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上前关了水龙头,有人对着急救热线不停呼救,有人递来了干燥的毛巾,动作慌乱,声音急促,宁礼怔怔地看着角落里的季星燃,内里早已肝肠寸断。
不敢乱动伤者,他们守在浴室,神情哀痛。
等待急救的过程太过冗长,他们甚至不敢加重呼吸,好像稍微出点声就能惊动到地上的人。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救护车终于抵达,医护人员迅速处理伤口。宁礼急得眼眶通红,不敢靠近,反而退了出来。转过身,一个温暖的胸怀将她包裹住,熟悉的味道让她彻底放下防备,贺绪轻抚她的发漩,低声安抚说:“别哭。”
这个动作被方之州看入眼中,贺绪望着他的方向淡然颔首。
方之州惊了下,和脑里的信息融贯,顿时通透。不过当下已经管不了这么多。
很快,众人辗转来到医院,眼睁睁地目送着担架上的人被推进急诊室。几小时的等待煎熬难耐,这期间季星燃的家人赶到现场,一男一女,女性之前见过,是他姐姐,年长许多的男性绷着一张脸,表情肃然,眉宇间透出焦灼与心痛。
宁礼听见有人朝他喊了声“伯父”。
急诊室内,医生推门而出,众人拥上前,焦急地询问结果。
“病人没有生命危险,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切到动脉。刀再深一点,情况会很难说。”医生喘口气,又问哪位是家属,“麻烦跟我来一趟。”
季星燃在病房安顿好,夜已经深了。
一苏醒,家人便抱着他痛哭,情感克制的父亲守在床边,抬头望向天花板,似在抹泪。宁礼只在门外看了一眼,再承受不住。她受不了他毫无生气的模样,她怕自己多呆一秒会失控。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重来一次,她什么都没能阻止。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甚至比预想的要快很多。
他自残,他想死,他丧失了生的意志,终究踏出这一步。这一次她离他很近,清楚地见证了整个过程,可又有什么用?她甚至对他所经历的的痛苦不能感同身受。
宁礼失魂落魄离开,被强制送上了贺绪的车。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走,确定季星燃无碍,开车送她回家。
路上,她沉默不语,整个人木木的。十几分钟的车程格外漫长,车辆最终停在小区楼下。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丝毫没有察觉。
贺绪安静地守在一旁,没有打扰。
等她回过神,已经是半小时后。
“到了?”她神情恍惚,解下安全带,扶住车门的手滞了滞,似是想起什么,扭过头迟疑道,“我已经跟Cindy递了辞职信,她也同意了。”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的事,过段时间再说。”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至少等处理好眼前的事才有余力探讨其他。
宁礼看着他,默了默。片刻,推开了车门。
他盯着她的身影,眸里尽是怜惜,随着她下车的那一刻,拿起抽屉里的东西,打开车门,撑开来,绕过车头,大步走到她面前。
她错愕地眨眼,一时愣住。
他把墨色的伞支到她头顶,挡住头顶路灯的光亮,“我换了车,还打了伞,这里也没人。所以……”
她微仰着头,见他淡笑着张开手臂:“你想哭多久就哭多久。”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抽噎着扑进他的怀里。
第41章
季星燃已经有一阵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人间蒸发似的,彻底销声匿迹了。
短短两周,大众似乎已经淡忘了他的存在,粉圈沉寂,各大应援站也相继发出了停更公告。
然而他的事迹仍会被人拿出来高谈论阔,有人惋惜他的实力与人气,有人嘲讽他拿了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有人耿耿于怀、喋喋不休劝他赶紧滚出娱乐圈治病……他的存在成了许多人的心结,一提起这个名字,莫名让人心情沉重。
在医院静养了几天,季星燃依旧不肯开口,表情木讷,不搭理人,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什么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他整日躺在病床上,目光无神,□□活着,可灵魂仿佛已经死去。
身上的伤反倒是其次,心理的伤痛成了重中之重。家人朋友焦头烂额,请来心理医生。他丧到极致,无法配合就诊,医生也束手无策。
一个自称是他精神科医生的人也来过,连顾铭也很难和他沟通。
手上的伤已无大碍,医生建议换个环境,让他放松放松。姐姐把人接回家里,不辞辛劳照顾着,他在这座四合院里从小长到大,因为父亲反对他从事演艺行业,他成年搬走以后几乎没再回来过。
阔别已久的家有了新变化,院里栽了棵槐树,原本的木桌被移走,换成了大理石的,室内也重新装修过,只是在他眼里全都一个样——没有色彩的黑白色。
他的生活很单调,整日坐在窗边望着天空,什么话也不说,像孤寂的老者。
偶尔有人来看望他,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怕自己异样的眼神、不经意的哪句话伤到他的自尊。可他们不知道,他毫无知觉,也根本不在乎。他的情绪几乎没有波动,持续维持在低谷。
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好了。
…
宁礼没有别的办法,她纠结了很久,来到阳光福利院,找到梁诗恬。
门口干站了半小时,终于在门卫的通知下,等到了她。
午间,阳光被乌云笼罩。五月的天,没个准信,像捉摸不定的心情。
“是你?”来人见了她有些诧异。
宁礼站在树荫下,望向她,“方便聊聊吗?”
…
附近找了家饮品店坐下,服务员上了两杯茶饮,缓缓退下。二人沉默片刻,宁礼先开了口。
“最近看过新闻吧?”
她的反应没有异样,“如果是因为星燃,你不用在我这儿费时间。我们已经分手了。”
“原因呢?”
“抱歉,这是我的私事。”
宁礼隐隐觉得,眼前的她跟第一次见面时不大相同,忧思郁结,气色不佳,好像生病的人是她。
酝酿几秒,宁礼才说:“他病得很严重,你不想去看看?”
她似是愣了愣,两手握紧杯壁,低头笑了下,“见了我,他会伤得更重。”或者说她以为,他不想再见她。
宁礼翻出手机里的照片,递到她面前。
“这是你买的?”照片里是一颗袖扣。
梁诗恬闻言点头。
“这些天,星燃一直把它攥在手里,谁也碰不到。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很需要你。”
她在赌,他爱惨了她,而她也一样。尽管季星燃出事以来迟迟不见她的踪影,可宁礼还记得刚认识时她谈起他幸福的模样,他们之间感情不浅。
“他企图自杀,又被救回来了。”她在话末扔出了这颗炸弹。
她惊惶失色,眼里露出绝望。
宁礼:“准确地说,他在惩罚自己,一刀刀割破手腕,把手臂伸进浴缸,让自己痛不欲生,好像这样就能洗清他的罪孽……”
“别说了!求你!”她激动地起身,“我要见他。”
…
梁诗恬来到四合院时,格外忐忑,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见到他的那一刻,她顷刻崩溃,难过得喘不上气。
他坐在院中,盯着一棵槐树发呆,季青冉蹲下身,用湿毛巾给他擦手,他攥紧的拳头一松,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掉落。
那枚袖扣滚到了她脚边。
凝望着他瘦削的脸颊,梁诗恬眼里泛起泪花,勉强弯唇,却发现笑不出来。
他瘦了很多,颧骨突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最刺眼的是手腕上缠裹的白色绷带,她想象不出底下的伤痕,却体会到了切身的痛。
“星燃,我来了。”
她声音很轻,喃喃低语,更像说给自己听。
院里的人表情终于有了起伏,似是惊慌,又像心疼,短暂的惊诧后又恢复平静,转过头,不再看她。
梁诗恬缓步上前,冲季姐姐鞠躬,“青冉姐,我是来接星燃回家的。”
...
车辆后座,季星燃异常平静,身旁的梁诗恬不经意触碰到他,他仍会应激似地颤抖,但并没推开她。
望着后视镜里的两人,季青冉笑容苦涩。
“星燃出事之后就变成这样了,什么话都不肯说,厌恶所有人的接触。最近才好一些,至少能让我跟爸靠近了。”
看着初次见面的梁诗恬,季青冉心情复杂,弟弟病情发作大概率是因为她,但自己没有立场指责,至少从星燃的态度来看,他并不抵触她,甚至是喜欢的。
他们努力这么久才让他刚放下防备,可她一来,他很快接纳了。这也是他们愿意把他托付给她的原因。有些事,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
梁诗恬所说的“家”是她自己租的一个小屋。
两室一厅,几十平米,空间不大,环境却很温馨。房屋采光好,明亮整洁,阳台上还种了许多花草。
这里远离闹市区,相对清幽,适合现在的他。
三人抵达后,季青冉又交代了些事,随后自行离开了。
只剩二人,季星燃站在略显狭窄的客厅,眼睛往四处望。觉察到他的好奇,梁诗恬收拾好行李,回过身笑着解释:“我最近才搬进来,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步行只需要十几分钟。”
不回他的公寓是不想唤起他不好的回忆,触及他敏感的内心。那个地方已经有很多人知晓,对他来说也不安全了。隐隐的,梁诗恬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她怕触景伤情,一想到他在那里做了伤害自己的事,她心痛如绞。
对这个解释,季星燃没有想法,他也不可能有想法。
自踏进这里以来,他没说过一句话,始终沉默着。
几天来,她一直在家里陪他,几乎寸步不离。两个人的性格像是互换了一样,她成了话多的那一个,每做一件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不断确认他的感受。
而他,从没给过她反馈。
他没有食欲,几近暴瘦,脸颊凹陷,裤腿变得宽阔许多。一天时间对他来说格外漫长,他什么也不做,整日窝在不及他人高的沙发上,像自闭的孩童,木讷地盯着投影,看演唱会视频,看团体演出舞台,看粉丝的应援视频。除了这些,别的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大多数时候,梁诗恬会陪在他身旁,跟着他看,默默地关注他的神情。
他的病情不见好转,有人陪着,却也不会再做过激的事。
这边安心治疗,另一头,网上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两人看不见的隐蔽处,私生饭穷追不舍,察觉到他们仍有联系,怒发冲冠,彻底失去了理智。偏激地放出了梁诗恬的人肉搜索信息,包括她的身份证信息、家庭背景、工作场所,网上顿时一片哗然。
时隔不久,季星燃的恋情被再次搬到大众面前,任人消遣。
女方沦为泄愤的对象,从孤儿院出身到大学念的哪个专业,被翻了个底朝天。隐私暴露,她身边的人也颇受困扰,工作被迫暂停,电话被打爆,父母的联络不敢随意接听,甚至出门都要捂得严严实实的。
事情愈演愈烈,私生饭开始带头造谣她私生活混乱,暗地里从事色.情工作。她身上的头衔多了起来,从出来卖的到娼.妇,从小婊.子到淫.女,什么难听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