国公!发现成国公父子的踪迹了!”
搜寻庆王妃与捉拿成国公同样都是大事,可若是问士兵们更爱做哪一样,无非是后者。
不过是圣上的弟媳妇儿,哪里比得上成国公这等叛国违逆的人物功勋来得大呢?
梅亭嘉显然也是料到这一点,将眼底的希冀尽数收了,老老实实地靠在马车壁上,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月信这件事顶多可以拖上七日,七日以后沈青云如若再动歪心思,她该如何应对呢?
马车飞快地驶动,另一位姑娘有功夫在身,轻易便稳住了身形,可苦了梅亭嘉,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那姑娘是真的无情,轻飘飘地看了梅亭嘉一眼,理也没理她。
梅亭嘉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便有了主意,大声喊道:“哎哟,可疼死人了!”
姑娘被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训斥了好几句也于事无补,这看似尊贵的庆王妃瞧着倒像是坊间泼妇,一个劲儿地打滚哀嚎。
前世里梅亭嘉流落街头两三年,起先还秉承着伯府小姐的气度,后来很明显地发觉那就是个笑话,为了少吃亏,她完全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马车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外面的人,沈青云极其不耐烦地探头进来怒道:“闹腾什么?”
瞧见他,那姑娘的态度没这么冷硬了:“主子,我也不知道,这泼——这王妃突然抱着肚子喊疼。”
沈青云一脸狐疑地瞧着梅亭嘉,半晌冷哼一声道:“你不过就是来了月事,又跟我作什么?”
梅亭嘉尚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姑娘的脸色变了,瞧着梅亭嘉的眼神都咬牙了——这世间到底哪有这样无耻的女子,居然把自己来了月事这种事告诉旁的男子?
沈青云本来不打算搭理梅亭嘉,但见她捂着肚子极其不顾形象的打滚,心下又有些起疑。
莫非她真的不舒坦?
抓梅亭嘉肯定不单单只是为了对她做什么,他还有别的计划,如果还没等到南商这女人就出了什么好歹的话,那他的计划可就崩了。
“罢了!先停在那树林里,我派人给她找个大夫来。”
马车缓缓地进了林子,另一个一直不说话的男子去了前面,沈青云与那姑娘下车在周围忙活了好一阵。
梅亭嘉趁此机会掀开一点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这树林不深,依稀可以瞧得出那边的村落,她心神一动,叫痛的声音更加大了些。
果不其然那头有村民听了呼叫声,几人一伙地走了回来,引得梅亭嘉心里一阵激动。
这时,姑娘掀开马车帘子重新坐回了车里,瞧着她这幅痛苦模样却轻轻笑了一声没说话。
梅亭嘉哼唧了半晌,村民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到了附近。
可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些人明明听声音就在马车附近,却徘徊起来。
“嘶——老于啊,你听方才那声儿,是不是就在这一带啊?可这什么都没有啊!”
“你可别说话了,这林子里闹鬼吧!”
紧接着几个爷们撒丫子就跑,越跑叫声越惊惧:“鬼打墙,是不是鬼打墙!”
梅亭嘉默了默,抬眼再看时,就瞧见那姑娘一脸嘲弄地望着自己。
庆王妃自己倒不觉得太过羞赧,事发突然不知晓敌人的全部手段哪里算得上什么丢人事儿?
她装作不知道那姑娘在嘲笑自己,继续捂着小腹哼哼唧唧。
不一会儿,另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大夫到了近前,梅亭嘉被姑娘推搡着到了马车边,伸出白皙的手臂给那大夫把脉。
留着小胡子的大夫一手诊脉一手捋胡子,半晌沉吟道:“这位夫人中气不足气血两亏,腹痛应是体寒所致,药倒不必开了,只需热热地熬上一碗姜汤便成。”
毕竟民间的大夫不比宫中的太医,他们看病瞧病都顾念着百姓家底,能尽量用便宜的法绝不多坑钱。
沈青云细细地听了,似笑非笑地看了梅亭嘉一眼,随即笑道:“那多谢大夫了,我这便给您诊金。”
大夫点着头道:“使得使得,我的诊金不多,只要——”
他刚刚比划了一个手势,胸口便被一把剑刺了个对穿,登时眼睛瞪得溜圆。
梅亭嘉被这变故吓得惊叫一声,继而怒目望向沈青云。
那厢的沈四公子已然收了剑,掏出一方普通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见梅亭嘉望向他,便抬眼朝着她温润一笑道:“我不希望再瞧见梅大小姐你耍什么小心机了,你瞧,你每自作聪明一次,就有一个无辜的人为你而死,你内心不觉得愧悔么?”
梅亭嘉垂眸望向地上死不瞑目的大夫,又轻轻扫了沈青云一眼,低低笑了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人是你杀的,我愧疚什么?你我还没到这样同心一体的地步呢!”
说罢她将马车帘子一放,白着脸坐回到了马车上,也不顾还审视着自己的姑娘,双手捂住了脸颊。
马车又重新缓缓地驶动了起来,一路往南走去。
第64章 结局(上) 南商与宁朝交界处的天……
南商与宁朝交界处的天方镇,是这一代最为繁华的去处之一,同时也是两国交恶时最为遭罪受苦的去处。
原本最近是风调雨顺的和平日子,可是一个惊雷暴雨的日子,将一切祥和都打破。
南商的青巾军趁着夜色攻城,直打得守军措手不及、丢盔卸甲。
原本安稳睡着的天方镇百姓们,深夜被青巾军攻进城来烧杀抢掠,登时哭嚎声、呼救声响做一片,好好的一个太平小镇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原来,不止是宁朝将宜淑长公主的下嫁当作是一道幌子,南商亦是如此。
轻而易举夺下天方镇的青巾军,将小镇内洗劫一空,又捉了不少老弱妇孺,用几个木头笼子装着,好似带牲口一样,带着往北走去。
几年的安稳日子带来的不仅仅是兵强马壮,还伴随着人心的慵懒,宁朝百姓对于战争的抗拒要远胜于实力处于下风的南商。
甚至于驻扎在边关的边军也失了一些血性与站意。
青巾军又接连拿下了两座小镇,才在沅州府碰上第一支像样一些的部队。
隔着高耸的城墙,宁朝将士乍一看上去红光满面气色极好,当将军的甚至脸上横宽,生出了即便是穿着铠甲也微微隆起的肚腩。
“这群南商狗,也太不是个人!”
气急败坏的校尉章昌差点当着将军的面爆出粗口来——只见城楼底下数以万计的青巾军黑压压的,最前面却跪着一排老弱妇孺。
尽管沅州府城墙之上还放着两门火炮,但很显然,将军韦凝下不去手。
“将军!”
生得眉目清俊的白面书生蹙着一双细细的眉,低声劝慰道:“属下知晓您心肠软,可是如若犹豫不动手,便是中了南商人的诡计!”
动手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中计?可是那样好歹还占得一样先机,总比这样犹豫着等到后面的援军尽数到来再被人家尽数歼灭得好!
韦将军嘴唇微微抖动——如若是五年前的他绝不会如此纠结,可是这几年的舒坦日子过下来,他闭上眼睛尽是百姓安乐祥和的模样。
这底下跪在的人,每一位的身后都有为数不少的亲朋挚友,一个人的死去从来都不是他本人的事。
他身后还承载着无数人的痛苦——韦凝已然习惯了安逸和乐的日子,他不再似曾经那般杀伐果断,能眼也不眨地承受下如此多的怨恨与眼泪。
底下的青巾军还继续用着蹩脚的大宁话叫着阵,听着是很滑稽,但是无人笑得出来。
“将军!”书生谋士有些着急,“您这样等着也不是法子啊!”
他们在得知天方镇被攻陷的时候便命人快马加鞭地往京城报信——可是大家伙心如明镜,即便是朝廷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调兵遣将筹备粮草也要时日。
韦凝闭了闭眼,高高举起了手。
只要他这只手落下,两门炮火便会对着底下的青巾军以及那些无辜的百姓发射——首当其冲的自然只会被缚住无力反抗的弱者。
这时,井然有序的青巾军内一阵骚乱,一道黑色的口子生生将大军撕裂,引得韦凝眼中溢出热泪来!
“居然是庆王殿下!是他带兵过来了!”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似是一张无形的莲花台,将一身黑甲的荀臻托在了上面。
即便是最为胶着的战局,转机也是一瞬便定,突然冲出来的黑甲军与边军里外夹击,将这一支先锋尽数歼灭。
混在人群之中的战俘被救下来大半,却也是个个气息虚弱——任是谁在鬼门关前走这么一遭,都会觉得如此。
韦凝大开城门,带着士兵恭迎庆王进城。
铠甲之上尽是血迹的荀臻,脸却还算干净,一双好看的眼眸里杀气还未褪去。
面对着韦凝的跪拜,他微微蹙起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剧痛自腰间蔓延开来,随即又是一阵密集如雨点的闷痛,似是什么人在对他拳打脚踢。
猛然变色的庆王殿下引得身边的亲兵神色大惊:“王爷您怎么了?”
荀臻抬起手道:“无事,莫要声张,我们先进城去。”
撑着剧烈的疼痛进了城,逃过一劫的将士百姓们都是跪着的,因而暂时无人察觉庆王脸色的异样。
“韦凝,你可知错?”
庆王有些冰冷的声音传进了韦凝的耳朵里,似一盆凉水直接浇了下来,他默然一拜道:“末将知罪。”
上首久久没有回应。
韦凝起初以为是庆王殿下在思索如何处置自己,心下已然愧疚丛生——阵前罚将势必会动摇军心,可他优柔寡断不罚又不可。
自己给这位殿下带来麻烦了。
可是很快,他便发觉并非如此。
一阵惊呼声传来,韦凝抬起头,就瞧见庆王嘴角殷红,整个人轻轻往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