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脸上的笑变得微微苦涩起来:“小灵,这个问题放在最后好吗?”
我垂下眼睑:“好吧。那奶奶你告诉我,我们家族的人是天人后裔吗?”
问完这个问题,奶奶看我的眼神一下忡愣起来,半晌才道:“小灵,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有些吃惊,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洪贵兰既是天人后裔,看来我和奶奶应该是洪氏的旁支所出了。
可是该怎么跟奶奶解释这件事呢?倒不是我想隐瞒什么,只是说起来太耗费时间了,要是从头解释,我恐怕说到半夜也说不完。
“奶奶,前段时间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那修,你在失踪前见过他,他是那拉荣祥和洪贵兰的后人。那修说洪贵兰是天人后裔,也是我们洪家的祖先,不过洪贵兰只生过两个孩子,女孩在五岁时夭折,男孩传承那拉家。奶奶说我们也是天人后裔,那就是说我们是洪氏的另一脉人?”
奶奶缓缓叹了口气:“这件事你说得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洪贵兰的确是天人后裔,我们这一脉就是洪贵兰的后人!”
我万分惊诧:“难道当年洪贵兰真的是诈死?”
奶奶摇摇头:“当年确实有人诈死,不过诈死的人并不是洪贵兰,而是她五岁的女儿洪雪馨。”
我完全没料到答案竟是这样,顿时愣住了。
接着奶奶说的话更让我震撼,她说洪雪馨是她的奶奶。当年洪雪馨诈死,完全是洪贵兰一手安排的,其实就是为了蒙蔽那拉家的人,那拉荣祥是唯一知情的人。至于为什么要洪雪馨诈死,却牵涉到洪氏一族的秘密。
洪氏一族虽然是天人后裔,拥有一些常人没有的能力,可是这个身份带来的并不是荣耀,而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苦楚。而且真正意义上的洪氏族人,并不是说洪氏族人产下的所有孩子,其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也是唯一的条件,能成为天人后裔的必须是女性。
洪氏族人生下的孩子,女孩必须随母姓,而男孩随父姓。其实这不光是姓氏的问题,最主要的是只有女性才具有天人后裔的能力。
长久以来的传统就这样一代代延续着,洪氏一族虽然是天人后裔,不过老天爷并不会特殊照顾,有时候还相当苛刻,特别是在子嗣这个问题上。随着时间洪流的缓缓推移,洪氏一族的人数却逐渐在减少,以我奶奶为例,她只生下我爸爸一个,而我爸爸妈妈也只有我一个……
洪氏一族已经传承了几百年,可是到了如今却不过一掌之数。
奶奶的声音是沉重的,我的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半晌之后我问道:“奶奶,我还是不明白洪贵兰为什么要太太奶奶诈死。”
“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洪贵兰不能放弃身为洪家人的责任,另一方面那拉家当时是颇有势力的大家族,断不会放任嫡女承继外姓,甚至脱离那拉家的掌控,所以洪贵兰只有用诈死这一招,才能让我奶奶成功脱离那拉家。”
原来如此,一件看似简单的事,竟藏着这么多让人想不到的转折。
“这么说……我们家和那拉家是亲戚,那修和我有血缘关系……”
奶奶蹙着眉:“都是上五代的事了,到你这一辈,血缘关系淡薄得几乎可以说没有,而且这百年时间里,洪家和那拉家基本是没有交集的,不用为这个烦心。”
奶奶不知道我的心思,自然不明白我担心什么。即使明知道那修不可能喜欢我,甚至我自己也多次劝自己不要有任何奢望,可是总不能彻底死心。
我静静地伏在奶奶怀里:“奶奶,你说我们一直和那家没有交集,那为什么你会把我托付给那修照顾呢?”
奶奶轻叹一口气:“这件事倒有个缘故。那拉家虽然并不一定知道洪家人的存在,可我奶奶洪雪馨却一直念念不忘她的父亲——那拉荣祥。也许是天人后裔的关系,即使我奶奶离开那拉家的时候不过五岁,可是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她父亲。为了完成她的遗愿,我就带着你父亲来到沿江市,后来选择在百草镇定居。虽然我离那拉家并不是太近,可是我却能时时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也算是了了我奶奶的一个心愿。”
奶奶竟是为那家才搬到百草镇,真的让我很意外。
奶奶继续道:“虽然没跟那家多接触,可是我却多多少少知道那修这个孩子的脾性,他面冷心热,很重承诺,也有些本事,”说到这奶奶顿了一下,“我本没想过找那修保护你,只是那时候正巧碰到他来找我为首饰驱邪,于是我就想办法让他欠下我一个人情,所以对于我的要求他不会拒绝。”
我在心里叹息,有些事奶奶也不知道,那家是知道我们的存在的,那修父亲的遗言不正昭示着这一点吗?
百年前那家和洪家是姻亲,是一家人,还有共同的血脉,可是到了百年后,即使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当初的局面了。
真是令人惋惜。
我感叹了几声,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急忙向奶奶问道:“奶奶你知道甄巧这个人吗?”
“甄巧?”奶奶摇摇头,“不知道。”
奶奶的回答让我诧异,甄巧明摆着是冲奶奶来的,或者说是冲洪家来的,这两者的差别不大,能这么处心积虑接近我,说明她和奶奶的恩怨很深,可是奶奶竟然不知道她,难道甄巧用了假名?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原原本本地把甄巧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仔细和奶奶说了一遍,奶奶的脸色越来越怪异,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不敢确定的模样。
“奶奶,怎么样?”
奶奶摇头:“我真的不记得甄巧这个名字,兴许她根本没用真名。”
在这一点上我跟奶奶的想法不谋而合。上次甄巧为了接近我,完美地伪装了自己的身份,身份能伪装,名字当然也可能是假的。
这个甄巧,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灵,你刚才说曾在她那见过一个可以变色的狐狸玩具?”
奶奶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我很快点了点头,奶奶的面色突然有些沉重:“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我的心突然提了起来。
“一时还不能说得那么具体,只能确定她是狐族的人。”
“狐族?”我整个声音拔高了一倍不止,“你是说她是狐狸精!她不是人!”我感觉自己快要精神错乱了。
奶奶失笑:“狐族并不是说她不是人类,狐族是外界人对这个神秘家族的称呼,因为这个家族的人狡猾多变而且善于伪装,所以才这么叫他们。”奶奶的面孔逐渐沉重起来,“狐族的人睚眦必报,非常难缠,和他们结仇的人多半都不会有好下场。”
“奶奶当初为什么会和他们结仇呢?”我忍不住问道。
“其实和他们结仇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母亲——洪白兰。”
“红白蓝……”我的嘴角禁不住抽筋,没想到我素未谋面的太奶奶竟然有这么一个极品的名字。
奶奶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急忙低头,暗中吐了吐舌头。
奶奶道:“其实具体的缘故我并不太清楚,只记得我奶奶洪雪馨去世之后,你太奶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领着我和弟弟搬家——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太奶奶生了两个孩子。”
“哦?奶奶的弟弟,我该叫舅爷喽,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提过?”
“因为我们已经失散很多年了,”奶奶叹气,“当年,你太奶奶搬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狐族的追杀,我们就是在那时候和洪氏家族其他人失去联系的。后来战乱频生,你太奶奶死了,我和你舅爷走散了,我那时不过七八岁,你舅爷才五岁……”
奶奶的话说不下去了,看着她难受的表情,我也跟着难受。和至亲骨肉分离的滋味我是知道的,战乱中,五岁的孩子如何能生存?恐怕早就成为一堆骸骨,掩埋在黄土之下。
不一会儿奶奶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我本以为随着你太奶奶的死,狐族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们竟然将仇恨转嫁在我身上,不过想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奶奶的眼中闪出犀利的光芒,让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我突然对奶奶的年轻时代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奶奶年轻时肯定是相当拉风的人物吧。
“自从搬到百草镇之后,这么多年来狐族的人一直没来找我的麻烦,我以为他们已经放弃报仇了,或者他们想不到我会在这种乡野地方定居,可是他们还是来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就算躲过一次也会有第二次。只是这么多年来狐族一直不依不饶,真的只是为了当年和太奶奶的恩怨吗?”
奶奶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除非你太奶奶死而复生,或者狐族的人肯吐露真情,否则想知道真相难如登天。”奶奶顿了顿,“除非……”
“除非?”
“除非洪氏一族有人能恢复天人能力。”
那修也曾提到过这件事,洪氏一族的天人能力不外乎可以替古饰驱邪,奶奶已经有这种能力了,何谈其他?
奶奶说第一代洪氏族长作为天人之身,具有好几项异能,为古饰驱邪只是其中一项,其中还有一项是能以神游的方式知晓过去,偶尔也能窥知未来,不过他的后人只有极少数才有这个能力,而且不能像她看到的那么全面,只能看到零星几个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具有这项异能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洪雪馨那一代,这种异能就彻底消失了。
不过第一代洪氏族长曾在死前留下一句箴言,“九道轮回,生死不灭,元灵悟本,帧瑶始归”,只要洪氏后代能参透这句话,就不仅能够恢复能力,还能使洪氏一族的命运彻底改变!
听完奶奶的话,我愣住了。自从接触扶莲发钿之后,我常常会做一些怪梦,那些梦虽然只是片段,可是却很清晰,像是对过去的回溯,我已经不止一次证明了这一点。难道说我身上有洪氏的天人能力,而且在无意中被触发了?
我迫不及待地跟奶奶说起这件事,简单叙述数月以来的经历,着重讲述了我做的梦,奶奶吃惊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一样。可是我渐渐地发现,她的脸上没有惊喜,而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惊惧。
“奶奶,你怎……”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奶奶打断了:“小灵,奶奶交给你的东西呢?”
我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奶奶所指的应该是石钥:“石钥被我放在沿江市的出租房里了,我知道奶奶紧张那东西,所以藏得很隐秘,绝不会有人发现。”说完之后,我又忍不住问道:“奶奶,石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你为什么那么紧张它?”
“它对我们洪氏一族很重要,具体要怎么用我不知道,只知道要解开洪氏族长的箴言,必须找到三个和它相同的物件。”
奶奶说的其他三个物件,肯定就是金钥、银钥和玉钥,我虽见过这三个物件的图形,可是却不知道它们的去处。茫茫大千世界,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找三个东西简直比大海捞针还困难。为了解开箴言的秘密,洪氏一族可能已经寻找好久了,穷百年之力都达不到的目标,也许早已经是个死局。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不禁有些低落,奶奶也是默默无言。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我心里不禁一阵心酸,其实那些事情又有什么要紧,即使解不开箴言又如何?只要能和奶奶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就好,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加重要了。
我又和奶奶说了一些宽心话,就伏在枕头上慢慢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奶奶并不在身边,我悚然一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跃下床跑出屋子,打开房门的时候,我看见奶奶正站在院子里晒被,那久违的画面让我的心缓缓落地。
奶奶真的回来了,她不会再离开我。
奶奶回家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百草镇,直到半个月后仍然余韵未消,时不时还有人询问奶奶离开的原因。奶奶早就准备好一套瞎话来应对,只是每逢那个时候,我都有些尴尬,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样。
大约到了十月中旬,天气逐渐变冷,我和奶奶的生活已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过奶奶始终没有告诉我她离开的原因,每次我提起,奶奶的情绪都会十分低落,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问起这件事。既然我和奶奶已经团圆,我又何苦为了过去的事惹她不高兴呢?
人是活在当下的,只要能把握住现在的幸福,我觉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由于奶奶刚回来,我一直没回沿江市,一个星期后才抽空回去了一趟,到出租房里把石钥取出来,又到房东那里退了租。倒是沈小珍很舍不得我,让我时常回去看她。
之后我又去了山子那一趟,我们俩吃了顿午饭,期间山子一直对着我欲言又止,我生怕他说出什么让我不好拒绝的话来。幸好到最后他还是没说出口,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和山子吃完饭,我回到百草镇,第二天下午却接到那修的电话。我趁机把奶奶回来的消息告诉他,虽然隔着电话,但是能听出来他很高兴,我心里也是暖洋洋的。后来那修说要来百草镇,让我到“相约”茶座等他。
我忐忑不安地来到“相约”茶座,和正在挑茶的小黄花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待那修。
等着那修的当口,我点了一壶茶,然后看着窗外的街道。秋天是农忙的季节,百草镇的人大多以务农为生,所以这个时候也是百草镇最冷清的时候,即使是大白天,街上也没有几个人,茶座里更是除了我就没有别的客人。
说起来“相约”茶座还是我和那修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还故意刁难他,现在想起来,真像做了一场梦。现在一切又回到原点,他还是原来的他,而我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了。
茶香萦绕在我指尖,我心中充满了淡淡的愉悦。这时茶座的门“叮咚”一声响,一只修长的手推门而入。
小黄花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修,又看向我,挑了挑修得细长的眉:“哎哟,洪灵,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啊,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对着小黄花戏谑的面孔温婉一笑,却没有解释,只是向那修挥了挥手:“这里。”
那修落座后,我为他倒上一杯茶,他浅酌几口就放下了。
“洪奶奶真的回来了?”
“嗯。”我愉悦地笑了,“是回来了。”
“那太好了,你也能安心了。”那修一脸欣慰的表情。
“嗯……对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洪灵,我给你的那张皮革还在吗?”
我一愣,那修说的应该是画着金钥、银钥的皮革,我点点头:“还在我这,不过我没带在身上,你要是想要……”
那修摇摇头:“我不是想要,只是发现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看。”说着他从一个黑包里拿出一叠照片,翻了半晌,然后抽出其中一张放到我面前,我信手拿起来一看,却真真吓了一跳!原来在那张照片上,赫然映着一个月白色的玉石物件,它放在一个红色绒盒里,是个没棱没角的长方体,而且中间还能看见两个大小相同的圆孔。
就是它,皮革上画的玉钥!
原本以为今生都无缘见到,可是它却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眼前!
“那修,这东西现在在哪儿?”我急切地问道。
那修颇为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洪灵,你知道这个东西?呃……我是说你知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我点头:“略微知道一些,我奶奶说它对于我们洪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你看,我有这个。”说着我从皮包的夹层中拿出石钥放到那修面前。
那修拿起石钥打量了一番,表情突然变得凝重:“这是……好像是那个皮革上画的其中一个?”
我赞许地看着那修,压低声音道:“是的,它名叫石钥,是奶奶交给我的。”
那修也同样压低声音:“前几天我翻出一本手札,似乎是洪贵兰留下的,她在上面记载,金银玉石四钥是恢复洪氏天人之力的关键,玉钥是多年前无意间找到的,她一直随身携带,石钥一直在洪氏另一脉人的手中,而另外两样金钥和银钥却不知所踪。”说到这里,那修突然叹了口气,“这件事也是我办鲁莽了,我从没想过它会这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