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被什么哽住一样,突然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我转头看向那修,他的神色冷凝,但是看着那几个孩子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柔软。
“那修,你有过喜欢的人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有过。”
就在我以为那修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回答了,只是他的答案让我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她么……她就像是生活浸透出来的,一首精彩绝艳的诗句,她也许并不很美,但却让人着迷。”那修眉宇间透着几分伤感。
我的心随着那修的回答渐渐地凉了,他心中竟有这样一个刻骨铭心的女孩,其他人还有机会吗?
“既然喜欢,为什么还要分开……”
那修的神色变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悲凉:“曾经我不懂她,所以她离开了我。但是终有一天我会找到她的……洪灵,你相信缘分吗?”
“相信……”相信又如何?这世上太多有缘无分的男女,就如我和他。
“我相信缘分会让我们重逢。”
我急忙侧过头忍住即将决堤的眼泪,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意随着眼泪一同咽回肚里。我匆匆和那修告别,一路奔回家,然后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场,哀悼我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的恋情。
哭过之后,心里反倒没那么难受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我和那修从未开始,无关尊严,无关情爱,只是一场单纯的暗恋,如今无疾而终,也没什么不好。
我想也许我对那修的喜欢并没有那么深,所以不会长时间地难过下去,一如当年我来不及表白的大学同学。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庭作证那天,我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上庭作证比我想象的要简单,最后张福全被判死刑。审讯过程中,张福全一直面无表情,想来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我在听众席上看到了周大爷,还有两个哭成一团的女人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想必都是张福全的家人,看到他们我心里好一阵难受。
从法庭出来后,我到商场买了一部手机,我对手机没什么要求,能打电话就行。哦,对了,还要加上一项,得有照明功能。
下午为了测试新手机的性能,我给几个比较熟识的人打了电话,电话打到山子的时候,山子告诉我他已经找海经谈过了,虽然他问话的时候很小心,尽量不着痕迹,可海经还是觉察到什么,闭口不谈四面佛的事。后来他只好去找和海经比较熟悉的大华,可大华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他提到黄晓悦的时候,大华说大学毕业后海经本打算和黄晓悦结婚,可后来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矛盾,婚没结成,黄晓悦却死了。这件事是海经的痛处,他从不在人前提起,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大华也只知道这些,具体内幕并不知道。
山子说他会再找人打听清楚海经和黄晓悦的事,至于这件事跟四面佛有没有直接关系还不知道,就姑且试试瞎猫能不能碰上死耗子吧。
挂断电话前我特地叮嘱了山子一句,要是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先不说黄晓悦这件事跟四面佛有没有关系,人已经死了,这么死缠烂打地揭人疮疤也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家之后,山子一直没来过信息,倒让我过了几天悠闲的生活,要不是心里总惦记着事,真可以称得上逍遥自在了。
沈小珍自那天出去后,就经常早出晚归,一副很忙的样子,不过最近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甜腻得让人发晕。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正在和李亮谈恋爱,看到她终于能放弃那修,我心里轻松不少。不过沈小珍的一句话却把我雷翻了,她说她并没有放弃那修,那修是她的终极目标,李亮只不过是她的中转站。如果一段路程太远,没有中转站可是坚持不下去的。
从此后我对沈小珍算是甘拜下风,她整个一个女版花花公子。上帝造人时给了我们每个人相似的身躯,却给了每个人完全不同的思想,这也是世界会如此多彩多姿的原因吧。
这天早上我起得很晚,因为前一晚一口气看完了一部二十集的电视剧,熬得太晚反而失了困意,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是一通电话把我吵醒的,电话那头山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他说找到知道海经和黄晓悦内情的人了,让我九点半到一个叫“绿玉”的茶座等他,他会领着人来。“绿玉”我知道,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市场附近,大约十分钟的路。
我抬头一看时钟,我的妈呀!已经马上九点了。我飞快地刷牙洗脸,出门时脸上还带着两个熬夜留下的黑眼圈,时间仓促已经来不及去遮掩它。
到“绿玉”的时候,山子手里拿着一杯绿茶正和对面的人倾谈。那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戴着一副眼镜,一派斯文的模样。
我松了口气,幸好还来得及。
落座后,山子给彼此作了介绍。那女人叫黄双燕,是黄晓悦的姐姐。
当问及黄晓悦的时候,黄双燕掩盖在眼镜后的双眼微微地湿了,叙述时语气很伤感。
黄晓悦和黄双燕从小生活在一个富裕的家庭里,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彼此间的感情也很好,黄晓悦的成长环境可以说比大多数孩子都好。她一路顺风顺水地考取了高中和大学,学习成绩优异,可感情上一直空白。直到她遇到了海经,那个外表俊美、内心黑暗的恶魔。当时因为黄晓悦的刻意隐瞒,家里人都不知道她和海经谈恋爱,直到黄晓悦身体出现异样,家里人这才知晓她和海经在一起,并且怀了他的孩子。而那时已经是海经大学毕业的前夕。
黄晓悦的父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就到学校去要说法。黄晓悦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闹到学校,不但自己脸面丢尽,而且学校为了平息这件事,肯定会将海经开除,这样一来海经的前途就等于毁了。
黄晓悦用尽各种办法阻止父母,抗议、绝食甚至割腕……后来父母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同意她和海经在一起。就在黄晓悦等着和海经结婚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怪事。海经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谁都不让进去,三天后黄晓悦千方百计地进入海经的房间,出来后脸色十分苍白,一头亮丽浓黑的长发失去了一半,家里人问她什么都不说。
自此之后黄晓悦再也没去见过海经,她一直郁郁寡欢,还经常噩梦缠身,几个月后她竟然被一场小病夺去了生命,孩子也没能留下来。在死前她拉着黄双燕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姐姐,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
说到这里黄双燕已经泣不成声,我心中恻然,黄晓悦是个多情的女孩,很明显是海经负了她。不过黄双燕说黄晓悦见过海经后,头发少了很多,为什么呢?难道被海经吃了?
“黄小姐,你见过四面佛吊坠吗?大概这么大,像是铜铸的。”我用手比画着。
黄双燕一开始显得很茫然,然后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我心中急切,看样子她知道。
“那个吊坠我有点儿印象,晓悦喜欢收集一些小玩意儿,有一次我陪她逛古玩街的时候,碰到一个古怪的老太太,老太太拉着晓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晓悦付了很多钱买下那个吊坠,后来不知道哪儿去了。你怎么会问这个?”
呃,这叫我怎么回答?
幸好山子在一旁岔开了话题,我才松了口气。看来四面佛真是黄晓悦送给海经的,既然海经对她那么绝情,为什么还会留着四面佛吊坠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正是这种不合理提醒着我,这件事肯定还有下文,但是我面前的黄双燕显然知道得有限。
我和山子走出茶座,山子提议到小市场南面的河堤走走,那里景色一般,胜在有一段林荫小路,真的很适合“走走”。
“你说,”我手里拿着一根巧克力雪糕,说话时还不忘舔一口,让那沁凉的甜味驱散嘴里的热气,“海经和黄晓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山子摇摇头,一口下去半根雪糕就失去了踪影:“我这几天算是白忙活儿了,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原位。”
“也不算白忙活儿啊,起码知道四面佛跟黄晓悦有直接关系。真想把海经绑起来,来个严刑拷问,他可能就都招了吧。”
山子笑了,亲昵地用手搔了搔我的头发:“你这个脑袋啊,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笑了,山子对我的态度就像一个哥哥,总能让我感到温暖。
我和山子在外面闲逛了一个上午,还一起吃了午饭,下午时间我回家睡了一觉,睡醒时已经是彩霞满天,沈小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镜子面前化妆。
“小珍,你还要出去吗?”说话间我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沈小珍正用睫毛膏刷着自己的睫毛,眼神却瞥了我一眼:“你就这么吃吧,睡吧,小肚子上的肉都凸出来了。那修早晚会甩掉你。”
我顿时满头黑线,拜托,早就说过那修不是我的那个谁了。可是心里还是被沈小珍说得不自在,右手慢慢挪到腰上捏了捏,我顿时松了口气,哪有沈小珍说的那么夸张,只是比前几日稍稍多出点儿肉,做几天的仰卧起坐就瘦下去了。
“你要去和李亮约会吗?”我又问道。
“不是,”沈小珍用小指细细推着嘴唇上的色彩,“莉莎今天过生日,她说要聚一聚,对了,今晚海经也去,你去不去?”
沈小珍只是随口一问,我却心动了。海经也去……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我厚着脸皮跟着沈小珍来了,沈小珍倒不十分在意,只是我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只见过莉莎一次,倒好像是来蹭饭的。
莉莎的生日聚会在一间餐厅进行,来的人我大多数不认识,不过都是年轻人,气氛很热闹。快要吹蜡烛的时候海经才来,为了我的计划能顺利进行,我主动和他打了声招呼,他好似很意外。
在餐厅吃完饭,莉莎闹着要去练歌厅,她是寿星当然没人反对,于是一行人向练歌厅出发。我不着痕迹地挤到海经的身边,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好久没见,胳膊好了吗?”
海经眯着眼瞧了我半天,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只是关心一下你的手臂,用不着这么看我吧。”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好了。”
“哦……藏蓝重新开业了吗?”
“……还没接到警方的通知。”
今晚的海经有些奇怪,以往总是他在套我的话,我一般都是静若寒蝉。可今天正好反过来了,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我有些担心今晚的计划不能顺利进行。
进入练歌厅后,大家又是喝酒又是唱歌的非常热闹,海经一反常态的沉默,不过他面前的酒杯总是空得最快。不可避免的,我也被灌了几杯酒,不过为了保持清醒,我跑到卫生间硬是全吐了出来。
大约玩到十一点多,大家终于都累了,于是各自回家,沈小珍扶着李亮的手臂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海经一眼,嘴角的笑让我直起鸡皮疙瘩,然后两人坐车扬长而去。
海经看似喝多了,在夜风中左右摇晃着,我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手臂:“喂,聊聊好吗?”
海经再次眯眼看我,不过这次是因为他喝多了,我不清楚我在他眼里变成了几个。他晃了晃头,冲我喷出一口酒气,嘴角的笑带着邪魅的弧度:“可爱小姐想要聊什么?不如到我家去聊。”
我就知道!
“不用了,”我干笑,“酒喝得太多了难受,我看夜里挺凉快的,不如咱俩就在路灯下走走,也好醒酒。”
海经不置可否,我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他竟慢慢地跟上来了。
我抚了抚被夜风吹凉的脸颊,心中祈祷海经能酒后吐真言。
“海经,你还记不记得黄晓悦?”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
“黄晓悦,你问她干什么?”海经的声音一下子凛冽起来,不过眼神却不像清醒的样子。
“我……我无意间听人说起的,所以好奇。”
“好奇是吗?呵呵,黄晓悦,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提起她了。她死就死了,却……”话还没说完,海经的喉咙突然剧烈地动了两下,然后他奔到墙角吐了一地的秽物,那刺鼻的酸腐味差点儿把我也熏吐了,我急忙后退几步,屏住呼吸。
海经好半天才止住呕吐,满面颓然,我赶紧扶着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他把头靠在身后冰冷的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对黄晓悦的事好奇,那我就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对黄晓悦的事情感兴趣,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那我真应该感到荣幸。
其实你也应该感到幸运,我和黄晓悦的事我从不会说给别人听,但是今晚我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因为今晚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六年前的今天,黄晓悦答应了我的求婚。我知道除了我,没人会记得这个日子,多讽刺,众人眼中的风流客、负心人,竟然会记得这种日子?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读大学的时候,我和黄晓悦是令人称羡的一对,那时候我们相爱,而且准备毕业后就结婚,当时她家里反对我们在一起,不过经不住晓悦哭闹,最后就答应了我们的婚事。那时候黄晓悦还怀着我的孩子,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直到她拿了一个四面佛吊坠给我。
她说那是她逛街时买的,看样子很特别,我虽然从不戴这一类饰品,但既然是她送给我的,我就接受了。我把四面佛吊坠套在脖子上,可当天夜里,我就开始做一些古怪的梦,梦中我总是看到大量的头发,那些头发很美,就像是黑色的丝绸,我在头发的海洋里不停行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一开始我并没在意,可是时间久了,那些梦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我感觉疲累不堪。而且现实中我很奇怪地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我想吃人的头发,那些黑发一丝一缕,看起来是那样美味迷人,像糖一样,不,甚至比糖还要甜美……
看你惊恐的表情,害怕了吗?不用怕,这些年我早就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可是那时候却不能。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为的是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怪物,也不想吓到黄晓悦。可是黄晓悦硬闯进了房间,那时候我在干什么?你猜猜?
你一定想不到,我把自己剃成了秃子,我大口地吃着自己的头发,尽管我自己也觉得恶心,可是我就像是犯了毒瘾一样,那些头发就是我的毒品。
那时候看到黄晓悦,我竟有些昏头,我不由分说剪掉了一些她的头发,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然后她拿起掉在地上的剪刀,往我身上戳了一剪子,你看,那伤疤还留在我的小腹上……
那时黄晓悦的身上沾满了我的血,她拿着剪刀的手不停发抖,然后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她说不关她的事,她没有害我,然后抛下受伤的我跑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她甚至不来看一眼我的死活,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就像泡沫一样,一戳就碎了。”
海经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他没有动,我又使劲儿推了他一把,他还是没有动。难道真睡着了?我伸出手,轻轻地把他脖子上挂的四面佛抽了出来,就在这时海经突然张开眼睛,他的眼睛是血红的,像吃我头发那天一样,很是吓人。
我还来不及反应,拿四面佛的手腕就被他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劲儿太大,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痛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快放手,好痛!”
“你知道我为什么恨黄晓悦吗?”海经的声音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为四面佛是她亲手给我戴上去的,我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这个东西!”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骇然地看着他。
“不知道就给我闭嘴!”海经冲我咆哮,然后不顾我的挣扎拖着我往一条巷子跑去。
我一边挣扎一边喊叫起来,这时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街上的行人相当的稀少,就算零星有几个,看到这样的情景都赶紧低着头走自己的路,生怕受到牵连。
想到上次的情景,我怕得腿都软了,我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情急之下却想不到可以脱身的办法,而且海经抓着我的手腕,我皮包里的防狼喷雾剂也拿不出来。最后我只能攥住垂在他胸口的四面佛吊坠死命一拉,没想到吊坠竟然被我拉掉了下来!
海经的动作像是被突然暂停了一样,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我,我拿着四面佛有些不知所措。海经捂着胸口毫无预警地栽倒在地,身躯剧烈抽搐起来,满脸痛苦的神色,然后口里突然吐出大量的白沫,连话也说不出,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恳求的神色。
我被吓呆了,手忙脚乱地拨打120求救,幸好这里离医院很近,海经被抬上担架,送到医院救治去了。我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听到医生告诉我海经并没有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
四面佛吊坠仍然在我手里,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了。刚才医生并没说海经为什么会突然休克,我猜测也许是因为他大量喝酒加上情绪激动造成的,但是心里又隐隐觉着有点儿不对劲儿。
哪里不对劲儿,却是说不清,道不明。
海经暂时需要住院观察,我无奈之下只好连夜打电话给山子,让他代为通知海经的家人。不一会儿山子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不过却没见到海经的家人。山子说海经的父母住在外地,他有一个妹妹住在本市,可是一时联络不到,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我大致跟山子说了今晚的情况,山子一脸不赞同的表情。
“唉,洪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今晚要不是海经突然休克,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就不好说了。喝醉酒的男人完全没有理性,要是他真想对你怎么样,你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