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彻夜未眠
刘连彬扶奶奶到家后,专门到吊脚楼上来找我说话。
“你不急着回去吗?”此时我已经被吓破了肝胆,心里渴望有一个人能这样静静地陪着我。他是男子,而且还是道士,有他在,或者我的恐惧感会小一些。
他看着我点点头,“法事基本上差不多了,等下过了渡桥,就要入殓了。”
我哦了一声,低声说道:“我有些害怕。”
他眼睛忽然一亮,似乎是听出来我想留下他陪我的意思。但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是这次是我掌坛。等下渡桥我必须要在场主持的。还有入殓前,还有一场大法事,今天晚上我们没有休息的时间。除了这一会儿。”
我又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不再说话,不想开口。
他也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苇苇,从今天起,你就好了,提了火焰后就不用怕做恶梦了。”奶奶上楼来安慰我之后,便去她的床上睡下了。
她的床与我的竹床只隔了两米远,她原本睡在后耳房里,可是因为我害怕的原因,她搬到了这楼上与我一起睡。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嗡嗡地作响,整个人都已经不能正常的思考,呆呆地坐在竹床上不敢躺下,暗夜里却不敢看四周,因为此时的我的,哪怕是看到一件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也会以为是个鬼影而吓出一声冷汗。
因为隔得太近,那边办丧事的邻居里放鞭炮和做法事的鼓声,在静夜里都一声一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眼前不停地闪现着着一路道长的雕像,与那个白衣男子的脸,彻夜未眠。
天亮之后,我终于又沉沉地睡着了。
一直睡到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门外的楼道上,正躺着一个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清是刘连彬,心里又停当了些.
他已经脱去了身上的道袍,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太阳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鼻尖上已经细细密密堆了些汗珠。
我睡眼惺忪地靠坐在门槛边看着他,脑子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满满的都是东西,却又像是一片空白。
他睡得很死。做先生就是这么累,做一场法事,几天几夜不能打瞌睡。
瞥眼看向楼下,石板塔子里的桌子上,摆着他的大袋子,鼓鼓的一大袋。我看着那个黑色的袋子,心里想起了那些木雕的道士像,毛孔又开始收缩起来。
这时奶奶上楼来,看到我醒了,“快下来吃点东西,苇苇你昨天晚上睡到现在,睡得很安好。彬儿他们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我心道你哪里知道我昨天根本是彻夜未眠啊。
爬起来,正要越过刘连彬走过去,刘连彬却突然大叫了一声:“你在找死吗?没有看到我的手都断了吗?!”
我吓得一屁股又坐了回去,没有啊,我没有踩到他的手啊?!
他竖身坐了起来,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瞪着我。
那种眼神很陌生却又似乎哪里见过,我害怕地看着他,“我没有碰到你的手……”
第十四章 他有个好师父
一边惊愣着的奶奶突然叫了一声不好,“是他师父在整蛊他,叫他早点回去他不听,真是要喊天啊!”
只见奶奶几步下了楼,来到塔子里,打开了他的包,“唉呀,这个臭小子,这几个师父都这么挤着,可怎么好!”
说着不知道怎么弄了几下,刘连彬又突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才又一头倒了下去,立即又睡得一派死相。
我半天才将跳得混乱的心脏抚平稳了,拿起旁边的一根竹棍朝着他的臂膀就打了下去。
“哎呦!”
他惊跳了起来,睁开眼睛,眼睛里全是血丝,“卢苇你搞么子?!”
“你刚刚说你手断了,你是在做梦吗?”
“没有啊,我没说啊。”
他一脸的懵。
“你说你手痛,还瞪了我,我奶奶说你师父在整你,去你包里翻了翻,你才没有瞪我,又睡下了。”我指了指还在他包边捣腾的奶奶。
他大惊,爬起来飞也似的下楼了。我也跟了下去,好奇是种顽固的病根。
他一把抢过奶奶手里的道士雕像,不高兴地说:“姑婆!我这包一般人不能乱动。”
奶奶骂道:“你个崽子,你刚刚自己喊手痛,如果不是我来看看你的包,将你这个被压着手的师父拿出来,你只怕还在发疯癫呢!”
刘连彬脸色一变,连忙将那个道士像小心地放了回去,“我是应该回去了。卢苇,我将师父们送回去之后,再来陪你。”
奶奶却还在骂:“你这么不懂事,你爷爷要被你气死,像你这么粗心的,哪里再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掌坛啊,快回去将师父安置好了,好好地叩头陪罪啊。”
刘连彬低头没有吭声,背着包看了看我摆摆手大步离开。
“彬儿将来是个好先生。”奶奶等他走了,又变脸开始夸起他来。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跟了个好师父啊。”奶奶拉着我进屋,“我昨天才听他们说,他拜的阴教师父是郁廷均。”
郁廷均!一个在湘西如雷贯耳的名字,妇孺皆知。
“郁廷均,他直的很厉害?”我只是不能避免地听过他的名字,对他并不是很了解。
奶奶点点头,“嗯呢,顶厉害。来,吃饭,你回来还养瘦了,我要怎么跟你爸爸妈妈交待?”
我见她说着说着又不说了,心想她一个老妇人,又能知道些什么,便也没有再问。
……
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我再也没有做那种恶梦,每晚都睡得很安稳。精神好了之后,我又闲不住了,准备写点什么。
这天,奶奶出去看望一个生病的姨奶奶,我一个人正坐在槐树下打着腹稿,脚边的大黄突然一阵咆哮,我抬眼一看,是刘连彬来了。
像是刻意地打扮一番,他比上一次看起来要骚包一些,刚剪过的头发,一丝不乱地往一边梳着。
“最近怎么样?”他坐下来之后,定定地往我的脸上看。然后自己接话:“气色好很多,更漂亮了。”
我没有应声。看到他,我就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头皮依然有些发麻。
第十五章 牛逼的师父
“我这么久没有来,是因为回去之后又接了两场法事,耽搁了。这次来好好地陪你玩几天。”他以为我不做声是怨他太久没来。
“那天你回去后,你的师父有没有再找你麻烦?”我实在忍不住好奇。
“嗯。头痛了一个晚上。”他郁闷地撇嘴。“还被爷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看到我瞪大了眼睛,他没有好气地说:“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想跟你说两句话就走,结果看你睡着了,我坐着坐着也就睡着了。”
我点点头,“好。都是因为我。话说……听说你的师父是郁廷均?”
“阴教师父。”他纠正着,随即又不无得意地道:“对啊。郁廷均。”
“看你得意的,他到底怎么厉害了?”我跟奶奶两个人在家里呆了这么久,冷不丁来个年轻帅哥说说话也是心情突然爽朗,便跟他聊了起来。
“我师父有多牛逼,你竟然还不知道?”他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一百年前湘西有名的尸乱?”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尸乱,顾名思议就是僵尸发动的暴乱,你竟然不知道!”他气咻咻的。好像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件多么大的罪过似的。
“哦,这样啊。最后是郁廷均平乱的吗?”我好像猜到了结局。
他得意地重重地点头:“嗯。当时是他师兄赶着那一百多号僵尸,从北边回来的。在路上被人做了手脚,刚进湘西地界,那些僵尸突然不听指令了,四处乱窜,甚至往民家里钻。尸毒四处蔓延,只短短两个时辰,一百多僵尸,变成了两百多,他师兄急得不行,下了重咒符,灭了几个僵尸,却引得那些僵尸更加的不满。他们群起而攻之,将我师伯逼得吐了血,追到了镇魂山。师伯向所有的道士都发了求救符。但是僵尸被人动手脚开了天灵盖是相当危险的事情,所有的道士都不敢前去。只有我师父,当时他才十七岁。他一人只身前往,在天亮之前,将那些僵尸全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并在第二天晚上,将他们都送到了终点。”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群不听话的僵尸四处乱窜,咬人成尸的情形,身体又开始不寒而栗。
“这是你们行里的传说吗?”
我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这不是传说。”他不满地乜了我一眼,“这是实事。”
“可是这过去一百多年了啊。”我试图与他讲道理,可是脑子里却闪现出提火焰那天晚上那些木雕道士,说话便没有了底气。“郁廷均还有什么厉害的事迹吗?”
他点点头,“太多了!”说着对我眨眨眼睛:“够你写一本小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就适合写写宅斗,写写言情,这种故事就算了吧。
“我师父好帅的。”他又得意地说道:“不是我自己吹,人人都这么传。传说他特别强大,用现在的话说,他不但本事无人能及,而且帅到没朋友。”
我听得一怔,接着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郁廷均
就这样,我还真就对这个帅到没有朋友的郁廷均感兴趣了。“比如说?到底是怎么个帅法?”
“听说我师父去一户人家里给一个失了魂的姑娘做法事。那个姑娘自从见过我师父,便更加没有救了,魂是追回来了,可是却又得了相思病了。这样的情况多了以后,据说家里有女儿的,都不敢请我师父作法事。”
“哈哈哈哈!”
我们又一起笑了起来,这逼装得……真牛。我边笑边说:“是不是你师父本来就是个爱粘花惹草的人?”
“没有。我师父听说到死都是还是童子身!”他看着我笑了起来,两只眼睛一眨:“我现在也是。”
我脸暗暗一红,白了他一眼,马上转移话题:“他那么厉害,怎么死了呢?”心里却在说,妈的,我也是。
“这个是谜。”刘连彬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解:“听说他一直被一个女鬼纠缠,他如果对哪家女孩看了两眼,那个女孩便被会遭女鬼恐吓。那个女鬼后台还很硬,最后我师父去收她的时候,与阳山一派的道士斗了法,阳山派就此灭教,而我师父也再也没有回来。你知不知道,当时阳山一派,横行整个湘西,但我师父一人就让他们在湘西除了名。而郁廷均三个字,也就此名扬天下。”
我听得有些发怔,那样的场面想想也是惊心动魄。
“他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在心里大大地替他惋惜,“听你这么说,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啊。”
“二十五!”刘连彬叹了口气,“也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这里去人的时候,那边的道士倒得遍地都是。只有他还在坐那边堂屋里的,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但其实已经走了。后来,他的灵堂摆了整整十八天,下葬的时候,还是像睡着了一样,面色如生。”
不得不承认,这哪怕就是个传说,也够吸引人。
郁廷均,我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心里竟然充满了对他的敬仰之情。
“卢苇,你知道吗?我们拜阴路师父,能拜在他名下的,听说是难之又难,一般他都不收,可是他却收下了我。不然我这么年轻,谁会让我独自掌坛啊。”他又开始得瑟起来。
我一下一下有节奏地点着头,如果是我,有这么一个师父,我也得瑟。
突然不知道为何,脑子里跑出来一张脸,我的心突地一跳,“连彬哥,你的那些师父里有个一路……”
我刚说到一半,看到奶奶从院门走了进来。
刘连彬本来站起来要叫人,奶奶却脸色阴沉地走过去,只抬眼扫了我们一眼,便进了屋了。
刘连彬有些尴尬,“我姑婆那眼神……是不是不喜欢见我跟你在一起啊。”
我夸张地撇嘴,重重地点头:“我奶奶火眼金睛,估计看出你意图不轨。”
他大笑,“喂,我二十四的单身狗,看到漂亮小表妹,意图不轨也是正常的好吧。”
我也笑了,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只见奶奶直直地站在门里,也正向我们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