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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的自我修养_分节阅读_第4节
小说作者:衣青箬   内容大小:553 KB  下载:女官的自我修养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3-1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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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帮忙的两个粗使宫女看到她,连忙起身,“甄女史,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甄凉笑着点头,便挽起袖子,忙碌起来,一边做事,一边跟两位宫女说话。这段时间,她们朝夕相处,也已经十分熟稔。甄凉不像是一般的女官那样摆架子,人十分和气,又做得一手好菜,已经征服了和光殿的所有人,自然也包括这两位宫女。

  但说着说着,那两人却突然消了音。甄凉切好了最后一块姜,抬头看去,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怔住,无法动弹。

  桓羿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

  回到二十年前已经半年了,甄凉这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桓羿。

  少年时的他身量本就比较单薄,又因为饮食不当的缘故,消瘦得简直像一张纸片,风轻轻一吹就飞走了。

  他站在那里,苍白,消瘦,憔悴,眉宇间甚至带着一股消散不去的颓废之意。但他的背是挺直的,鸭青色长袍覆着单薄的身躯,像一杆临风的青竹,看似摇摇欲坠,却又自有其节。

  五官轮廓是熟悉的,但却没有二十年后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因为消瘦而显得线条锐利,看上去有些陌生。

  甄凉不敢跟他对视,匆匆将视线往下移,落在那双完好无损的腿上。

  他是站着的。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泪水几乎是立刻模糊了甄凉的视线,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几滴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目而出,落在地面洇出了小片湿痕。

第006章 饼中纸片

  又是那种感觉。

  她看着自己,但更像是透过自己看向什么人。她的失态和眼泪,都是为另一个人而存在。

  桓羿不想理会,但最终还是因她的眼神而动摇,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总在哭?”那个让你如此伤心难过的人是谁,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甄凉眨了眨眼,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再次失态了。

  她连忙低下头,抬手拭去泪水,一边站起身向桓羿行礼,并借这个机会,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到再直起身时,已经冷静了许多,“殿下见谅,我只是……看见殿下,就仿佛见了家人一般亲切,因此心里难过。”

  “……”她说的是真心话,但在桓羿听来,却是一句毫不走心的借口。

  因为甄凉过分年轻,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官,宫中还是头一例,所以成总管之前打听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出自乡绅之家,父母早逝,族人也不可靠,原本已经定了亲,谁料出门之前未婚夫突然病故,成了望门寡。因怕被随便许出去,便立誓守节不嫁。正好兴宁县有一位□□时在宫中做女官,后来恩放回家的白氏,听说宫中正要遴选女官,就荐了她来。

  桓羿像她哪门子的家人?

  只是这种事不好深究,何况又是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他只当没听见,转开了话题,“今日这是要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快到中秋节了,所以预备做月饼。”甄凉道。

  桓羿听得这个回答,垂下了眼,心内有些意兴阑珊。甄凉却只做不见,细细交代了预备要做几种馅料,又要如何烤制,是什么滋味……成总管跟在桓羿身后,见他脸色越来越冷,心下担忧,偏又不敢上前打断,急得团团转。

  好在桓羿没说什么,听甄凉说完,点点头让她继续,便转身走了。

  甄凉直到此时,才终于敢把放肆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看着他缓步而行的样子,泪意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欢喜的泪,是释然的泪。她回来了,一切终究是来得及的。

  甄凉的月饼烤了一整个下午,到酉时才终于全部弄完。

  月饼按照味道分装在不同的小篮子里,尽数被送到了桓羿这里。成总管知道因为甄凉提起中秋将至的缘故,主子又想起了已经去世的先帝和宸妃,情绪正不好,哪里见得这个,便没往他跟前送,只放在了外面的花厅里。

  倒是桓羿自己,晚饭呈上来时,见内中没有,便问,“不是说做了月饼?”

  送饭的是小喜子,他心里没有那许多思量,便立刻脆生应道,“想是忘了放,小的这就去拿!”说着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不一时就捧着一只碟子回来了,上面放着五只个头小巧、造型精美的月饼,放在桓羿面前。

  见桓羿没有吩咐,便低头退了下去。

  桓羿用完了饭,才将视线落在那一碟月饼上。

  三年前,桓羿才十五岁。在宫廷中长大的孩子,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懂得许多事了。但桓羿仗着有父皇和母妃爱护照料,因此养成了一副骄奢傲慢、不知世事的性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一日母妃还拉着他,询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王妃,第二日父皇就在宫中突发卒中晕倒,不到几日就驾崩了。

  对桓羿而言,失去爱护自己的父亲已然是天塌了。更想不到的是,先帝停灵次日,生母宸妃就趁夜在先帝灵前饮了鸩酒,以身相殉。

  人人都夸宸妃有情有义,不枉先帝如此爱重盛宠。可是对于先失去了父亲,又跟着失去了母亲的桓羿而言,却不啻于是天崩地裂。接下来的几个月,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如今也想不起是怎么过来的,若不是成总管小心呵护,说不得就追随父皇母后而去了。

  等他再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身在凤京的祖陵了。

  听说是皇兄登基之后,见自己镇日浑浑噩噩,怕留在京中睹物思人、更加难过,便以守孝的名义,将他送去了凤京。

  其实那时,桓羿最需要的是家人的呵护与关爱。他从前与诸兄弟的关系都十分和睦,如今却被远远打发走,心知不止是关切自己这么简单。可是桓羿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去分析这些事了。当时的他,虽然活着,却与行尸走肉无异。

  这三年,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出孝,回京,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可又都像是隔着一层,他不关心,也不在意,安分地住进偏僻的和光殿,继续浑浑噩噩地度日。

  可是这个甄凉……

  桓羿经历了这些事,倒像是开了窍。他知道,甄凉的出现恐怕不是偶然,她似乎在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故意激起自己求生的欲望……她施展种种手段,将他拉回了人间。

  他也是直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还没有完全凉下去。

  原来心底的灰烬里还埋着烧红的火炭,滚烫发热。

  可是……这人间,这苍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人间,活下去又有什么趣味呢?

  中秋佳节,别人都是阖家团圆,他却是清冷一人,还要一遍又一遍地被提醒自己的悲惨:能庇护自己的父亲去世,而一向温柔的母亲却丝毫不顾念她未成年的儿子,殉情而死。

  桓羿抓住放在顶上那枚月饼,攥进手心里,想到愤怒处,手掌用力,便将这刚刚烤出来,还十分酥脆的小饼给捏碎了。

  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碎屑残渣丢回盘子里,然而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却忽然一凝。

  一片残渣之间,露出了一张叠成方形的小纸片。

  桓羿心头一跳,在那一瞬间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但旋即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月饼是甄凉亲手烤的,纸片恐怕也是她放进去的。用这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这是要传递隐秘的消息?

  想到白日见面时甄凉的表现,桓羿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伸手将那张纸片拾起,展开一看,果然是甄凉的笔迹。不到巴掌大的纸片上,用蝇头小字写了一首诗,诗文的内容并无特别,不过是前人赏月的作品,就算被别人发现了,也可以推说是故意包在里面讨个好口彩。

  只有桓羿才能通过那些写法特别的笔迹,解出藏在其中的隐秘消息。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宸妃。

  其实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可是桓羿所有的感官和情绪,却都被调动了起来。

  她为什么要提起宸妃,她跟宸妃有什么关系,又想通过这张纸条,向自己传达什么样的消息?

  这么想的同时,桓羿自己脑海里也出现了各种揣测。或许是因为甄凉这段时间的表现,他下意识地将对方分到了善意的阵营。如果是善意的,又与母妃有关,那么会是母妃留给自己的人手吗?

  这当然是一件很难相信的事。甄凉今年十五岁,三年前宸妃去世时,她才十二,而且远在宁州府兴宁县,跟久居深宫的皇妃能有什么关系?就算母妃要替自己留下人手,或者有机密之事要留下,也不会交托给这么一个小丫头。

  可是甄凉懂得只有桓羿和宸妃才懂的密语。

  这是最关键的地方,有了这一点前提,即便事情再怎么匪夷所思,桓羿也努力替她找到了解释:兴宁县确实很远,看似与京中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举荐甄凉入宫的白氏,却是从宫里出去的。她虽然是太-祖年间入宫,先帝登基之后就辞去,但也有可能跟母妃认识,何况她人虽走了,宫中却还有种种关系在。

  至于甄凉过分年轻,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不会被外人怀疑呢?

  而且这样一来,甄凉那种总是透过他看向什么人的眼神,似乎也有了解释。——桓羿自己生得是有几分像宸妃的,其实现在五官张开了,又因为消瘦而露出锐利的面部线条,已经不那么相似了,小时候更像。

  也许她看过母妃的画像,更甚者见过母妃本人,所以才会用那样怀念却又失态的眼神看着自己,所以她才会说“看见殿下就仿佛见了家人”。

  宸妃很早就入宫了,据说宫外的家人早已在战乱中离散,遍寻不见。甄凉会不会是宸妃后来找到的家人之一?

  桓羿深吸一口气,将种种翻滚的念头与情绪尽数压下去。他将掌心里的纸片藏进袖子里,又掰开另外四个月饼,确认里面没有藏着纸条,然后随便分了一口尝过,剩下的放回去,扬声叫人进来收拾,顺便掌灯。

  等灯点亮,食案被撤下去,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桓羿才取出纸片,在火上烧成灰烬。

  艳红的火舌在浸了油的纸片上跳跃,映出他眼底一片璀璨的光亮。

第007章 死不瞑目

  桓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感觉了。

  其实他从前也没有这样的特质,因为自幼受宠,从没人敢悖逆他的意思,因此就养成了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年宸妃去后,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还在宫中大闹了一场,让新皇很是下不来台。之后被发配去祖陵,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只是这三年的日子,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棱角与冲动,让他无论面对任何事,都无波无澜。

  但现在桓羿知道了,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假象。

  他只是不在意。

  而今遇到了自己在意的事,他恨不能立刻就让成总管将甄凉请来,问清楚她的那张字条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又是谁,跟宸妃有什么关系?

  但他很快按捺住了。

  甄凉用这样隐秘的方式传递消息,不经第二人之手,这件事一定十分要紧,说不定人命关天。而且,她没有找成总管传话,是否也意味着自己身边并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安全?

  无论如何,甄凉既然不打算暴露自己,桓羿也就必须要替她掩饰。

  他烧了那张字条,毁去所有痕迹之后,见已经到了自己歇息的时辰,便躺到了床上。

  只是这一整夜,桓羿都没能闭上眼。十五岁之前那段灿烂而又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一分一毫都不曾忘记。

  第二日一早,成总管来叫他起床。掀开帷帐,见他已经醒了,也不奇怪。桓羿身体不好,所以夜里也睡得不好。只是像今日这样,眼底都能看出血丝的情形,倒也很少。

  “殿下觉得怎样?”给桓羿穿衣服时,成总管听他咳嗽了两声,连忙问,“是否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桓羿摇了摇头,“不必。不过还是老毛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省些事吧。”

  “是。”

  “对了,那个甄女史——”桓羿又开口。成总管连忙抬头看向他,等着吩咐,但桓羿说到一半,立刻意识到如果自己表现出对她的过分关注,也不妥当,便改口道,“不是说叫她来给我侍奉笔墨?我这几日觉得精神好些了,想亲自抄一本经书,中秋节时供奉在父皇和母妃灵前,就叫她来伺候吧。”

  “这……等用了早膳,我就让人请她来。”成总管本来想反驳,但转念一想,这一个月,桓羿的饮食逐渐正常,身体确实强健了许多。若只抄一本,也不费什么神。

  而且,这是桓羿时隔三年之后,第一次提起“母妃”这个词。

  宸妃殉葬之事是桓羿的心结,这个词也就成为了他的禁忌,成总管以往想劝,都只能含糊地说两句,决计不敢点明。如今他主动提起,料想已经慢慢走出来了,成总管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拦着?

  于是早饭过后,甄凉就来到了桓羿的小书房。

  和光殿地方不大,但只住桓羿一个主子,伺候的人又少,也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每个房间的格局都小,书房里摆了书架和许多的书,看上去就更为逼仄了。

  桓羿坐在书堆里,脸色还是苍白的,眼睛却亮得像一团火,看着甄凉,“你叫什么名字?”

  说来也好笑,甄凉都来了一个月了,还未曾正式拜见过他。

  但如今桓羿主动问起,也是承认她的意思了。甄凉这般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回殿下,奴婢姓甄,单名一个凉字。”

  “是哪个字?”

  “是冰凉的凉。”

  桓羿还没说话,成总管在一旁先觉得不妥了,“甄女史,这个名字未免也太——”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甄凉倒也不辩解,看向桓羿,“殿下若不喜欢这名字,也可以另外赐名。”

  这当然不是她的原名。她本来是没有名字,在那户人家里,只有一个指代身份的“大丫”而已,哪里有什么体面的名字?至于后来——后来,倒是有人精心给她取了名字,但那就像是给漂亮的玩意儿取个风雅的名字,为的是抬高身价。

  再后来,甄凉在桓羿的照拂下进了宫,桓羿问她可要改名,甄凉便毫不犹豫地改了。

  这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因为那户人家姓贾,所以她姓甄;因为半生漂泊,心早就死了,所以她名凉。

  那时,桓羿似乎也是不赞同的,但他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不会随便否决别人的意思,只说,“名字而已,由着你自己的意思便是。但是我希望你入了宫,就抛却前尘往事,好好过日子,说不定哪一日心就又热了。”

  他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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