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查。你们呢?”他问另外两个刑警。他们是去调查魏有福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什么大买卖,当然是有问题的买卖了。
“这小子做生意不行,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没信用,没人愿意和他做买卖。现在他还欠着钱呢。不过,有人说,他前几天说要去深圳,说那边生意好做,他靠着朋友认识了一个香港人,但那人估计他是吹牛。”
“嗯。挺好。”李国雄心里非常焦躁,但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这时不能显露出他的气馁来,以免打击部下的情绪。
“看样子和那个案子有牵连,只能这么解释了。但这其中的关系在哪里?难道……”他还来不及想下去,门忽然开了,吓了他一跳。一直到后来他都奇怪,这门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响,虽然他试过几次,但都没达到这次的效果。
“你这儿怎么样了?”古洛即使跟在胡亮后面,但也快得让李国雄一时没认出来。
“哎呀!是你俩呀。快坐,快坐。”李国雄赶快站起身来,给古洛让座。
“喝点茶呗。”李国雄最近很爱喝茶,像古洛一样也是喝很浓的茶。他急急忙忙地给古洛倒茶,颤抖的手差点儿将茶几上的茶杯碰到地上去。
“哎哟!我还忘了,你看这是啥?”他跑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黄色包装的烟,“人参烟。”他自己说出了谜底,“专为你留的。”说着,他就扔给了古洛。古洛毫不客气地打开抽出一支,顺手把烟盒装进了上衣口袋。李国雄有些心疼,眼巴巴地看着古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像在品尝一样。
“咋样?”
“嗯,还行。有药味儿。”
“啥药味儿,那是人参味儿。”
“嗯。有什么新情况?”
“你要是不来,我还想找你呢。你们这两天查那外宾案,不知道我这里可出了大案了。”
“是吗?”胡亮总是反应得太快,不管在任何场合。
“说吧。”古洛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好。那个魏有福死了。”
“死了?”胡亮大吃一惊。
“不要一惊一乍的。是被谋杀的?”古洛皱着眉头,但没有看胡亮。胡亮有些不好意思。他虽然也是个脾气急躁的小伙子,但古洛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威严,就是书中常说的“不怒自威”吧。
“对。这小子说要发财,前天晚上被人杀了。”
“嗯。真麻烦了。”古洛说。谁都没能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其实,从这时,不,可能还要早些古洛就觉得这个案子已经显示出了不像它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而是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是啊,本来案子是按我安排的进度走的,可现在……”
“你那个农村的目击者怎么样了?”古洛看都不看李国雄夸张的为难样子。其实李国雄就是这样一个说话过甚其词,表情大惊小怪的人。
“他?他还行吧。”
“你走一趟,让他看看这幅画像。”古洛将胡亮的笔记本递给了李国雄。李国雄真想发作,但他知道自己是有自制能力的,就接过本子,对旁边的一个刑警说:“你跑一趟吧。辛苦了。”后面的话他是故意大声说的,而且说得很真诚。古洛又抽出一支人参香烟,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然后点上火,津津有味地吸了一口,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说:“不,我和胡亮去。”他把只抽了一口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大半截烟放回盒子里,拿起帽子走了出去。胡亮愣了一下,不是因为李国雄反应快,而是他了解古洛这个人的做事方式:总是出人意料。于是就喊道:“跟着走呀。”
外面下起了雨,不是很大,但古洛和胡亮还是加快脚步上了吉普车。胡亮发动了车,下意识地说:“得走一个小时呢。”
“嗯。”古洛闭上了眼睛。
胡亮把车开得很快,虽然雨越来越大,视线不好,但胡亮还是稳稳当当地超越了几辆卡车。车子很快出了城区。公路两旁的房屋稀少了,树多了起来,在风雨中这些树摇着硕大的树冠,像是巨大的野兽在甩掉身上的水珠一样。一声巨大的霹雳,尖锐刺耳,震得古洛也睁开了眼睛,正好一道闪电从乌云的顶端几乎是笔直地劈了下来,在阴沉得几乎成为黑夜的空中是那么耀眼。“大雨为我洗风尘,雷电送我上征程。”古洛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就喜欢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因为他总以为自己是个不得志的文学家。胡亮也是个文学爱好者,当然其他艺术形式,像绘画、音乐,他和当时的大学生一样,也全喜欢。“这人还挺有文采的,随口就来。”当然他不知道,古洛这两句顺口溜凡是见了雨和雷电都要说一遍。
“他要干什么?怎么忽然又想自己去了?”胡亮满腹狐疑,但又不能问。“让我想想,他是什么目的呢?”胡亮很不服气。他认为自己是没有经验,但逻辑推理的能力和想象力足以弥补,而且他认为古洛在这两方面肯定都不是他的对手。但直到车开进泥泞的村子时,他也没有猜出古洛的想法。
栾宜民的病好了,精神自然也好了。他笑着在家里的炕上接待了两个客人。
“上次也没招待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古洛说着,拿出李国雄给的人参烟,递给栾宜民一支。这个老实的农民有双锐利的眼睛,他看到了“人参”两个字,就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这咋说的,还让你们破费。”他接过烟,划了根火柴,歪着头,点着了烟。
“你看看那天你看到的是不是这个人?”胡亮拿出画像。
栾宜民只斜着眼,扫了一下,就说:“嗯哪,是他。”
“你再看看。”胡亮不放心。
“是他。”栾宜民一边接过笔记本,一边说。
“你可看准了。”胡亮还是担心这个农民不知问题的严重性。
“是他。就是这鼻子再大点儿,就更像了。还有,他那个黑,你们是画不出来的,我还没见着过那么黑的人。谁瞅着他了?”
“有人。”古洛说。
在上车前,古洛对胡亮说:“回去,两案并一案。”胡亮这时才懂得古洛来的目的了。“这家伙大体上已经猜到这是同一个人了,为了并案侦查,他要亲自确定一下……嗯,这么做,倒是滴水不漏。值得我学习。”胡亮想。
武朝宗虽然不像赵白那么爱动脑筋,但经验弥补了这一不足。他很快就在脑子里制定下了破案的计划。
“走,到各个旅馆走走。”他对两个部下说。这两个人一个正在苦苦思索,当然是赵白,而另一个也装做在苦苦思索,实际上是等着天上掉馅饼呢。这当然是李红。
县城不大,旅馆就那么几家,当时社会的各个方面管理得比较严,这也是一些追求自由的人所诟病的,但确实给警察省了不少麻烦。由于住宿的人都有证件和介绍信,来的人又不多,即使是县公安局那几部电话也够打长途的了,虽然那时的长途电话急得能让人坐上火车去目的地一趟。到了下午,所有值得怀疑的人都不值得了。武朝宗和赵白又开始绞尽脑汁,李红自然已经将脑汁绞尽了,如果他有的话。
“还有古河镇得查查吧。”赵白终于想起附近的那个镇。武朝宗一想觉得有理。于是,第二天早上,三个人开着吉普车,穿过蒙蒙细雨来到了古河镇。
这个镇名副其实,是个有年头,也有来头的小城,据说在宋朝时这里就很繁华了。现在这里还有许多明清时的古建筑,把个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的。细长的巷道在小雨中更显得幽静寂寥,碎石铺的路被雨淋得闪出光亮,古色古香的院落长着高大茂密的槐树,树叶从青砖墙上探了出来。路的尽头就是一家旅馆,是全镇两家旅馆中的一家。另一家在进镇子的路口上,武朝宗已经查过,那里已经几个月没来过旅客了。
“有没有人没带证件什么的,想住你这儿?”武朝宗问旅馆的主任,那地方偏僻,别的地方已经管这个眨着一双红红的小眼睛的小个子叫经理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个。好家伙!大个子,比你高,比他也高,比那个还高。”他一边用红眼睛扫视着三个警察,一边高高举起右手,手掌弓着。
“长得还黑,真黑。可没有证件,我没让他住。”
“他咋啦?”
“走啦。”
“去哪儿啦?”
“谁知道。”
“你没问?”
“没。”
“什么时候?”
“啊……有一个月了。”
“没啥价值。关大林父子是一个星期前死的,这都一个月了。”武朝宗觉得很沮丧,甚至觉得关众德真是个多事的家伙。“他要是啥也没看到……不,不能这样想。”武朝宗打住了幻想。不过,他确实是束手无策了。
八 故人归来
市立医院门口的凶杀案和外宾凶杀案并案后,萧劲让古洛全面负责。李国雄有些不满,他觉得古洛虽然资格老,但现在他是副队长,是古洛的上级,上级怎么能听下级的调遣呢?但他又怕萧劲,怕得要死。“老家伙,一点儿也不讲上下级关系。”他心里骂着,但脸上却做出欣喜的样子。“好,这个决定对。”
“对什么对!你不满意,在心里骂我呢。我还不知道。”萧劲笑着说。
“你看看,老局长,这可让我承受不了呀。”李国雄脸红了,用撒娇的口气说。
“行了,不要辩护了。这案子难呀!又牵涉到国际,你敢负这个责吗?如果敢,我就让你带头。”萧劲严肃地说。
李国雄低下头,他确实没有把握,就说:“不,不,老局长,你的安排我没意见。”
这时古洛和胡亮走了进来,解了李国雄的围。
“古洛,你负责这个案子,李国雄也得听你的。”萧劲从来是不由分说的。
“行。”古洛答应得也很爽快。萧劲笑了:“快点儿。”
“行。”
“有大体的想法了?”
“还不成熟。那个日本人的老婆和弟弟回来了,我们这就要去见他们。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古洛对李国雄说,那口气气得李国雄差点儿就背过气去。
“去吧,注意些方式方法,毕竟是外国人。”萧劲嘱咐道。虽然他知道古洛其实是个老于世故、懂得政策的人,不会节外生枝的。
当古洛在宾馆大堂边的咖啡厅看到这两个日本人时,觉得他们似乎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他们的面部表情、身体姿态,甚至衣着都没有任何改变。而且旁边还坐着计敏佳,这更让古洛想起案发当天的情景了。
“社里抽我出来,让我帮助你们。”计敏佳说。看得出来,她是不情愿的。
“那就谢谢了。”古洛冷淡地说,接着就把头转向那两个日本人,问道:“路上顺利吗?”
“很好。”伊藤回答道。这时古洛才想到这个女人的脸活像他最近为了了解日本而看的日本概况中介绍的“能”剧中的面具。脸的部分惨白,眼睛、眉毛漆黑,带着神秘的笑意。据说,日本中世纪有个戏剧大师叫世阿弥的,就带着这没有或者只有一种表情的面具表演,竟然把人物的心理世界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人们管他呈现出的氛围叫做“幽玄”。眼前的这个“面具”当然没有表演,从她的嗓音中可以听出来,丈夫的死亡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虽然古洛觉得不像中国妻子受到的刺激那么大。
“你们的调查有进展吗?”清水次郎毫不掩饰他的焦急、悲伤,还有几分愤怒的情感。
“嗯,有点儿。据这位翻译讲,曾经有外人来看过你们,当然是中国人了,你们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古洛瞟了一眼计敏佳,对方的反应显然不高兴。
“噢?是吗?我们在这里不认识人呀。计小姐看错了吧。”即使戴着面具,也能看出伊藤的不满。
“我也没说就是你们的客人。你忘了?那天我叫你们吃饭,你们好像在送一个人……”
“噢,想起来了。”清水拍着他的窄脑门儿,“对,那是住在滨江宾馆的我的一个朋友,是日本人。”
“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现在在哪儿?”古洛连珠炮般地问道。
“叫田中,是东京的朋友,他现在回国了。不过,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他通过信件或传真,电话也行,证明我说的话。”
“那倒不着急。”古洛笑着说。他看着清水认真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
“他找你们干什么?又是怎么知道你们来中国,而且住在这里的?”古洛突然发问道。
“在日本时,我们就知道都要来这里。按照日程,他应该那天到,我们就打电话,但电话没打通,他倒自己来了。没什么事,随便谈谈,他过去在中国待过,当然是战争时期,这次来很激动,就想找我们说说话。”
“他好像是没走正门。”
“不会的。出去的时候,我们送他走的侧门,但来的时候,他肯定走正门了。”清水说得很肯定。
“金先生提到他练武时,碰到过奇怪的人或事吗?”古洛点着头,似乎是认同了清水说的。
“这……”伊藤有些犹豫了,古洛以为她要看看清水呢,但这个女人却看着地面,像是思考过了一样,说:“没听他说过。”
“好,今天我们就问到这里。”古洛从沙发上站立起来。伊藤和清水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样反应极其敏捷,他们也站起来,一直将古洛和胡亮送到大门外。
夏末的街道很是热闹。熙熙攘攘的行人,缓慢开动的各种汽车,最笨重的莫过于公共汽车了,过街的人们对这钢铁怪兽熟视无睹,伴随着刺耳的喇叭声,慢悠悠地走过街道。有个母亲站在马路中央,伸出一只手,招呼着比她走得更慢的孩子。
“中国是个悠闲的民族。”伊藤不无讽刺地说。
胡亮刚想反驳,但却没说出口,他和所有人一样被一个从马路上走过来的年轻姑娘吸引住了。这个姑娘长得很美貌,但这个城市里美女很多,她不算是最出众的。但真正让人惊异或赞叹的是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丝绸质地,上面绣着金色的、枝叶很长的花朵。她身材又高又丰满,旗袍像是为她的身材所发明的一样,透过那令人倾倒的风韵和性感,摇身一变,成为所有衣物的女皇。
“这就是我们的服装。”清水的声调里充满了自豪。
“对,是我们的民族服装旗袍。”胡亮补充道。
“不……”清水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下面的话吞了下去。古洛心头一动,想了想,说:“清水先生怎么和哥哥不是一个姓呀。”
“噢!我姓的是日本人的姓。”
“是入赘到日本人家的缘故吗?”古洛听计敏佳说过,日本人入赘的很多,而且不以改姓为羞耻。这和中国人重视血缘十分不同。原因很可能是日本种水稻,需要较大规模的水利系统,而一家一户是做不到的,这样就产生了协作。所以,日本人对家庭外部的关系更为重视,不像中国,尤其是以小自耕农经济为主的北方农村那样,“血浓于水”像是条亘古不变的金科玉律一样,孝道成为中国伦理道德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不,我是自己改的姓。”清水还是很自豪地说。
“清水?是日本原有的姓氏吗?”古洛似乎很好奇。
“对,巧吧。”
“巧?什么意思?”古洛诧异地扬起了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