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长宁也确实听到了,长宁闭了闭眼,心里生出些厌恶来,皇上冷了声音,怒道,“大点声,她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必定是不怕人知道的,大声说!把来龙去脉讲的清清楚楚,不必替她有丝毫遮掩!”
宫女领了命,知道静和公主这是真的触怒龙颜了,放开了声音,把静和公主如何引诱小太监不得,如何下了药逼他喝下,又是如何——的,一一讲来。
诺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只有她清冷的声音来会碰撞,众人皆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大郢的静和公主,是如何不堪的勾引一名太监不成,还给人下了药的。
那宫女说完顿了一下,禀道,“那名太监之前宁死不从,因此静和公主下的药份量重了些,他又无法疏解,现下已经晕死过去了,不知是否须得诊治。”
皇上冷笑一声,“治,为何不治!朕的好皇妹,大郢堂堂的公主,爱慕身边伺候的宫人不得,竟下药求欢,她既如此心系情郎,朕如何能不成全他们。”
“不仅要治,还是治好,朕亲自给你们赐婚!”皇上盯着静和,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想必会愿意为他脱离顾家的族谱,除掉公主的名头,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朕成全你们。”
“让你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哪怕他残了死了,你都是他的夫人,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不!不——”静和面上终于浮现惊惧,她连滚带爬地跪在皇上身边,抱着他的腿摇头喊道,“你这么可以这样做,我是父皇的女儿,生来就是大郢的公主,你怎么可以剥夺我的封号!”
她颤抖着,恐惧着,就像一只面对捕食的老鹰的家雀,惶恐得全身僵硬,但是毫无办法。
她做了这么多,挣扎了这么久,不就是不愿意离了这大郢繁华的中心,舍不得富贵乡里的钱权地位,如今要她放弃这些,简直就是逼她拿刀剜自己的肉。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不是皇上不为所动,他冷漠地挥手道,“来人,请静和公主回殿,拿掉她的珠钗锦衣,送她出宫。”
静和还要再喊,立刻有宫人上来捂着她的嘴,拖拽着把她拉出大殿,就像猎人拖着一头不值钱的猎物一样。
她既没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昔日里被她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们,又何尝不想在她头上跋扈一番呢。
她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中间停更了这么久,其实之前每天都有写的,只是状态不好,达不到每天的更新量,所以打算一切写完了再更。
今天会把正文更完,有五更,两万字多一点。
番外也会写的,就只是甜甜的小故事,不会再写什么家国天下了,太让人秃脑壳了。
就这样。
第61章
大殿里的种种不过是个插曲, 众人瞧了这般场景, 胡乱喝了些酒吃了些菜, 便想告退了, 好好和其他人分享今日的热闹。
只有那四皇子,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端着酒杯对长宁道,“多谢长宁长公主的大义,在下无以为报,今后愿听候差遣。”
他说的认真,跟在他身后的使臣却不以为意,一个废物皇子, 上不得马杀不了人的窝囊废而已,就算他跟大郢的公主搅合到一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长宁虽对羌国的人并无好感,但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论之,她淡淡地颔首道,“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谈何谢之。”
四皇子不语,只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到了晚间, 这场宴会也该散了, 本来热闹喧嚣的大殿立刻只剩下三个人,秦深喝干净最后一滴酒, 依然清醒到让人痛苦。
长宁看着两人闷头饮酒,一幅醉死方休的势头,忍不住出声道, “好了,皇兄,秦哥哥,你们两个别喝了。”
可是皇上和秦深均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咔嗒”一声,皇上在自己对面放了个干净的空杯子,他头也不抬地说,“酒壶都空了,还喝什么,过来这里,朕请你喝好酒。”
长宁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秦深沉默片刻,却是起身,坐到了皇上面前。只是在经过长宁身边的时候,手指在她脸颊侧轻轻划过,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皇上也挥手道,“长宁,你去看看皇后吧,她最近有些嗜睡,又不愿请太医,你去劝劝她吧。”
长宁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说,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坐在一起喝酒会是这幅场景,她替他们一人满上一杯酒,仍是劝了一句,“少些一点。”
言毕她就离开了,径直去了飞鸾宫,飞鸾宫灯火亮着,宫人却告知,皇后已经睡下了。
长宁心下不安,前两日她来看皇嫂,她虽然精神不大好,但还只是有些倦倦,不是如今这般沉沉昏睡的模样。
她直接让人去请太医,要是皇后醒来怪罪,径直推到她身上就是。
宫女本就惴惴不安,可是值此多事之秋,皇后压下此事不愿让他们知晓徒添烦恼,如今有人做主,她自然心中大定,忙不迭地去请太医了。
长宁坐在床边,看着皇后睡梦中尤带忧虑的神情,有些难过地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却突然听到她喊道,“长宁。”
长宁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她却是还在睡着,皱紧了眉头口中却喃喃道,“长宁。”
长宁闭上眼睛缓了缓,才语气如常,轻声安抚道,“我在,皇嫂不必忧心。”
皇后抓着她的手,表情悲伤,终是醒来了。她看着长宁恍如梦中,恍惚道,“长宁何时已经长这么大了?”
长宁笑笑,扶她坐起,小声道,“长宁已经十八了,”她顿了一下才说,“难不成还能做一辈子的小孩。”
“是我们没有护好你。”皇后语气低落地说,“本来你就该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长宁佯装恼怒道,“皇嫂,你再这样说我可是要生气了,你们已经护了我十八年了。”长宁在她背后垫了一个靠枕,轻声说,“现在也该我站在你们身前了。”
“比如现在,”长宁认真地说,“你就该听我的话,好好地看太医怎么说,别以为瞒着我们就没人知道了,你最近一直身体有恙,却拖着不说,现在我就盯着你,等你瞧完太医再走。”
皇后却突然紧张起来,她面色复杂推脱道,“我只是有些睡不好,没有大碍,过几日就好了。”
长宁却不容她犹豫,强硬道,“我已让人去请了太医,一会就到。”
太医来的很快,他恭敬地在皇后手腕上搭了一条轻柔的丝帕,隔着一层布料凝神诊断。长宁屏息看着他的脸色,皇后却是垂下眼眸。
皇后说她没有大碍,太医却诊了许久,摸了三次脉象,长宁简直要按耐不住出声询问了,他却一撩袍子跪下,高声道,“恭喜皇后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长宁大喜,忍不住追问道,“真的吗,皇嫂身体如何,最近忧思过重,是否会伤了心神?”
太医回道,“并无大碍,只要静心调养,定会母子康健。”
长宁回头,正欲劝皇后平心静气好好养胎,却见她神色平静,好似对这件事并无意外之感,她的喜悦之情便被压下去了些。
她挥退太医,让他下去好好拟方子记药膳,等人退下了,她捧着皇后的手,有些犹豫地问,“皇嫂,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宝宝吗?”
长宁上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对乖巧可爱的小孩也很喜欢,因此从皇后喝药备孕的时候,她就开始期待一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降临,可是皇后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皇后捧着她的脸,目光盈盈,有些悲伤,“我喜欢啊,每一个家人我都喜欢,可是我更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平平淡淡。”
“我不想宝宝出生的时候见不到天底下最漂亮的小仙女,最温柔的姑姑,我不想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可是另一个家人却无奈地远在他乡。”
“长宁,我心疼你的委屈,难过你的退让,你本来不必如此的啊。”
她的手很温暖,长宁能够感受到的关怀,从小都来自于她。相较于端坐佛堂一心烧香礼佛的太后,她更像一个宽厚的母亲。
长宁眷恋地蹭蹭她颤抖的手掌,笑得轻松,“我本该如此啊,我可是大郢的长公主,皇上的妹妹,太子的亲姑姑,这是我该做的。”
她擦干净皇后脸上的泪珠,声音虽轻但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相信大郢的百姓,相信皇兄和秦家,既然我能以一己换大郢太平,相信天下大定,你们也定会让我荣光加身。”
长宁俯下身,耳朵贴在皇后的肚子上,闭上眼睛,“我希望它是个女孩。”
皇后平静了些,抚着她的发丝道,“我和安儿也希望是个女孩。”
长宁便笑了,撒娇似的说,“那皇嫂也要多疼她些才是啊,不然小侄女出生了,知道我这个可恶的姑姑夺走了她母后的宠爱,该讨厌我了。”
皇后知道长宁这是在宽她的心,于是点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啊,总是有理。”
长宁等她喝了煎好的安胎药,看着她睡下,仍是放心不下留在殿里喝酒的两人,沁着夜里的凉意仍是要回去看一眼。
宫人却引着她去了别处,对她道,“小将军已经出宫去了,只是皇上并未回宫,而是拎着酒去了早朝的大殿,也没人敢拦着,长公主去瞧瞧吧。”
文武百官上早朝要登上一百零八节的台阶,才能到议事的大厅,因此这里是整个皇宫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地方,从这个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可以看到小半个京都。
如今已经入夜了,空荡的一百零八节台阶无一人,两边各燃着一百零八盏宫灯,长宁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一百零八步,走到了孤零零坐在最顶上的皇上身边。
他周围已经滚落着几坛空了的酒坛,手中还抱着一坛尚未揭开酒封的,看到长宁也不意外,他递了一坛酒过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陪我坐会儿。”
长宁坐下,拍开酒封,对着酒坛饮了一口,是烈酒,很辣,但也很香,她喝不惯,皇兄却如饮水一般。
长宁侧头看他,有些记不得十多年前,那个斗马观花,月下吹箫风中舞剑的风流少年是什么模样,也许,从整个天下的重担落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当年的王爷顾平生,善诗词,会吹箫,会抚琴,顾盼风流的写意少年,骑着白马,在雨中撑着青伞,打马走过二十四桥的红豆,不知沿途撒下多少相思子,惹得春闺梦里犹是少年。
顾平生——一顾平生终不悔,他一双手揽风月,一双眼盛风流,大郢百年锦绣里终于养出来的一只踏云白鹤,但他终究是不在了。
只留下一个沉稳的大郢皇帝。
长宁又喝了一大口酒,热辣的酒顺着喉咙滚落进肚里,再蒸腾进眼睛里,模糊了双眼。谁都不易。
长宁打起精神,先告诉了他好消息,“太医刚瞧过,皇嫂有了一月的身孕,等再过上几月,我们家就该添新丁了。”
他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和长宁碰了碰酒坛,也不嫌地上凉,就这样躺下了,他道,“终于有了一件好事。”他侧头看着长宁道,“我希望能是个女儿,和你一样就更好了。”
长宁失笑,她摇摇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要是个女孩,万一最后是个男孩,你们可都要失望了。”
他仰头看着天空,今夜无星也无月,天空显得寂寥又空旷,他叹了口气道,“皇室子嗣凋零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不会引得兄弟相残。”
长宁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场宫变,于是不语,皇上这次却并未三缄其口,也许是酒意催动,又或许是夜风太凉了,他主动提起,“世人都说我弑父弑兄,我从未反驳,因为其实这话并没有错。”
“长宁,”皇上叫她,声音有些沉,“你可知母后为何要你穿红衣?”
这件事情长宁知道,她说,“母后说我那时受了惊吓,请了高僧来,说需穿红镇压,直到嫁了人才可着别的颜色的衣裳。”
“不是。”
长宁心中猛地一跳,她抿紧了嘴唇,有些不安。
皇上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跳道,“你可还记得父皇是何模样?”
长宁连着喝了好几口酒,她抓紧了坛口,全身紧绷,摇头道,“记不清了。”
那时她还太小,什么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父皇很高大,像大山一样,很温柔,怀抱很温暖,背很宽阔,长宁最喜欢趴在他背上,侧着头看他。
可是她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皇上伸手盖着她的眼睛,声音痛苦道,“你的眼睛和父皇长得很像。”
“所以母后一直不愿见你。”
“父皇不喜欢红色。”
“所以母后要你一直穿红衣。”
长宁睁着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皇上犹如脱力一般,手臂垂下,露出长宁平静无波的面容。
他看着长宁,像是痛到无法呼吸,声音也跟着落下去,喃喃道,“哪有什么兄友弟恭,哪有什么父慈子孝,哪有什么夫妻情深,都是假的!”
他一挥手,散落的空酒坛立刻互相推搡着,咕噜咕噜地沿着高高的台阶,争先恐后地滚下去,悉悉索索的,像是寂静深夜里的一场哀乐。
他指着宫门的方向道,“当年太子无道,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逐去封地,然后便一病不起,所有的皇子皆入宫侍疾。”
“可是——可是!太子他并未出京!他一直藏着这里!他嗅到了机会,带着他养的私兵,攻进了皇宫!”
“可是不甘平庸的又何止他一人。”
“早在他攻破城门率兵入宫之前,宫里已经乱到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了,他的到来,只不过是为这一丛烈火再浇上一捧热油。”
“从宫门口到大殿前,一千零八步,每一个脚印上都沾着鲜红的血液,兄弟反目兵戎相向,父皇就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一视同仁疼爱的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倒在手足刀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垂涎那个位置,就像有人生来就不爱受约束一般,可是看着刀尖上一点一点滴落的鲜血,杀红了眼的人就犹如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哪里还能分得清敌我,他们持着一把刀,刀下有无数未眠的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