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这是……要钱?”
红脸汉子“嗤”地笑了一声,孙洋伸手冲他摇了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却比刚才更松弛了。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儿,要钱容易。”孙洋把茶几下面的一个抽屉拉开,展示给李善斌看。那里面有一沓人民币。
他敲了敲抽屉,却没把钱拿出来。
“你要是缺这点,我二话不说。但你包里装的就差不多有这点了吧。”
李善斌的面色更冷。不知不觉之间,场面就往失控的那一侧滑过去。要怎么办,他没有方寸,反有一股怒火在胸中燃起,他一拍茶几,突地站了起来。
孙洋面皮一紧,旁边的汉子身体前倾,做了一个威胁动作。李善斌没管他们,挪了一步,弯下腰把抽屉里的钱拿出来,塞进自己的包里。
孙洋正失笑,却听李善斌说:“这点钱,在我们那儿,够买块棺材板了。”
孙洋的表情终于冷下来。
李善斌咧开嘴,不是在笑,而是神经质地抽搐着。他居高临下瞧着孙洋。
“别紧张,刀哥,我是说,给我自己的棺材板。但光有棺材板,没有底下的盒子,还装不进我去。这点,不够!”
孙洋的脸冷了半晌,先前的笑又一点一点浮出来。
“我这个人讲缘法,上门就是缘,任是哪一路的朋友,有困难了,把我的门敲开,抽屉里的钱随便取,我结个善缘。但是再多呢,当然也可以,你如果有一个因,该我来结这个果,没有问题。没有这个因呢,天下困难的人那么多,我也帮不过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善斌没说话,指了指孙洋一直捏在手里的红包。
孙洋终于把红包里的那张纸抽出来。他展开扫了一眼,轻轻嘘了口气,然后纸和红包一起朝茶几上一抛,背往沙发上一靠跷起二郎腿问:“这就是你的因?”
纸轻飘飘落在几上。这是一份字据的复印件,字迹颤抖潦草,底色上有一团一团灰黑的污渍那原是血。
“这不是我的因,这是你的。你刚才也说了,你朋友多,但你现在的那些朋友,大概是希望你给他们解决麻烦,而不是添麻烦的吧。从前的事情一翻出来,很多朋友就不再是朋友了。”
孙洋沉吟不语,然后他把纸重新拿起来,皱着眉头又看了一遍,这次看得比刚才的时间长。
“年纪大了记性真的不好,你给我说说,这东西,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着?”
李善斌竖起右手尾指,比在孙洋面前。
“刀哥不会是要了我这根手指,才能想起来事情吧。”
孙洋重重叹了口气。
“年轻时候的孽债啊,到老了来还。”他沉痛地说,“要多少。”
李善斌把竖着的尾指晃了晃。
孙洋摇着头,嘴里啧啧了好几声。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把头一点,说:“行吧。可我没这么多现钱呐,那……去次银行?就是这个点儿不知关了没。”
他絮絮叨叨说着,想先稳着李善斌。
李善斌看着他没说话,那根手指还举着。
孙洋咝咝倒抽了一口凉气。
“朋友你这是……一千?”
“也不能让刀哥你算几卦,看两套房子,就挣回来吧。”
孙洋眯起眼睛:“听你这口气,不光是求财来的?”
李善斌心中一懔,这半吊子风水先生察言观色,竟是看出了几分缘由。
“钱能解决。”他沉声回答,“给你一天时间筹钱。拿了钱我给你原件。”
“一天准备一千万现金?三天我都弄不来啊。”
“你有明天一整天筹钱。不能再多。”李善斌斩钉截铁地说,“你准备一辆车,钱放里面。”
孙洋点了支烟,走到阳台上狠抽几口,把剩下的一半碾灭,回到客厅里。
“张口要我一半家当,到时候你开了车直接跑,东西不给我,怎么办?你想要钱,行!你想时间短,行!但是,你来我的地方!”
今天头一次,孙洋的声音里带了铿锵的戾气。
“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李善斌磨了磨牙,说:“想给我摆龙门阵?成啊,刀哥,豁不出去也挣不来钱。不过今天,我也不能真就带这点买菜钱走吧,这样咯,你领我去保险箱收个头期。”
孙洋慢慢收拢眉头,瞧着李善斌。
李善斌咧着嘴,带着扭曲的笑,定定地看孙洋。他开始回想自己如何在浴缸里分尸,眼神中渐起血气。
孙洋长吁一口气,垂下眼睛,脸上泛起苦笑,领李善斌上楼。
“说起来,这事儿怎么是朋友你来呢,这张字据,它可是有正主的啊。”他边走边问。
李善斌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放心,拿了钱,这事儿就消了。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没了物证,光靠人证扳不倒刀哥你的。再说,那两个正主像是有胆子和刀哥作对的吗,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两个正主?”孙洋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
“咳,看我这脑子。”
几分钟后,李善斌背着重了许多的包出门。
“刀哥,我今天本来是做好了被你扣下来的准备,你这么客气,我许多后手都白费了呀。”他站在门口说。
“欠债还钱,有因得果。这个账,我得认啊。”孙洋长叹一声。
“这两天刀哥最好把力气用在筹钱上。字据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看好的,不劳您关心了。”
“这是哪来的话,怎么会。”孙洋失笑说。
李善斌骑上破助动车,开出小区,回头一看,一辆黑色奔驰车缓缓驶出,远远吊在后面。
李善斌只当不知,骑了段路,在路口等灯的时候,一步跨下助动车,拉开旁边的空出租车车门钻进去,一边报酒店名字,一边抓出十几张百元钞。
“二十分钟开到,都是你的。”
不等红灯转绿,出租车就蹿了出去。
司机开得足够疯狂,但在后视镜里,还是时不时能看见黑色奔驰车。
李善斌并不意外,能这么轻易从别墅里出来,已经够走运。这些年孙洋洗白上岸,离开好勇斗狠的日子久了,觉得自己是千金之子,在别墅里不肯冒险翻脸。不光是被捏了个把柄,也是李善斌现在真的有一股子狠劲,咫尺之遥能让对面的人心生畏怖,觉得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李善斌可不指望孙九刀真像看起来那么老实无害,这会儿他肯定正在调动各种资源,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李善斌跳下出租,冲进酒店。在电梯厅等电梯的时候,红脸汉子进了旋转门,跟着他的还有两个人。电梯开了,他冲正飞奔而来的三个人笑笑,按了关门键。
门关上,但是按楼层的时候,怎么都按不亮,电梯死在那儿!李善斌忽然反应过来,摸出房卡刷了一下,飞快地按了十二楼、十五楼和二十一楼。
他在十二楼出了电梯,然后按了下行按钮。等待的时间分外煎熬,仿佛过去了很长时间,电梯门终于打开,谢天谢地,里面没人。他按了负二层。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门外站着一个戴墨镜的时髦女郎。
“对不起。”李善斌拦住她,“满了。”
“有病。”她骂了一声。
接下来电梯直下负二层,李善斌跑进车库,找到那辆昨天包租的出租车,钻进后排。
“去中心公园。”李善斌对司机说。
然后他猫下腰,躲在车窗下面,直到车驶离地库,开出两个路口。他的手在座椅布套下面摸索着,取出一张昨天藏起的纸。
那张血渍斑驳的字据。
第19章
深圳公安很够意思地派了车来接机,开车的是个小年轻,还没学出两口烟圈三声笑骂打成一片的江湖派头,尬聊几句就专心开车了。
老冯半耷拉着眼皮假寐,开到半道,听赵雷重重叹了口气,老冯没搭茬,停了会儿,赵雷开口说:“他在这儿有两整天了,你说他干出啥事儿了没有?”
“不晓得,”老冯答,“一会儿就晓得了。”
到汇合点是凌晨三点五十五分,两台车等在那儿,都是便衣。带队和赵雷是本家,打过招呼,两边简单沟通了下情况。
化名李时的嫌疑人住七二一房,交了一周的房钱。前台和楼层服务员对他都没有深刻印象,监控显示他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出门。
老冯告诉赵队行动的危险性不高,嫌疑人应该不会有很强的攻击性。
赵队哈哈一笑,说行了行了,知道这是你们上海的行动,不会抢你的头阵。
老冯把这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分尸案凶手会没有攻击性。
加老冯赵雷一共八个便衣,六个进了酒店,上到七楼楼层的是四个,其他人都各自分配了点位。
七二一房门口,赵队把房卡交给了赵雷。赵雷又高又壮又年轻,适合头阵。
“你的,你先。”赵雷低声说。
老冯左手电筒右手枪,其他人也都准备完毕。他朝赵雷点了一下头,示意行动开始。赵雷伸手刷开门锁,老冯踹开房门冲了进去。
“别动,警察!”
四道手电光柱一阵乱舞。
窗帘被猛地掀起来,然后衣橱门被拉开。
停了几秒钟,房卡被插进取电槽里,房间亮起来。老冯瞅瞅赵队,问他:“昨天一天没出门?”
赵队脸涨得通红,打电话把看监控录像的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位兄弟也有点冤,说时间来不及把所有监控看完,前面刚看了昨天一天的,没发现房间有人进出,现在又多看了一天,刚要和他汇报的,嫌疑人前天一大早离开房间,再没回来过。
“出事儿了。”赵雷压着声音对老冯说。
一周的房只住了一晚,显然是发生了变故。这个变故多半和孙洋有关系,现在就得拜托深圳警方,从孙洋着手了。
赵队安排两个在市局旁边的小宾馆里住下,他们再怎么着急,也得等天亮了才方便请人家干活。睡到六点钟,被电话吵醒,赵队通报了一个小进展。看七楼监控的那位出完娄子以后,通宵把大堂监控也看了,注意到了前天下午目标曾在大堂出现,当时似在逃避另三个人,此后十二楼电梯口和车库的监控都拍到了他的身影,相信他是从车库离开的酒店。
“看起来他是招惹到什么人,所以不敢再回酒店住了。”赵队说。
“多半就是孙洋的人。”老冯说。
两个人睡到七点四十,被第二通电话吵醒。
这次是赵雷的手机。
他听了一句,就一巴掌把老冯拍起来,打开了免提。
“说吧,什么事。”赵雷说。
“赵警官,您这是……到深圳啦?”电话那头是一个气息发虚的声音。
“我在哪儿和你,咳,我们的办案行程是对外保密的,你有事说事。”
“哦是这样的,昨天我和你漏说一个信息。”
“是王海波?”老冯凑近赵雷低声问。
赵雷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