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交待了一句,转过身准备离开:“晚上不要再来了。”
我抬手抚着被他碰过的眉间,脑子有些迟钝,“我奶奶让我在这里等着他们给我提火焰……”
“已经好了。你病得很厉害,辰时以前申时以后都不要出门。”他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向灵堂。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一点点地往下坠。
原来他注视我,是在观察我病得如何,并不是喜欢看我。
过了好久,我才突然发现,自己心情低落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过一个人的眼光?他喜欢看我,或者不喜欢看我,有什么重要?
抬眼四周一看,这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忙忙碌碌,或者哭哭啼啼的人。
听他的话,我回到了奶奶家,因为睡眠严重不足,一上吊脚楼,就扑在竹床上睡着了。
奶奶叫我的时候,我正睡得又甜又香。
“叫我搞么子?”
我好多天没有睡过好觉,被叫醒时很愤怒。
“苇苇,老些先生们提火焰的时候到了,你再不去,他们这场法事便做完了啊。”奶奶不管那么多,瘦的像骨爪的手,抓得我手腕清痛。
“我提过了。”我使劲地往回抽手,“不用再去了。”
“胡说,法事现在才开始呢!”
我见识到了奶奶真正的力气,虽然看起来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但是我竟然无法挣脱。
“真的!”我对着奶奶大叫。是真的,而且是真的有效!这个时候我完全清醒过来,我竟然睡了一下午没有做恶梦,没再看到花花姐来床前!
但这种认知,也让我就像看了到鬼一样的,浑身寒毛倒竖!
看来,这么久的梦魇缠身,真的与鬼魅有关!我所有的有关神经衰弱什么的知识,都已经变得苍白无力了。
看来,那天晚上的火把,火把里的花花姐,并不是我精神错乱的臆想。
“什么是真的?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奶奶突然就发了气,吵了我一句,还在我的肩膀上打了一巴掌。
第十章 他是个鬼!
“就是那个人,那天晚上送我回来的人,我今天看到他了,他真的是道士,是他帮我提了火焰,叫我晚上不要再过去了。”我委屈地看着奶奶,她干了一世的农活,这把年纪了,力气还这么大,打得我肩膀好疼。
“他是个鬼!”奶奶没有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我问了好多人,那条路现在都没有人走了,那天就你一个人从那里回来的,也不知道那些个刺蓬,你那天是怎么钻过来的!”
是鬼今天怎么可能大白天地站在天光里?
我虽然气奶奶的不讲道理,却又不能跟她吵。
“我听人说,你今天一个人在那柚子树下,呆呆地站了很久。人家叫你你都听不见似的,然后就一个人摸了回来!哪里有人给你提火焰啊!”
像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我差点尖叫出来,不相信地瞪着奶奶,是这样的吗?!
被奶奶牵着走下吊脚楼的时候,我的心,沉如秤砣。
外面已经全黑了,想着他让我申时以后不要出房门,但如果他真的是鬼……我还要听他的话吗?
垂着头不敢左右张望,一直到了死人那户人家的院子里。
肩膀再次被人重重地一拍,本来就惊魂未定的我吓得尖叫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胆小!”
刘连彬看着我,他笑起来的时候更显秀气。我捂着心脏,看着他没有说话。
不要再让人碰你的额头了!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个白衣男子的话,我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你再不来,我们这场法事过了,就要等下次哪里死了人才能给你提火焰了。”他见我故意与他拉开了距离,撇了撇嘴,白了我一眼。
我不好意思地强扯了个笑容,他也笑了。笑过之后,示意我跟他进灵堂去。
“你快点吧,等你好久了呢。”
“哦。”
我哦了一声,心里却十分矛盾,那个人让我不要来了,不要再让人摸我的额头,可是奶奶说的也正确,刘连彬他们才是真正的道士啊,提火焰应该要到法事场上来才是真的,他真是个鬼的话,他说的话,怎么能可信呢。
见我还在磨磨蹭蹭,他不悦地瞪着我:“磨叽什么?我今天因为你都被师父打脸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我念咒的时候分了心啊,多看了你几眼!结果我师父就恼了。”
见我直盯着他的脸看,他啐了我一口,“你以为是打我耳光啊?是我问不到卦了!”
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我知道他们做法事时,要有阴路师父掌卦。每一个人能独自掌坛的道士,都会拜一个已经亡故了的法力高强的同派道士做阴路师父。阴路师父本事越高,徒弟做法事就会做得越漂亮。
“我求三个阴卦,却给我来了三个阳卦。我再求三个阳卦,他却给我弄了三个阴卦,今天丢人丢大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将责任都往我头上推,我也没叫你看我。”我鄙视地看着他,“说不定就是你师父本事不行,掌不到卦。”
他连忙喝住我:“胡说!不要乱说话啊大小姐!你知道我掌坛我的师父是会跟着来的!被他听到就不得了了。”
“连彬哥我问你,你中午看我的时候,看到我是一个人还是……”
我话问到一半就住了嘴。
因为在灵堂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一身白衫,很打眼,灯光下他的容颜比白天还要美上好几分,谪仙一样。
第十一章 木雕的道士
他又在抽烟,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烟雾,远远地站在屋角边上,躲开了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着一种遗世而独立的孤寂和清高。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垂眸看着面前的地面。但我视线还没有收回来,他却抬眼远远扫了我一眼,眼神很淡,像是不认视我一样随即又移开了去。
我知道他应该是早就看到我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些微微的难过。从见到他那天起,他虽然一直都淡淡的神情,但是我固执地认为,他刚刚这一眼是最为冷淡的一眼。
他应该是生气了,交待我不要来,我却又来了。
“卢苇,快进来啊,愣在那里搞么子。”刘连彬见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叫了我一声。边说还边和他旁边的几位老道士嘀咕:“我表妹真的是有问题了,可能是真看得见些不干净的东西,总是看着一处发呆。”
他的声音不算小,我能清楚地听到,我不安地看向那白衣男子,他正咬着烟,在捋袖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过来,小阿妹。”一个穿着法衣的老道士叫我了一声,我奶奶在一边焦急地对我招着手。
我再看了他一眼,便硬着头皮向奶奶走过去。
“跪下。”老道士对我说道。
我怔了怔,没有动。
“先对着师父的牌位叩三个头。”
刘连彬在一边低声地提醒我。并在我的面前垫了一层皮纸,抬头对那老道士解释:“我表妹是城里来的,爱干净。”
看着奶奶不停地示意我跪下去,我只好屈膝跪了下去。
跪下了之后,才看清面前摆着好几个木刻的道士像,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小小的皮纸糊的牌位,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
我怔怔地看着最当中那个木雕的年轻道士,差点就忘记了呼吸,停止了心跳,那眉毛,那眼睛,那高直的鼻子,那薄薄的唇——竟然同那白衣男子一模一样!就连那长长凤眼里,流出来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淡。
我猛地回头看向那个屋角,他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靠着柱子在抽烟,这个角度刚好看到他刚硬的下颌角,以及耳边那剪理得整齐的发际线。
“叩三个头,卢苇!”刘连彬急了,吼了我了一声。
我正准备叩头,那个老道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手在他端着的水碗里,点了点,便直接开始在我的额头上画着什么。
他画的时候,我便看着那一排雕像,一共八个人,每个人都穿着道袍,都雕刻得仙风道骨,神情相貌那样的真实,就像真人一样。他们此时都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或高傲,或探究,或冷漠,或深邃,或淡然,或戏谑,看得我浑身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起来,那种被压迫的,透不气来的恐惧感,让我想大声尖叫,却哑着喉咙一声都叫不出来。
“这个女人病得不轻。”
“可是她身上却有老三的敕字。”
“老三从来不找事,糊涂了吧?这个还有救?”
“救不了,推一把,倒也是善事。”
“哈哈哈哈……”
耳边嗡嗡地一片嘈杂之声,我全身的肌肉细胞都紧紧地收缩着,寒毛根根地立了起来,我分明看到,听到了这一群道士在说话!
第十二章 一路道长
我想爬起来,可是腿却像有千斤坠似的,根本抬不起。就像在梦里一样,全身都不能动弹了,明明能看到身边的人,但是他们却看不到你正在遭遇的恐怖,我在拼命的挣扎,他们却在说说笑笑。
看到旁边的刘连彬对着我嘴巴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但是我却完全听不见,耳朵里只有那一群木雕的道士的谈笑,以及一些古怪的声音。
刘连彬,拉我一把!
我向着他大叫,却发不出来声音,而他明显也看不到我大叫大喊的表情,我绝望地看着灵堂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我又看到了那些不应该看到的人。
甚至,我的眼角瞟到了灵堂的一边,卢花姐的那件碎花衣……我顿时想捂住眼睛,整个人就在崩溃的边缘,而道士们的神情都开始变得鲜活起来,好像看着我挣扎很有趣一样。只有那个长得像白衣男子的雕像却一直淡淡的眼神,似乎没有参与到其中来。恐惧中的我看到他的牌位上,写着一路道长几个字,便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对着他大喊道:“一路道长,救救我!”
那尊雕像本来淡漠的眼神,突然变得一冷,看得我透背的寒,一阵风吹过来,灵堂里的一些纸钱片片飞起,有几张飘到了我的脸上,瞬间就堵住了我的呼吸……绝望透顶的我,终于崩溃,放弃了所有的挣扎,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我以为我会倒在冰冷的地上,死在这个灵堂里。
却就在要倒地的时候,被一双手扶住。
认为只能是刘连彬,但抬眼看到的,却是他。穿着白衫的他,脸色也显得十分的白皙,他身上我所熟悉的那种冷咧气息,带着淡淡的焚香味道,将我笼罩着,还有几许烟草的味道。
“你是一路道长?”
我没有发出声音来,上下牙齿在打架,身体已经瘫软,想抓住他却没有一点力气。
但他明显听清了。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伸手在我的额头上再画了个字号,“记住,没有第三次。”
他扶我站起来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我再看了看四周,人其实并不多,比刚刚少了很多。而那一排道长雕像,也静静地摆放着,脸上没有一丝生气。
好像刚刚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一样。如果不是身上,还有着他余留的气息。
“卢苇,我送你回去。”
刘连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原来他和奶奶就站在我和身边。
“你怎么连跪都跪不稳,看你差点摔了,我扶你吧。”
我下意识地就摆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虽然脚软,但我不想让他扶我。
他也不坚持,转身就扶住了奶奶:“姑婆,我扶你。”
夜色很深了,刘连彬打着一根手电筒,一会儿照着他们的脚下,一会儿回头给我照一下。我想看看那个白衣男子,但是这个灵堂给我太多惊悚,我根本不敢回头,拖着两条如灌了铅似的腿,跟在他们后边艰难地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