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的声音本就好听,更何况宋绵天生一副好嗓子。她的嗓音清软绵柔,婉转动听,宛如燕语莺声。
“你不过只是去一趟扬州,我这心里就千万般舍不得了。若是以后你嫁了人,外祖母还不知该如何想你。”殷老夫人忧愁归忧愁,心里还是明白的很。毕竟再怎么舍不得,姑娘家家的总是要嫁人的。
宋绵当然是不想嫁的。可她再怎么不想嫁,也逃不过女子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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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予去扬州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八。
宋绵早就吩咐墨画收拾好细软。不仅有每日换洗的衣裳和发簪首饰,还有殷老夫人另外给她的五千两银子。毕竟这趟去扬州,殷老夫人估摸着宋家早已易主多年了,宋绵孤身一人前去,恐怕很难治的住府里的下人。这种时候就得有银子傍身,也好上下打点。
直到三月初八那日,宋绵和殷老夫人连氏等人告了别,坐上了去扬州的马车。
☆、014
墨画原以为宣平侯府的马车,已是难得的贵气华丽。如今坐了程家的马车,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富庶华贵。
“姑娘您瞧,这马车上还有个多宝阁。里面不仅有吃的点心,还有些姑娘家用的水粉。这程五爷可真是细心啊。”墨画惊叹道。
宋绵掀开车帘,望向前头的马车。
“姑娘可是在看程五爷的马车?”墨画顺着宋绵的目光望去,走在前头的那辆青色顶马车正是程予的。
宋绵未答话,只是将车帘给掩下了。她上辈子并没有和程予接触过,对他的为人习性一点也不了解,所以也琢磨不出他的用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扬州之行,他愿意顺道护送她,也足以见得他是个好相与的人。
马车走到半道上突然停了。
墨画掀开车帘,问骑着马走在前头的护卫 : “大哥,马车怎么停了?”
“是咱们五爷喊停的,说是要在这附近的客栈落脚。”
墨画立马明白了程予的用意 : “程五爷可真是贴心。担心姑娘您一路颠簸,身子骨受不了,所以这一路上才走走停停的。”
宋绵心里也清楚程予这是在照顾她。否则从京城到扬州哪里需要走这么久。
墨画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搀扶着宋绵下来。
宋绵刚站稳,就见程予的贴身随从向她走来。
“宋姑娘,我们五爷包下了附近的客栈,还请宋姑娘移步,到客栈歇息一夜再赶路。”常勤态度恭敬道。
宋绵浅笑道 : “还望这位大哥替我多谢你们家五爷。”
“宋姑娘客气了。”常勤说罢,偷偷抬眼瞧她。这一瞧,瞬时就明白了他们五爷为何要帮殷家这个忙了。
这样容华绝代的女子,很难让人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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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客栈落脚了几天,又起身继续赶路。一路上程予都颇为照顾宋绵,不是让常勤过来送点心茶水,就是让似云端着盥洗用具过来伺候她梳洗。
连续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马车终于进了扬州城。
宋绵掀开帘子,见着城内的熟悉景色,怔愣了半晌。加上辈子的年份,原来她已经离开扬州二十余年了。没想到此生,她还能够回到这片养育她长大的土地。
马车在宋家门前停下。
宋绵下了马车,走到程予的车前,朗声道 : “多谢五叔此番护送我到扬州。”程予多次相助她,这份恩情她宋绵来日定是要还的。
马车车帘未动,只传来程予的清冷声音 : “宋姑娘平安归家,我也好向侯爷和殷老夫人交代。”言下之意便是送她来扬州,不过是看在殷祉和殷老夫人的面子上。
他话虽如此说,但宋绵心里依然感激他这一路上的体贴照顾。
等到程家马车走了之后,宋绵这才踏进宋家的正门。
宋家不比殷家,没有宣平候府那般敞亮气派,就连丫鬟仆人也没有殷家一半多,不过小门小户而已。
宋绵一进门,一些府里的老仆人认得她,个个向她打着招呼。一时之间,整个宋府上上下下全都知晓这位自小去了京城的宋家姑娘回了扬州宋家。
一回府,宋绵便回了自己幼时住的院子。如今府里的下人大多都是新面孔,宋绵认不全,于是让墨画去将她的乳母周妈妈给请来。
周妈妈如今四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珠圆玉润,穿着件黛蓝色菊纹褙子,一看便是个憨厚老实之人。
“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周妈妈自打宋绵去了京城,在这宋家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了,日子也是一年比一年难熬。可她们这些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即便日子再难熬也得咬着牙认命。
“周妈妈。”周妈妈是宋绵的乳母,为人又诚恳老实,宋绵对她格外放心,所以才特意让墨画去请她过来问话。
“府里的人都说姑娘您这一去京城,便是去享福的,恐怕这辈子都不回来了。没想到老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着姑娘您一面。”周妈妈心里清楚,如今这宋绵便是她在这宋家唯一的靠山。唯有讨好了宋绵,周妈妈今后的日子便也能好过些。再瞧瞧这宋绵通身的气派,显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哪里像她们二夫人生的柔姑娘,瞧着就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宋绵不想同她拐弯抹角的绕圈子,直接问她 : “周妈妈,我让你过来问话,主要是想问问你,如今这府上是谁在管家?”
“自从姑娘您去了京城,这府里的庶务都是二夫人在管。姑娘您是不知道,这二夫人可是常年克扣我们这些下人的银子,每月月钱少给几吊铜板都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再这样下去,府里只怕是要怨声连连了。”周妈妈把这些年苗氏如何苛待他们府里下人们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全都如实相告,就指望着宋绵能给他们做主。
墨画在一旁听得,也是讶然 : “这宋家二夫人可真不是个正经的主子。我家祖祖辈辈的全都在宣平侯府里当差,就从没听过主子克扣下人月钱的事。”
“那是姑娘您命好,能在宣平候府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当差。咱们宋家小门小户的,哪里能和京城的门第比。”周妈妈唉声叹道。
宋绵听了周妈妈的这些话,也将如今府上大抵的状况都了解了些。她命墨画去拿来九百两银子,给了周妈妈,“这九百两银子,还要劳烦你替我发给大家。你就说这些年二夫人克扣大家不少银子,如今宋姑娘回来了,特命我将这些银子给大家补上。若是还有剩下的银两,就全当做给大家吃酒的钱。”
周妈妈这一听,立马跪下给宋绵磕头 : “哟姑娘,您还真是我们的救命菩萨。”
宋绵让墨画去扶周妈妈起来 : “这不过是你们应得的。你们在我们宋家当了这么多年差,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宋绵心里却是感激她外祖母,早早地给她准备了这些银子,否则她今日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打点。
☆、015
苗氏听说宋绵回了扬州,原本还想装出一副好婶婶的模样去会会她,谁知她还没过去,就听得跟前伺候的叶妈妈说这宋绵一回来,就把周妈妈叫过去问话,接着又是给府里下人发银两,又是慰问的。
苗氏知晓后,略微意外 : “看来,我倒是低估了宋绵这丫头。”
“老奴也没想到大姑娘年纪轻轻的,竟还学会了收买人心,倒是我们大意了。”叶妈妈垂着头道。
“这也怪不得你。谁能想到,一个才十三岁的丫头片子,就能有这么多主意。”苗氏原本想着如今宋文和她那个嫂嫂都去了,他们的女儿也不过十几岁,还自小就被接去了京城,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回的来。所以趁着无人管,占去了宋家的房产地契。可谁又想得到,如今这宋绵好好的又回来了?
“二夫人,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叶妈妈向来是个没主意的,一遇着事就开始怂了。
苗氏冷笑道 : “怕什么,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和我争家产。我要是会怕她,那我这大半辈子也就白活了。”
当天傍晚,苗氏便盛装打扮了一番,去了宋绵的院子。
墨画正伺候着宋绵用饭,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从院子外头走进来。
“绵丫头可是回来了,快来给婶婶好好看看。”
苗氏说着,正要凑到宋绵跟前,待看清面前之人时,愣了愣。
面前的女子虽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生的花颜月貌,仙姿玉色。再看宋绵的穿衣打扮。虽不是太过华丽的衣裳,可那衣裳的布料却是上等的,唯有京城里的勋贵世家才穿的起。还有她头上戴着的那根水头极好的翡翠簪子,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对比之下,苗氏的这一身打扮,倒显得十分小门小户。
宋绵在心里笑了笑,想着这是好戏要开场了,于是也装模作样地给她行礼 : “婶婶。”
“哟,绵丫头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婶婶都快认出来了。瞧瞧这副模样,可真漂亮,婶婶方才还以为是哪的仙女下凡来了。”苗氏脸上堆起笑,亲热的去拉宋绵的手。
宋绵若不是早就知晓了这苗氏的为人,恐怕真被她这副嘴脸给骗去了。
苗氏拉着宋绵的手,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话中试探 : “绵丫头此番来扬州,可是想家了?”
宋绵仍是笑 : “我这次来扬州,一则是回来祭拜父母。毕竟我去了京城这么些年,从未回来祭拜过我爹娘,实属不孝,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回了一趟扬州。”
苗氏故作感动 :“好孩子,你难得有这份孝心。”
“这二则呢……”宋绵瞧了眼苗氏的神情,继续道,“我听说我爹留给我的地契田产什么的,都被人占去了,不知婶婶知不知道此事?”宋绵最厌烦的便是和人虚与委蛇,与其这样拐弯抹角地绕圈子,不如直接把话问个清楚。况且这宋家的宅子田产什么的,本就是她爹娘留给她的,她只不过是夺回本属于自个的东西而已。
苗氏听了此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笑容逐渐僵硬 : “绵丫头这话说的就难听了些,如今你父母不在,你又远在京城,这宋家的庄子没个人打理总是不好的。如今宋家无人,你二叔他一个外男,自然是不会打理这些的,所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便落在我的肩上。你说我这些年既要替你们宋家管理后宅,还得时不时往庄子里跑,实在是不容易啊。”
宋绵心里一阵冷笑 : “那照如此看来,我还得感谢婶婶了?”
“绵丫头说的哪里话,咱们可是一家人,这种小忙,婶婶帮帮你也是应该的。”苗氏为人处事向来八面玲珑,就连这话说的都比唱的好听。
宋绵冷声道 : “那我如今回来了,婶婶还是把宋家的房契地契归还于我才好。”
苗氏辛辛苦苦打理了这么多年的庄子,才好不容易从里头捞到油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放手。她好声好气道 :“绵丫头,你年纪轻,这地契若是交给了你,那整个庄子也得归你管了。你如今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都还没学会管家,又如何去管那偌大的庄子?”
苗氏就是仗着自个年纪大,阅历深,欺负宋绵年纪小,这才借机霸着庄子不肯还。就算外人问了起来,她也能答是因为宋绵年轻尚轻不知如何管理庄子,唯恐庄子亏本太多,才自个担起了这个梁子。
奈何宋绵虽瞧着年龄只有十二三岁左右,不过她上辈子可是活到了二十七岁。况且她上辈子在程家的那些年,尽职了正妻的责任,勋贵世家后宅里的那点屁事她可是没有少管。所以到底还是苗氏低估了她。
宋绵却是反问她 : “婶婶都还未把庄子归还我,就一口咬定我管不好这庄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婶婶想贪图我家家财而编出的谎话。”
苗氏急着辩解 :“绵丫头,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婶婶这还不是替你着想……”
宋绵实在看不惯苗氏这副虚假的嘴脸,拔高了声音道 :“你若是真替我着想,就不会迟迟不肯将庄子还我了。难道婶婶以为我不明白你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你……”(?′з(′ω`*)?棠(灬? ε?灬)芯(??????ω????)??????最(* ̄3 甜?(???ε???)∫?羽( ?-_-?)ε?`*)恋(*≧з)(ε≦*)整(*  ̄3)(ε ̄ *)理(ˊ?ˋ*)?
苗氏见她把话说的如此直白,一时脸上挂不住,冷哼一声 : “既然你都把话说开了,我也便不和你继续装下去了。如今这房契地契还有扬州城郊外的庄子,全都在我这儿,你以为这样好的肥油,我会如此容易便给了你?”
苗氏本就是个贪财谋利之人,为了银两和宋绵撕破脸皮,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宋绵不急不慢地坐在屋子里的紫檀木圈椅上,慢条斯理地尝了口春茶 : “既然婶婶如此说了,我今个也就将话与你说明了。”
“不知婶婶可还记着,几年前我母亲还健在的时候,二叔在赌场欠了一大笔债拿不出银子还,结果求到了我母亲那儿。也亏得是我母亲心善,借了你们一大笔银子。如今我算了算,一共也才八千两银子。哦对了,如今这银子倒也赊了七八年了,光是利钱怕也不少吧。不知婶婶打算什么时候还?”宋绵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悠悠放下茶盏。
苗氏听得,心里一惊。她原以为这些年过去了,她那个短命的大哥大嫂也都去了,这事也就一笔勾销了。谁知多年以后这件事又被宋绵这个丫头片子挖了出来。
苗氏笑了笑,强装镇定道 : “绵丫头,你这空口无凭的,就说我欠了你母亲八千两银子,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讹钱来的,如今你母亲也过世多年,又没有个字据什么的,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随口胡诌的?”
宋绵听她三言两语的就把这笔债给赖了,倒也不气,“婶婶莫不是忘了,我母亲虽过世了,可身边的容妈妈还在啊。”
容妈妈作为宋绵母亲当年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殷璃身边伺候,可以说是忠心不二的。殷璃过世以后,她便回了京,随便找了个宣平候府的小厮嫁了。
苗氏倒是快忘了容妈妈这号人物。经宋绵这么一提,她才记那个容妈妈当年可是殷氏的贴身心腹,殷氏的银两钱财可都是她在打理,她自然也是知道了殷氏当年借了他们这么一大笔钱财的。
一时之间,苗氏心里头乱了章法,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可苗氏又一想,单凭宋绵区区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她就是不把这笔银两还上,宋绵又能拿她如何?
如此一想,苗氏脸上又露了笑,大大方方地承认 : “是,这银子是我向你母亲借的。可如今你母亲也不在了,我就是不还这笔银子你又能奈我何?”
墨画在一旁听着,气的恨不得上前啐她一口 : “你这妇人,还好意思自称是我们姑娘的婶婶。就你这副泼皮无赖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主子?就连我们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比你强多了。”
反观宋绵,脸上从始至终都露着淡淡的笑,“婶婶不会以为我母亲去了,你和我二叔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吧。婶婶可能不知道,自从我母亲去了以后,她的嫁妆可是都归我外祖母,也就是殷家老夫人管着的。若是给她老人家知道,我母亲的这嫁妆里少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还是被你和我二叔吞了去,你说我外祖母这心里,能踏实吗?”
宋绵这一番话,可是把殷老夫人和整个宣平候府都给搬出来了。言外之意就是在警告苗氏若不把宋家的房产地契和庄子还她,她便将苗氏欠她母亲八千两银子的事告到殷老夫人那去。苗氏不怕宋绵,可整个宣平候府,她一个区区妇道人家可是惹不起的。
果不其然,苗氏听了以后,脸色立马变了 : “哟,绵丫头,你说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子,我们才是宋家的人,这事还是别闹到别人殷家去了。再说殷老夫人年纪也大了,还得管这些,可不是害得她老人家不得安宁么?你既然想重新管咱们家的庄子,我这下就让我身边的叶妈妈去把庄子铺子的地契房契全都给你拿来。”
苗氏说着便立马吩咐叶妈妈回去拿房地契。
☆、016
常勤在宋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直到里头的人传了消息出来她才准备离去。
到了程家在扬州的宅子,常勤连忙进去通报。
待常勤将今日在宋家所得到的消息如实禀报之后,程予倒是意外道 : “这丫头,倒也是个精明的。”
宋绵为何突然回扬州的缘故,程予早就派人去查清楚了。他原以为宋绵年纪尚轻,又离开宋家这么多年,担心她一回去便被她那个二婶给欺负,于是暗中派常勤过去打探消息。没想到这丫头倒也是厉害的,刚回到宋家,就把庄子地契给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