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有一瞬的闪神,仿佛望见了太久不见的故人。
可是不对,不对!他猛烈地摇头,随即将林卿卿摔在地上,却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赶忙又是去扶,生怕将人摔坏了。
如此往复,林卿卿只觉得不等四皇子发话,她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终于,四皇子还是忍耐住被过往侵袭的痛楚,将林卿卿一身红衣撕了干净。此刻,林卿卿身上便只着了一层单衣。
她小心着一步步后撤,趁四皇子捂着脑袋发疯之时,终于站在那幅画前。
林卿卿细细瞧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待她看过,心里终于了底。然那端四皇子早已恢复如常,他大步走来猛地锁住她的脖颈。
林卿卿再度被摁住,只不过这一次,换做一根柱子。她一层单衣抵在上面,只觉得后背发凉,而脚下一寸寸离地,终是完全被人扼住咽喉,性命转瞬即逝。
林卿卿赶忙趁着还能言语前立即道:“褚和儒,褚和儒。”
她拼尽全力只能发出气声,四皇子恨不得掐死这女人,到底是念着护符还未到手,且这不过才第七日,不必这么快将这女人弄死,遂是将她放下,却不曾松开手。
只睨着她:“你说什么?”
林卿卿竭力平缓着呼吸,尽力使自己能够发出声音来:“四皇子可听过褚和儒?”
四皇子这才了然,原来她方才所说,竟是褚和儒。这位丹青大家,他自是听过。只是听闻先生云游四海,再难见着。亦有传闻,说是先生已然仙逝。
林卿卿的嗓音渐渐清晰些:“他是我的师父,教我五年丹青。”
四皇子不屑地瞧着她:“那又如何?”他又是冷笑,“凭你师父有些名声,便能救了你的命?呵!”
林卿卿微微摇头,忍住脖颈之处的痛感,双手用力地扒着他的袖子。目光尽力瞥向那副画的位置:“听闻四皇子心底念着一人,一幅画怎够?”
四皇子嗤笑:“你要绘画?”顿了顿又道,“哪怕是未曾见过之人。”
“这幅画不知是四皇子所绘,还是出自旁人。我瞧着实在一般。”林卿卿淡淡开口。
“你说什么?”
脖颈之上的力气陡地增大,林卿卿瞬时懂了,这画出自四皇子之手。林卿卿竭力拍着四皇子的手,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已在生死走几个来回。
四皇子情绪不稳,但心底亦是知晓,现下不打算要这女子的命,过了会儿便又是松了手上的力气。
林卿卿便道:“师父丹青乃是天下一绝,有死人入魂生人入骨的美名。”
“我也可以。”
说罢,便察觉脖颈上的力道一点点变松。末了,那只手竟是重重垂下,全然解了她的束缚。
四皇子终是放开她,但仍有些不确信:“你真的可以?”
他一直守着这一幅,也是唯一一幅画,硬生生守出了执念。且姜儿原本就活在他的记忆里,不需多几幅画。但将人画活这样的本事,他不能不动心。
第40章 求生
林卿卿长长地出一口气, 终于全然放松下来。她缓缓道:“四皇子又不是此刻就要我死,就当一试。”
“还有,我从未见过这女子, 还得四皇子多叫上几人, 将这女子的面貌细细说与我听。”
四皇子听她如此说,将将舒缓的面色陡地又是一凛:“我与你说还不够。”
林卿卿只觉死过几回, 起初还怕与四皇子那幽深的眸子对视, 这会儿已能自如应对。她道:“四皇子惦念一人,自是将她的眉目都刻在骨头里。可因为记得太清,只怕说不清。”当年林昌邑便是如此,若非这般,也不会白白耗了师父五年的光阴。
师父每每落笔, 皆是按照林昌邑所说, 结果偏偏都不如意。
“一个人在记忆里,同她真实的模样, 总是有所差别。”
“有这幅还不够你对比?”四皇子道。
林卿卿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恕民女直言, 四皇子应是自小功课繁多,在这绘画之事上没有时间尽心。这幅画,确实画出了四皇子心中所念, 但……不够。”
“美人入骨还要入皮, 如此,才能以假乱真。”
“你当真能?”四皇子依是不确信。
林卿卿也不再做解:“四皇子不信便罢!”
“不!”他说罢, 便是大手一挥,招来人重新将这屋子布置一番,描绘的书桌与笔墨纸砚也一同置备齐全。随即便是下令,“开始!”
林卿卿一手执笔又是落下,四皇子在一侧拧眉:“怎么?”
林卿卿只得重复道:“我方才说过, 需要有见过那女子之人。”
四皇子猛地掐住林卿卿的手腕:“你少给我耍花样。”
林卿卿神色淡定:“四皇子不信我,也不必如此麻烦。”
四皇子冷哼:“我那个哥哥大约没有和你说过,我这个人,荤素不忌,美丑不计。哦,兴许我计较呢,那也无妨,我这府上多的是肮脏下流之徒。你要是胆敢耍我,就且等着!”
这话说得,仿佛她是丑八怪。林卿卿静静听着,已然勉强摸出些他的脾气,只等他发泄完,过一会儿,便将几个婢女与仆人找来。
林卿卿这才执笔,一面瞧着四皇子所绘那幅先是描绘了轮廓,而后令在场之人一个一个从她面前走过。
“说说吧,你们见过的小姐同这幅画有哪些不同?”
被叫来的人皆是一脸莫名其妙,但只见眼前女子这般问了,又有自家主子那般目光,只得低声道:“小姐的眉毛似乎略粗些,也更硬朗些。”
眉粗且硬朗?
这话说罢,四皇子当即将那小厮一把揪起,随手就要丢到屋外去。林卿卿瞧那小厮明明怕极了又不敢吭声,可叹这四皇子没被自个府上的人给诅咒死也是难得。
她轻声道:“我记得兵法有云,用人不疑。四皇子既是不信,何苦将人叫来?”
四皇子这才将人放下,可却非温柔放手。不过饶是如此,那小厮已然是感恩戴德。
然经过这小厮一事,余下的人纵也没见过几页书,亦是费劲心思添了好词:“小姐的眼睛似乎略大些。”
“嗯,看着更有精神。”
“唇瓣略厚些,更有福相。”
林卿卿静静听着,偏始终不落笔,四皇子便是上前一步道:“为何不动笔?”
林卿卿看一眼满屋耷拉着的脑袋,最后落在四皇子身上,头一次唤他一声“殿下。”随后道:“我是画师,只听实言,而非恭维。”
四皇子愣了下,亦是回过神来,目光睨向众人,目露杀意。
林卿卿轻叹一声,这四皇子早已不像人,倒像是锁魂的鬼魅。她不得不站到那些人跟前:“殿下,你要这世上仅有你一人记得她吗?”
四皇子愣了下,不知她为何这样说。
“殿下还是去外面等吧!”
四皇子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走出去。林卿卿这才正经开始作画,入耳的言辞也渐渐真实起来。自然,她也见着那个手背上有一颗小痣的女子。
此刻,正轮到那女子站在她面前言说,她双手交叠,正露出那只有痣的右手,低声道:“奴婢曾为小姐斟茶,小姐性子开阔,笑时眼睛弯起,像眸子里有星星一样。对了,小姐睫毛很长,像扇羽一般。”
林卿卿瞥了她一眼,两人短暂的目光交汇,便是下一人走到她眼前。
林卿卿这才问向众人:“除却面貌里的特别之处,这位小姐整体上可算出众?有多出众?”
“这……”众人一时被问住,说不出所以然来。
林卿卿只得随意指了在屋内的一名婢女:“与她比呢?”这屋内女子,也就数她还算模样清丽。
众人皆是摇摇头:“略差些。”
“同这幅画呢?”
众人又道:“比画好看。”
林卿卿这便有些懂了:“那位小姐其实胜在性情好,容颜却不大出众,可是此意?”
“嗯嗯。”众人皆是点头。
林卿卿道:“接下来你们便同我说说,往日见着小姐,她惯常穿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裳,衣裳可有哪些特别,她素来英姿飒爽,手握大刀,那她习武时又是怎样的姿势和感觉?还有,她出现在四皇子府时,挽过次数最多的发式是怎样的?可有插了簪子,是什么样的簪子?”
“一丝一毫,只要你们记得,一应告诉我。”
一个时辰后,数位婢女与仆人一道出门。四皇子刚要进门,便被自个的管家拦了一拦:“那位姑娘要我同您说句话。”
四皇子等得心焦,不耐应声:“说!”
“她说绘画极耗精神,还是人少些,免得惊动了笔下的人。”
四皇子自是不信这等胡诌,不妨管家紧接着便道:“殿下放心,属下还是留了一人在房内看着她,这四周也都是人,她跑不掉。”
“老奴方才倒是看了一眼那姑娘所绘,您别说,跟见过小姐似的。”
四皇子愣了愣,到底是消了气,摆摆手与他道:“那你在这看着,人出来了,便来告诉我。”
“是!”
门内,林卿卿凝着对面女子,看衣裳,这女子在四皇子府上,似乎比先前侍奉她沐浴那位身份要高些。不然,也不会被那管家留下看着她。
“你叫念露?”她发出极是低微的声音,几乎要靠唇形来分辨。
“是!”念露同样以微弱的气声回应,“林小姐可以安心,宫主已着人吩咐属下,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管带您强行离开,不计代价。”
顿了顿,念露又道:“这幅画,你可多画上几日。”
林卿卿莞尔一笑:“我也这么想。”
又一个时辰后,四皇子终于得见林卿卿所绘丹青,然虽还不尽完全,他却是只一眼,就愣了神。
他还素未见过哪位画师能如此细致,连带着发丝与睫毛都根根分明。只是也因了太过细致,眼睛眼下只落了一个眼眶子,点睛之笔未曾落好。
可纵是如此,四皇子冷冷地看着那画上唇角扬起,便是久久失神。难得同林卿卿说话都似换了一个人,戾气全无,甚至有些温和道:“这样一幅画做完,需要多久?”
“当年我师父也曾做过故人之画,他用了五年。”
“什么?”四皇子的好脸色转瞬即逝。
林卿卿赶忙在他恼火前道:“当年师父被请到我家,做的便是亡母的画像。其实原也不必那么久,实在是民女的父亲仅凭一人记忆,每每与师父说过,师父画出,便又觉得不对。我这才请殿下多叫了几人前来。”
“那你需要多久?”
“三日。”
“哼!”四皇子冷笑出声,“你这是算好了时间,想着我留你一命。林卿卿,我不管,至多两日,你画不好,我照样让你生不如死。”
林卿卿默了默,随即拿过桌边列好的单子交到四皇子手中:“我需要这几样东西上色,还请殿下府上的人前去采买。”
四皇子接过,径自离去。
两日后,亦是四皇子与陆安之约定的第九日。林卿卿手中画像终于落笔,她刚要呼一口气,瞧一眼外头刺眼的光线,这才正午,不知陆安之何时会来?
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撑到他来?
今日守着她的不是念露,因为四皇子很快就来,他看了画像,只差贴上脸颊与画上之人紧紧相拥。
林卿卿不得不提醒他:“四皇子,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