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也认真地交代,“听闻皇嫂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万不可讳疾忌医,该找太医来看过的,切不可因小失大,小病成疾。”
“不过是有些没精神,不算什么大事。”皇后宽慰她道,“我记下了,要是还有不适,一定会找太医的。”
长宁放了心,两人就此告别。
她和小太子并肩没走几步,却有宫人来报,说是静和公主和小将军一同候着,想要入宫求见。
“他们两人怎会凑在一起?”小太子纳罕,他不露声色地看了长宁一眼,长宁倒是毫无所觉,问,“因着何事?”
宫人也不太清楚,只依稀觉得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恳声道,“奴才不知,只是小将军说了,要是皇上不在,就直接通报太子殿下,说是事关重大,片刻恍惚不得。”
秦深从不弄虚作假,他说是刻不容缓,那必定是十万火急。因此此话一出,长宁和太子立刻知道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太子手一挥,急声道,“立刻宣。”
“是。”那人领命慌张离去。
长宁脚步一顿,跟着太子回了东宫。
依然是在东宫的书房里,秦深见着长宁只是一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跟在他身边的静和倒是瑟瑟发抖,一幅心神难安的模样。
原来昨日在永安街见着陈世,静和羞愤难当心怀不忿,只是对着王尚书的女儿,她也不敢太过跋扈,因此憋了一肚子的气。
正好昨晚一众新科进士聚在一起听曲儿,去的就是仙乐坊,点的弹曲儿的人中正好就有那名善吹骨笛的异族姑娘。
她一腔怒火终于寻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仙乐坊,对着昨日弹曲儿的姑娘大加羞辱。
众人都知她身份,也知她性情,因此只是低头认错,哪怕她说得再不堪也只避让三舍。可是那异族来的人却不同。
她性子素来冷淡,静和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仍是不言不语,静和便更加火冒三丈,只是言语已不能表述她的愤怒,因此她不由地推搡了一下。
只是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瘫倒在地,身下是蜿蜒的血迹,她惊慌无措时推倒了放在案边装饰的花瓶,花瓶落在地上碎了,露出里面封着的一册书来。
她慌慌张张地翻了几页,只看到几个眼熟的朝中大臣名字,抓着书册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先动手伤人是她不对,可是这人居心叵测,私藏重臣名单!罪无可赦!她的所作所为好似因此就能找到依据似的,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于是她跑到了将军府,找到秦深,把书册给他,希望他能给自己做主。
秦深自然不同于她的无知,一眼就看出这个名单的由来和用途,立刻就进宫来禀报。
太子匆匆翻看几页,知道有了这名单,他们下手就简单许多。他抬头问,“仙乐坊可派人去守着了?”
“已经派人去了,”秦深说得简略。
“只是仙乐坊还不够,”长宁道,“还有王家,陈世现在住在王府,必定会有人前去通风报信,如此以来京中局势跌宕加剧,怕是更加变化莫测。”
静和一脸茫然,听着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还插不进话,只是犹自惶恐着,生怕追究自己的过错,忙问道,“我是不是帮了忙,立了功,那是不是能不计较我无意伤人的事情了?”
太子抽空看她一眼,“你是立了功,不过近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你挡了许多人的路,我怕他们忍不住想杀你。”
静和一瞬间变了脸色,苍白惊惧,简直要晕过去了。
太子挥挥手让人带静和下去,对着秦深和长宁说,“我们之前推测的路线是对的,只是一旦他们知晓这本书到了我们手里,想必后面的路线会更改。”
“因此你们须得尽快出发,片刻耽误不得。”
秦深此时还未接到诏令,长宁侧身对他解释,“已经找到京中大批粮食的去向,皇兄已经同意这批粮食追缴回来充作军粮,因此让你领兵前去,我随行。”
秦深一顿,眼里亮了些,想来是听到可以扩充军备有些难自禁,他拱手道,“急行军难免劳顿,长宁金枝玉叶,实在不必随军同行,太子殿下可随意指派一人随臣同行监军。”
太子不如何在意,这本就是给长宁一个出宫散心的机会,既然如今匆忙,换人也不是不可,“你们两个商议着来,只要你哄好了姑姑,怎么着都行,只是下午就须动身,不可耽误。”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之间的商讨较量。
秦深直言随军辛苦,风餐露宿夜不能寐是常事,要是遇到敌人,兵戈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寻常,他心疼长宁,见不得她吃一点点苦,也不忍心见她途径血腥。
于是他说,“你跟着我,我会分心。”
可是长宁也用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她说,“我跟着你,我们还能见十日,要是我不去,我们下次再见就要等到两年后了。”
秦深便沉默了。此时冷静下来他便也想到了,这批粮食要是能收缴回来,他必定是要押运归营的,等见了秦将军,他就该守在边疆归营,短时间内都不得回京的。
两年——他已经过了很多个两年了,可是此时只是想一想两年都见不到长宁,就连一刻都难捱了。
他便妥协了,“好,你与我同去。”
拼着一身武艺,他总能护好长宁的。
第54章
时间匆忙, 来不及准备许多, 长宁回长公主府挑了马匹干粮, 午时过了没多久就出发了。
长宁马术很好, 至少一下午马不停蹄也没落下旁人多少,她一句抱怨都没有,只是沉默地跟着。
晚上找了片空地扎营,因着才是第一天,众人都还很有精神,各自栓了马四散开找寻些可以吃的东西,长宁倚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秦深看看她, 在她身上搭了件披风,自己拎着缓缓归下了水流湍急的河,不一会儿提着两条鱼上来。
树林里燃起了篝火,昏黄的火光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片,秦深用刮干净的树枝穿着一条鱼,放在火上缓缓地烤着,不时翻个面,旁边的一个小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鱼汤, 焦香和鲜香扑鼻而来, 长宁睡了一觉,此时醒来了。
他们两个做在众人中央, 其他人绕着他们为中心分散开来,是保护也是不打扰。
长宁揉揉眼睛,换了了更柔软更舒服的倚靠, 她趴在秦深背上,脸颊压着他的肩膀,声音含糊不清,有种孩子气地说,“好香啊,我有点饿了。”
秦深反手护着她,生怕她迷糊之下栽进火堆里,闻言用勺子搅了下鱼汤,说,“就好了。”
夜还是有些凉,但是火堆很温暖,贴着身体的温度微微发烫,是很妥贴很安心的舒适。长宁睡了一觉起来,疲惫感还未褪去就染了倦怠,是一种泡在热水里的乏力,让人意识迟缓,但是很舒服。
于是她从背后抱着秦深,看着他为自己烤鱼煮鱼汤,还看着他在火光下微微发红得有些透明的耳垂,突然就很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有种隽远宁静的美好,像是一幅画一样,长宁迟钝地想。
“怎么了?”秦深盛好一碗鱼汤,把干粮撕成小块泡在碗里递给她,看她还没回神,就轻声问道。
“好喜欢你啊。”长宁喃喃道。
这话简直就是贴在他耳朵边说的,又轻又软,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睡意,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秦深的手抖了一下,他护着鱼汤,反手把长宁从背后捞在怀里。
他静静地看了长宁一瞬,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长宁仰躺在他腿上,眼里一半是秦深英俊的眉眼,一半是天上的繁星和明月,嘴角是一触即分的湿润和柔软,身边是千里奔波的守卫。
天地辽阔,星云从头顶延展,从数万里的远方带着风携着雨,穿过辽阔的草原的浓密的深山茂林,照着长宁和秦深,也照着京中的将军府和长公主府。
可是长宁从没都没觉得它这样美好过。
就像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过。
长宁蜷起身体,像一只取暖的小兽一样窝在秦深怀里,她仰着头看他,“你每次离京,走过的路都是这样吗?”
“不是。”秦深拇指在她唇角抚了抚,轻声说,“此行保密,因此要避开官道,因此更加崎岖难行。”
“我归营不必担心此事,从京中一路到西南,平坦大道,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景,见到各地不同的风景人情,有时候还会在途中被不相识的猎人邀请,坐在一起对着篝火喝酒烤肉。”
那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风景,于是长宁谓叹一声,猫一样地在秦深手中蹭了蹭,“我也想和你走一遍一样的路,看看你曾经见过的风景。”
“会有的。”秦深说,“等此事安定下来,我去求父亲允我护送你归京,到那时,我就陪着你,慢慢地从西南走回京中。”
长宁弯着眼睛笑得又轻又柔,“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秦深保证。
喝了鱼汤,又吃了半条鱼,秦深把剩下的包揽干净,往火堆里又加了些干柴,让长宁躺在自己怀里,再把披风盖着,两个人躺在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第二天秦深没再让长宁单独骑马,他带着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休息。
陆上骑马比水运行船要快很多,第四天他们就差不多追上运粮食得大船了,不过此时他们还不能行动,需要另外招揽些兵士。
秦深从京中出发,只带了些随行的家将,即便是又加上长宁府里的侍卫,人数也不算多,保险起见,还是需要招揽些当地的士兵。
此时长宁的身份就很好用。
她是大郢的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又有封号,位比诸侯王,她开口,不要说是调令一郡一县的守卫,就是开口要郡守的性命,他也要乖乖奉上。
当地的郡守见了长宁诚惶诚恐,他是见过长宁的,不过是回京述职还是为皇上庆寿,长宁还小的时候就一直陪着皇上身边。
小时候是坐在她膝上,摆弄他费劲心思搜罗来的珍宝,后来就是趴在皇上案边,百无聊赖的拿着他特意进贡的珍品打发时间。
那时他就知道送进宫去的东西多半都是讨这位长公主欢心的,于是再送上的去就多是些精巧脱俗的小玩意,都是讨小姑娘欢心的,长宁果然很喜欢。
长宁还记得他,笑着冲他打招呼,恳请他把最好的兵士借她一用。
职责所在,就算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绝不会那他的兵力办坏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用途,于是长宁就错开一步,露出了身后一直沉默的秦深。
如果是长宁的身份是借兵的叩门砖,秦深的存在就是一根定心石,有他们两个在,郡守再没多说一句话,径直让他们领兵去了。
秦家的人就像是大郢的守护神,他们守的不是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而是弯下腰的黎民百姓。秦家人从不妄言,也从不会有异心。
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把性命安心地交到他们手里,这就是秦姓的魅力。
聚集齐了一只可以抗衡的军队,此时便不必慌张了,秦深和长宁带着人跟在船队后面,保证绝对不会跟丢,但也没有贸然出击,他们一边训练这只临时聚起的队伍,一边等着秦潇和齐岸那边的消息。
船队大概运走了三分之二的粮食,剩下的都在秦潇追踪的那条路上。他们须得一起行动,不能打草惊蛇。
况且等船队走远些,离边境也就更近了,只要能够拦下他们,也省了许多搬运的麻烦。
此时看起来已经是水到渠成,毫无意外了。
京中突然传来了消息,让不必全部追缴回来,秦深自己拿捏着度,松松手,放一批粮食出界。
刚收到消息时手下的人一片哗然,是震惊也是不解,更是隐隐担忧京中是不是出什么事情。长宁和秦深对视一眼,却都同意的这个消息。
“穷寇莫追,”长宁温声细语地解释,“上一年受灾的不止是大郢,他们灾情更是严重。要是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拿到,”她顿了一下道,“狼饿久了会吃人的。”
此举是安抚更是休养生息。京中此时还未肃平,大郢的粮草也并非完全充足,皇兄迟迟不肯开仓放粮也是思量此事,更何况还有接下来一年的灾情,大郢也需要缓缓了。
不过皇兄的态度很明确,此次追缴的粮食归做军粮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大郢也是在等,等一个适合出击的机会。
只是他们都一腔热血,哪里能忍,只是碍于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秦潇那边行动很迅速,飞快地追回粮食,已经在运往军营的路上了,飞鸽传书都挡不住秦潇透出纸面的洋洋得意。
因为需要故意放走一批粮食,秦深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又等了两天,等着他们停船靠岸的时候率兵而上。
对方惊慌失措又不善水战,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己方人数众多,纠集起来再加上一腔愤恨,以一当十很快击退敌军。
长宁并未参战,她站在高出遥遥观看结果,一边倒的趋势,结果分明,河道里泡开的血液多是对方的,自己人有伤患并无阵亡。
战果很明朗,接下来须做的,就是如何在不动声色下让他们带走一小部分粮食——长宁和秦深商议的结果是,让他们拿走五分之一。
拉长的战线佯装溃散,露出了一个小口子,立刻有人慌不择路地出逃,驱着船手忙脚乱地逃出生天。
长宁默默计算着,等着差不多了就让人封锁出口,把剩下的一粒不剩地带走。
正在这时,半圆的河湾另一面突然扬起了白帆,犹如一朵遮天蔽日的祥云,乘着适时而起的风一刻千里。
长宁心中一抖,立刻知道中计了,可是鞭长莫及,隔了半个河湾,此时再追必定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