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都是清清楚楚:“钟贰原名赵强虎,本是成国公身边的小厮,十年前因为欺辱良家妇女锒铛入狱——其实是被成国公偷梁换柱藏在了谢尚书的府上,哦,那时候他还不是户部尚书。
这钟贰啊,脸皮厚又心狠手黑,没两年便将京都城附近的人牙子生意都握在了手里——不如国公夫人猜一猜,这样有什么好处?”
成国公夫人已然是面如土色,被庆王妃这样一问,居然下意识身子一颤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按说堂堂国公夫人不该如此堂皇,可是这件事实在非同寻常——就连贵为皇后的长女以及长子都不知道,庆王妃是如何得知?
梅亭嘉又是一笑:“夫人是没听清本王妃的话啊,猜测而已——我就猜,这样做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京都城各大贵族世家府邸之中安插自己的人,国公夫人说说,有没有道理呢?”
成国公夫人霍然起身冷声道:“妾身好心招待庆王妃,却不想听了您一通无稽之谈,就这样恶意猜测,这样的话,妾身可要送客了!”
她的模样有些外强中干,甚至试图端茶送客的时候还失手将茶杯打翻。
褐色茶水洒了一地,在静谧的屋中滴滴答答的水声听着有些瘆得慌。
梅亭嘉站起身扬了扬唇,叹道:“夫人啊夫人,你以为本王妃特地到这儿来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想要试探你么?对了,昨儿晚上您就没见到成国公吧?”
成国公夫人一怔,却还要坚持着道:“国公爷他……”
她的话没能说完,二人说话的屋子内便涌入了许多禁卫军,引得本就面色不好的国公夫人脸色更加苍白。
“早在抓到钟贰的时候,本王妃便向圣上禀告了——成国公大约是昨儿就得到了消息,现下他已然带着谢家大郎逃出城去了。”
成国公夫人浑身的力气仿若在瞬间被抽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梅亭嘉俯身道:“而你,堂堂一品诰命夫人,皇后娘娘的母亲,已然成为了弃子。”
成国公夫人起初还是喃喃着不可能,听得庆王妃这话后突然歇斯底里起来:“这,这不可能——即便是,即便是那钟贰掌握了人牙子生意,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国公府根本没有必要离去!”
“是啊!本该是这样的,哪怕钟贰还是国公府的家奴,他手上沾了几十条人命也许都不能牵连满门,可是谁让国公爷贪得无厌,还让他通过谢尚书在国库里掏了不少钱呢?”
这一点便是连成国公夫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了,她顿时呆住了,又喃喃道:“我不知道……”
这回她是真的蒙在鼓里,可是圣上的人也不会放过这位夫人了。
梅亭嘉瞧着富丽堂皇的成国公府被一点点地抄家,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来。
从当初被皇后信手欺辱拨弄,到现在看着成国公府这座大树倒下,这一日倒也还不算久。
梅亭嘉垂下眼眸,转过身慢慢往外走去。
现如今除了远方的荀臻,她的心中便无别的挂念了——却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
出了成国公府的大门,庆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那里,在棠诗的搀扶下,梅亭嘉上了马车,轻轻闭起眼眸道:“回王府吧!”
马车缓缓驶动,起先还是正常的速度,到后来却越来越快。
梅亭嘉诧异地睁开眼,刚想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身边的“棠诗”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她眼睁睁地瞧着那人将脸上的皮撕下来,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
“你是谁?”
第63章 过了晌午,正是一日……
过了晌午,正是一日之中人们最为倦怠的时候,庆王府的马车悠悠地驶向了南城门门口。
四城的守城士兵早得了圣旨,进出的马车得细细地排查,故而哪怕庆王府地位超然,他们也尽职尽责地拦下来看了看。
姓张的校尉瞧见庆王妃娘娘身边就带了一个丫鬟,便开口道:“王妃容禀,咱们京城里出了点事儿,现下城里城外都乱着,您有什么事要出城的话,带这两个人恐怕不太行,不如末将派几个人护送您吧?”
车上的庆王妃闭目养着神,一副劳神在在的模样,倒是她身旁的丫鬟开口了:“多谢大人好意,不过我们王妃只是去庄子外看娘家妹妹,不好麻烦您手底下的士兵了——奴婢瞧着今日城门处事儿也挺多的。”
生得秀美的丫鬟笑眯眯软乎乎地说这话,忙了好一阵儿的校尉别提心里多滋润了。
想想倒是真有这档子事,之前顺毅侯府有位二姑娘不知犯了什么事儿给搁在了外面庄子上——那姑娘还未成婚,一群大小伙子呼啦啦地跟在王妃后面看的确不妥当。
“既然这样,那姑娘您一路警醒着点——对了,这烟花本是用来联络的,末将斗胆请王妃收下,如若碰见什么事儿,直接拔了引线扔外面就成。”
自然还是由丫鬟接下来,笑着对校尉说了声谢,庆王府的马车便又“嘚嘚”地往城外去了。
张校尉瞧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牙花子道:“要不怎么说是王妃娘娘呢?哪里瞧得上我们这等小人物,就是连说句话也不乐意。”
而此刻,被校尉暗自吐槽高傲的庆王妃方能出声,便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可也不知道挟持了她的姑娘是个什么人物,易容的本事出神入化也就罢了,方才在城门前,她上手在自己身上点了几下,她居然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就连动作都不能。
更刁钻的是,她越是试图动一动想开口,就越觉得喘不上气来,到最后差点生生憋死。
难怪人家坐进马车来,一不给自己捆上,二不给自己下药,有着这般本事哪里还用得着?
梅亭嘉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那能救命的烟花——自是被这不知名姓的姑娘揣了起来。
她收回视线来,琢磨着要用什么法子求救。
大约是庆王妃算计琢磨的模样太显眼,一直沉默寡言的姑娘突然冷声开口威胁了一句:“我劝庆王妃你莫要使什么小心思,没得自己多吃苦头!”
她本意是想让梅亭嘉老实些,却不想这“苦头”二字反而提醒了她。
想来是荀臻走了许久,又或是最近日子过得“平和”,梅亭嘉竟将自己这特殊的体质忘了。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眸来思索片刻,继而嗤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同我说话?本王妃劝你识相些,快些放了我,我还能饶你一命。”
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恶心人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梅亭嘉略略想了想,便拿出来一副最为气人的面目对着那姑娘。
虽说这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可年纪毕竟还不大,又是被自己案板上的鱼儿甩了尾巴,自然被激怒了,伸出手照着梅亭嘉的腰际狠狠掐了一把:“您到这会儿还摆王妃架子呢?”
梅亭嘉装模作样地喊了几声痛,口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绞尽脑汁搜罗了曾经流落街头时听来的肮脏话,又杂糅了些许梅绛璃与姜婉的做派,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便足以能将成了佛的菩萨气得人神共愤。
这姑娘起先下手还有顾忌,后头几乎都是死手——当然被庆王妃扭着身子躲了过去。
梅亭嘉约摸着这些应该是足够引起荀臻的警惕了,便换上一副被打服了的模样求饶。
只可惜激怒旁人容易,要哄可就难了,这姑娘上来那股火完全听不进什么软和话,仗着本事在手这王妃又跑不掉,打定主意要好好整治她一番。
这下梅亭嘉可有点慌,明明感受不到痛的身子似乎也有点酸溜溜的劲儿了——这荀臻得遭多大罪啊?
求饶的话愈发真情实感起来,引得马车忽然一停。
带着斗笠的车夫充满戾气地将马车帘幕掀开,低声道:“闹腾什么?”
这人的声音着实耳熟,梅亭嘉有些怔愣地望向那人。
那车夫倒也没扭捏,一把将斗笠扯了下来,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来:“庆王妃,梅大小姐,许久不见了!”
梅亭嘉心底猛然一跳,下意识道:“是你?沈青云,没想到你还有逃出来的本事!”
沈四公子那双眼睛泛出几缕光彩来,将有些狼狈的庆王妃上下扫了几眼,才笑道:“原以为你成了王妃就忘了我呢,现下倒还算有几分良心。”
眼下还不是“寒暄”的时候,沈青云扔下几句阴阳怪气教人直返酸水的话后,继续出去充车夫去了。
倒是方才疯癫着打人的姑娘住了手,一双眼睛顶着梅亭嘉,里面的情绪复杂极了。
这样的眼神梅亭嘉觉得熟悉极了,没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沈青云行事是恶心了些,可是就凭着那一副样貌,也能招徕一些姑娘的青眼。
她这会儿心里倒是平静了不少——求救的信号已然发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沈青云一露脸的时候,梅亭嘉心里倒也担忧这人会不会做出点下作事来毁了她的清白,不过掉过脸来瞧见车上姑娘的表情,她倒也放松了,既然有这一出那她就有法子利用这姑娘保护自己。
那沈四公子不知道是手不熟,还是有别的算计,将好好的一辆马车赶得颠簸极了。
梅亭嘉有心想掀开帘子瞧瞧外面的情况,又见那姑娘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想了想笑道:“姑娘劳驾,您瞧瞧他是不是迷路了,这走得太不对劲儿。”
说着她还干呕了一声,以表示自己现下实在不舒服。
这姑娘听了心里也跟着不舒服,什么叫他啊的,显得好像多亲近似的,这庆王妃顶着个贵女的名,怎生这样不要脸?
虽是心中这样想,但是大抵痴情的傻姑娘总是会不得以地“爱屋及乌”,她瞪了梅亭嘉一眼才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冷冰冰硬邦邦地道:“没事,你不必管。”
梅亭嘉是想着趁她看的时候自己也看上一眼,只可惜姑娘极其有经验,不算胖的身子将缝隙堵得严实。
左右无事可做,她便真的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梅亭嘉被一个大力扯下了马车,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拖进了另一辆马车之中。
“嗨,换辆车而已,何必这样粗鲁?吓得我还以为怎么着了!”
她小声嘀咕着,又重新靠在了马车壁上睡起觉来。
梅亭嘉刚闭上眼睛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感觉这不起眼的马车忽地一沉,似是有人上来坐在了一边。
这绝对不是方才那个姑娘了,以她的体重弄不出这样的动静。
梅亭嘉抬眼瞧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嘴角含笑的沈青云。
她此刻手里湿漉漉的一片,许是被人拖下来时剐蹭到了哪儿,这会儿她也觉不出疼来,只是再度感慨荀臻不易。
这时,车里的人淡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些许嘶哑:“自打我入狱了,可就一直想着梅大小姐你了。”
梅亭嘉又抬眼,只见沈青云一双丹凤眼微微弯着,眼尾处红润润的,那薄情的嘴唇此刻略略有些干,结果这人伸出舌尖来轻轻舔了一下。
这一幕看在仰慕他的人眼里指不定是什么样的美景,可是梅亭嘉又上来了一股恶心劲儿,忙背过身子干呕起来。
沈青云脸黑了一片,冷声道:“梅大小姐,我这会儿是给你体面给你脸,你可别逼得我什么都不顾,伤了你就不好了。”
梅亭嘉平复了这股恶心劲儿后,耐着性子应付他:“沈四公子,您这般人才,勾勾手指就有不少姑娘家喜欢,何必总盯着我这么个出嫁的妇人?当初那宜淑公主难道不好么?”
沈青云傲然扬起下巴:“宜淑公主算是什么?我南商皇族岂会娶你们宁朝的公主?”
关于这人的身份,荀臻与她猜测过的,也的确觉得他也许并不是镇西侯的四公子,南商皇族这个可能也是想过,然而现下,确认了的梅亭嘉心里并没有什么喜意。
想想就知道,如若不是确信自己十拿九稳跑不掉,他哪里会交这个底儿呢?
“成吧,那我也是不配的,你还是——”
梅亭嘉的话没能说完,沈青云便探过身子来,浅浅的呼吸打在她脸上,低声道:“那可由不得你。”
说着,他那只手不规矩起来,摸上了梅亭嘉衣裳的扣子就要解。
庆王妃人淡定得很,缓缓地衣裳里抽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来往沈青云脸上一推,引得这位沈四公子急急往后避开,瞧准了她手上的血后才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梅亭嘉的脸不红不白,缓声道:“沈四公子的想法我大约猜到了,特地告诉您一声,我来了月事,不方便陪您。”
沈青云听得呆住,女人家的月事是怎么回事,他朦朦胧胧也是知道的,所以方才她……
“你,刚才,不是,你怎能如此——”
想说“放浪”两个字吧,可是人家这般做是为了不和他干那档子事,真要论还论不上,顶多能说这人她,她太……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反而越想越恼火,为了不同他交/欢,这女人居然这么狠么?
“呵,你莫不是想错了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会停手?”
察觉到了自己的犹疑落在对面人的眼里许是会引来她的嘲笑,沈青云忙重新狠厉了神色威胁道。
梅亭嘉抿了抿嘴唇道:“你停不停手,我一介弱质女流说不上什么话,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与信期的女人同房可是倒大霉——你最近没想着盘算别的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