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后面没吭声,跟着哥儿几个往前走。因为当时就我走到了四哥和海波哥的中间劝架,其他人都盯着正斗气的两位,没人注意到哑巴当时的动作。并且,四哥对着哑巴使眼色,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是我有心,才注意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他和哑巴从以前的不相来往,一下子变得默契和齐心了。
想到这里,我也没再往深处去细想。战俘营里最复杂的本就是这些战俘与战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帮派,如桂系帮、川军帮什么的。虽说只是认认老乡聊聊天的,但咱中国人本就不够团结,就算在战俘营里,还是弄得挺复杂的。所以很多是是非非的,我选择的都是独善其身,看在眼里,心里明了就行了,很少去想得那么深。
让我觉得有点儿心里发毛的是,哑巴当时那阵仗,如果真有啥事,他砸向海波哥的那石头,可是真得出人命。
小溪像没完没了一样,甚至我们还停下讨论过一次,说这小溪不会是流着兜圈吧,走来走去都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四哥没发表意见,反而是看着哑巴,等哑巴的回复。哑巴冲四哥狠狠地点点头,四哥便说:“应该还是在出山的路上,哑巴他贼,一直都注意着的。”
大家都没有反驳,毕竟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拿不出任何意见给大家考虑,只能这么一门心思地往前面走。有个小溪带着,还依稀有个方向,比起之前在林子里那么傻傻地往前赶,多了一点儿方向。
死老头始终还是在我耳边唧歪着:“这天怎么就暗不下来……这怎么还是没见啥活物……”我听着,心里其实也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越是被他这么一直唠叨,反而越是觉得四哥的观念是对的:一切的客观原因都不应该是阻挡我们往前跑的理由,越往前一点儿,离我们自由的明天就越近一点儿。
但那时间啊,却还真是越来越觉得漫长起来。说实话,按照我们平时对于时间的概念,从我们出来到现在,应该有十几个小时,天应该早就黑了。
如果说感觉有时候是个扯淡的问题,可这肚子却是不会说谎的。从出来到肚子饿了后起码又坚持了三四个小时才吃了那恶心的生兔肉。虽然难吃,但也塞了个饱。就算后来吐了点儿,可沿着小溪走到肚子再次饿,又应该有了三四个小时吧。也就是说,我们最起码出来十个小时以上了。就算我们奔到山上是上午十点,现在最早的时间也应该是晚上八九点了。况且,这还只是我保守的推算,放开来估计,现在可能已经出来了十五个小时以上。
正想得越来越乱的时候,天便真的暗了下来,好像是一个开关控制的一般,天没有经过一个渐渐暗的过程,似乎是一下子黑了下来。四哥和海波哥在前面小声地说了会儿话,然后海波哥转过头来对我们说:“就在这睡一晚吧!四哥说他带着哑巴去附近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来。雷子,我看也应该走得够远了,你和死老头看怎么能生团火,那火柴早就用没了,生个火大家也烤烤身上这脏衣服的湿气。”
我点了点头,和死老头就近捡了点儿枯树叶,弄了两块石头在那忙活上了。
振振和大鸟也没闲着,扯着旁边的树桠折了点儿枯点儿的干柴下来。吴球追上四哥和哑巴,说:“四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吃的吧!也好帮个手。”
四哥扭头来白了他一眼:“你还是留在这儿吧!免得添乱,我和哑巴都学过怎么在林子里转悠,你跟着别把自个儿给跑丢了。”
吴球讨了个没趣,只能假惺惺地对着四哥说道:“那四哥你们小心点儿,有情况大声叫我们就是了。”
四哥没回话,和哑巴俩面无表情地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
海波哥也帮着我们开始生火,吴球一个人站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俨然像个长官。这天黑了,哥儿几个心里反复困惑的念头便也散了,就连死老头也没说啥了。很快,一个小火星便点燃了一堆枯树叶,然后振振和大鸟把各自捡来的枯树枝架了上来,在最上面再放了几根比较粗的树干。一堆篝火很快燃了起来,树干的另外一截流出被焚烧烤出来的绿色的汁液。我们也眼不见地少了很多臆想,就着那从沉满腐尸的水潭流出的小溪里喝了点儿水,各自靠着大树,等着四哥和哑巴的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哥他们过去的方向便有了响动,四哥一个人走了出来,对着吴球喊:“球啊!你不是说要帮忙吗?来!跟我过去摘点儿果子回来!”
海波哥站了起来:“老四!要不一起过去吧,免得你们黑糊糊的来回跑。”
四哥淡淡笑道:“没啥!你们都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和哑巴少站会儿岗就是了!”
海波哥点点头。吴球伸手在火堆里抽了一根燃着的树干,扛在肩膀上,往四哥那边跑了过去。四哥对着吴球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就抬头看了看吴球扛着的火把,又回头看了看我们哥儿几个,扭头又往林子里走去。
大家便又都闭着眼睛养神。又过了大概半小时,死老头和我、振振一起靠着棵树,他突然扭过头来,对着我耳边小声地嘀咕上了:“雷子!我咋还是有点儿犯怂,觉得要发生啥事了!”
我冲他笑了笑:“得了!老鬼,就你今儿个毛病最多。”
死老头自个儿也笑了,说:“雷子!可能我确实年纪大了,我年轻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们儿。唉!不服老不行啊!”
振振也跟着探个头过来:“嘿!雷子!别说老鬼犯怂,连我也有点儿,刚才吴球那孙子跟着四哥往那林子里去了,我甚至有个感觉,这两人就这么回不来了。”
死老头忙冲着振振压低声说道:“少瞎说!”然后死老头顿了顿,把头凑到我和振振跟前,小声地说道:“说真的,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四哥看着吴球走过去的那眼神,奇奇怪怪的,好像……好像是看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振振便笑了,也压低声音说:“您老又什么时候见过谁用看要死的人的眼神看过你不成。”
死老头笑了笑,说:“以前县里杀头,那些肥胖的刽子手,操着鬼头刀看那些要掉脑袋的家伙,就是那么个眼神。”
正说到这儿,林子深处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海波哥一把跳了起来,说:“是吴球的叫唤!惨了!他们三个可能真出啥事了……”
第四章 邵德:消失的尸体
第八个战俘的名字叫戴宗民,上面记载是个哑巴。在他的资料最后用日语写着四个字: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我之所以在看到他相片后大吃一惊,是因为他居然和三年前逃跑的那个叫郑大兵的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之前的郑大兵的眼神很是有着侵略性般地怒视着,并且留着大胡子。而相片中这戴宗民的眼神灰暗,眸子深处似乎在刻意地掩盖着什么一般。
“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对于这戴宗民和郑大兵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无法确切地肯定,因为我自认为记忆力很强,但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双胞胎。可是我现在手里只有这戴宗民,也就是哑巴的相片,并没有郑大兵的相片能对照,只能说凭我的记忆来确定,似乎也太过于武断。而资料最后那几个字,更是充满了诡异。
我一抬头,发现小五又在盯着我看,见我看见,他忙把头扭到一边。我便有点儿忍不住,问他道:“小五,我们以前认识吗?”
小五嘿嘿笑笑,说:“之前听陆司令说起过你,说你挺能干的,他看你像看他自己亲儿子一样。”
我点点头,然后问道:“小五,你以前是在哪里干的?我咋没听陆伯伯说起过你?”
小五回答道:“我和你们有点儿不同,我是做机密工作的,一直在日军军部特高科混,最近才调回剿匪大队的。”
“哦!”我胡乱应了,扭头看那四个鬼子军官。他们都盘腿坐着,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我唯一认识的那位山口信,也低着头坐在那儿,眯着眼睛在养神。
我用日语对山口信说道:“山口君,你到中国多少年了?”
山口信扭头望了我一眼,用一口还一般般的中国话对我说道:“我到中国十几年了,以前就在上海开布坊,战争爆发后才入伍的。”
我心里忙庆幸之前没有说出骂鬼子的话来,冲他点点头,站起来喊道:“好了,也歇了有一会儿了,继续追吧。”
四个日本军官“刷”地站了起来,而我们那十几个皇协军兄弟却显得差劲了很多,懒懒散散地站起来,连队形都没有。
接下来便是继续往前赶。时间也似乎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日头往西偏了。我们依然闷头寻找着战俘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发现个规律,小五走出个十米,便刻意地用手往身边的树上去胡乱地摸上几下,好像那树上有什么标志。随后便换上肯定的眼神,方向感强上了很多。
林子里那一会儿微风,初秋,天气也还是挺舒服的,这让我们虽是一路赶路,却也没有觉得多辛苦。我和小五还是走在最前面,鬼子这次跟在我们后面,依然把枪握得紧紧的。冷不丁地,身后一个兵吼道:“什么人?”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过去,只见一个小兵在后面举着枪指着一棵树后面,一脸的严肃。
四个鬼子军官反应也不慢,举着手枪便往树那边跑去。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高个子一脚踢开了他面前的一丛草,只听见“哗哗”的声音从草丛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模样的东西从那草里蹦了起来,然后直溜溜地往树上爬了上去,速度快得吓人。仁丹胡子二话不说,抬起枪便朝那人影放了一枪,人影爬得更快了,“刷刷”声在林子上方一通乱响,还掉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下来。仁丹胡子身手也不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在空中就一把抓住了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兔子的脖子上有几个清晰的牙印。小五喊道:“可能是只猴子什么的吧?咬着这兔子正要上树,被咱吓跑了!”
山口信冲仁丹胡子用日语复述了一遍,仁丹胡子点点头,提着那兔子便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接下来,在我们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只兔子腿蹬了几下,估摸着是断气了吧。然后,那兔子在仁丹胡子手里,就像水蒸气一般,颜色慢慢变淡,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竟然凭空消失了!
仁丹胡子当时脸都白了,抓兔子的手就那么一眨眼工夫,变成了抓着空气。
大家都抽了口冷气,一起跑了上去,往地上看,众人在周围地上胡乱踩着,不敢相信那么好几斤的家伙,在我们眼皮底下就像水蒸气一样没了。几个鬼子用日语开始骂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手下那群兔崽子,也都一个个慌了神,说:“邵长官,这难不成咱这么多人一起眼花了吧!”
我也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身边的小五便在我耳边说道:“邵哥,这林子似乎有点儿古怪,咱还是先追战俘吧!早点儿逮着了赶紧往回走,免得到了晚上真冒出啥蹊跷来。”
我脑子里当时迷糊糊的,不管是谁,见到那么一出,也不能不惊讶。还没轮到我反应过来,那仁丹胡子一把跳了起来,用日本话大声地吼道:“妖怪,大阪鬼冢太郎来灭你吧!”说完疯了一般举起枪便往刚才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大声地对山口信喊道:“快拦住他!”
山口信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往林子深处疯跑的仁丹胡子喊道:“鬼冢君,请停下来!”
仁丹胡子好像发狂了一般,没有理睬我们的话,一个劲儿地朝那边跑了进去。另外三个鬼子军官也只好跟着往前面跑。我愣了下,一招手,也往那边跑去,身后的小五似乎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概跑了三四百米,前面的仁丹胡子“哇”的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只见他的身体在前方往上蹦了起来,有五六米高,半空中的他,手脚胡乱地挥动着,最后狠狠地摔了下来。落地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枯叶里有东西往上探了一下,正迎上了仁丹胡子落下来那身体的脖子,并似乎重叠了一下,把那脖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拖。
我身前的三个鬼子军官都毫不犹豫地一把掏出枪,对着枯叶下的东西扣动了扳机。我也掏出了枪,只是没有他们那般冲动地开枪。
枯叶下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似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似的,继而又安静了下来。我和那三个鬼子军官最早跑到仁丹胡子摔下来的地方,一帮弟兄们也都赶了过来。只见仁丹胡子全身都是血,双腿齐膝以下没了,一扭头,血淋淋的一双腿在他蹦起来的位置狼狈地歪倒在地上。而地上的他,脖子上全是血,一个很大的窟窿,正“哗哗”地往外冒血,仁丹胡子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瞪着我们,嘴巴里胡乱地发出些已经听不出说啥的声音来。
山口信他们三个一把搂住他,对着他喊着“鬼冢君,坚持住”之类的话。我们这群中国士兵,都瞪眼在他们四个身边,不敢吱声。十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叫鬼冢太郎的小鬼子合上了眼。枯叶下却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过一般地安静。我那十几个手下一个个在地上踩,看是不是有洞,可什么收获都没有。
其中一个兵便喊我了:“邵长官!快看那双腿!”
我们都扭头往鬼冢太郎在地上的那双腿望了过去,只见那双腿的颜色也在变淡,甚至包括腿上面那半截黄色的裤管和黑色的皮靴,到最后还真像刚才那只兔子一般,在空气中消失了!
我一扭头,忙往山口信他们怀里的鬼冢太郎冲了过去,山口信和那几个日本军官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一把狠狠地抓住鬼冢太郎的身体,我也已经蹲到了他们旁边,双手狠狠地抓着鬼冢太郎的一只手。而鬼冢太郎的尸体,和我们意料中的一样,居然就那么慢慢变淡,然后,在我们四个人手里就那么消失了,我们的手都一起握上了一团空,连一丝衣角都没剩下。唯一留下的,就是地上和我们身上沾上的鬼冢太郎的血。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互相看着。有两个没出息的小兵明显地双腿在那儿抖了起来。这短短的十分钟,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不可思议:蹿上树顶逃走的人影、消失的兔子、鬼冢太郎离奇的断腿、枯叶下探出的离奇东西,以及最后也这般消失的尸体……
一切的一切,在我们这十几个人之前各自几十年所接受的知识和意识里,都只能用诡异来解释了。在沉默了有十几分钟后,我最先缓了过来,招手对十几个手下吼道:“都还傻看着干吗?把这一块的树叶下都给老子翻个遍,看下边到底有啥畜生洞穴在这底下,一把火给它烧个通透!”
山口信抬起头,对我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我点点头,然后突然间觉得一直盯着我背后的小五的眼神似乎不在了。我猛地扭头往周围看去,那孙子真的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吼道:“你们伍长官呢?”
士兵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回答。我挥挥手:“继续找地上吧!”说完我独自往之前跑过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六十米吧,在我头顶传来了人的声音:“邵兄弟,这上面有点儿古怪……”
我一抬头,见一棵十来米高的树上,小五正趴在上面对我说话。我当时正一肚子火,便对他吼道:“有啥古怪啊!有啥古怪你也得给老子和大伙跟紧点儿!”
小五并没有因为我大声对他吼叫而变脸色,反而对我挤眉弄眼地招手,意思要我也上树,似乎有发现指给我看,也好像有秘密非得要躲在树上说给我听一般。
我没有理他,对他又吼了句:“快给我滚下来,少弄得神神秘秘的!”说完我一扭头,往弟兄们那边走去。
树上的小五讨了个没趣,我听见他用刀砍树枝的声音,接着听见一个重物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忙一扭头,见小五已经在那一瞬间站到了我身后,之前一刻他还在树上趴着。我心里一个咯噔,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五!你直接跳下来的吗?”
小五表情挺严肃地对我沉声说道:“是的!有啥不对吗?”然后把手里一根粗壮的树枝递了过来,直接喊我的名字说道:“邵德,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我冲他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那树枝上有一块血迹,而且像是刚沾上去的。小五用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递到我鼻子下给我闻,说道:“这是人血,刚才那鬼子开枪应该是打中了啥东西,而这鬼东西应该是个活人。”
我愣在那儿,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让我完全应接不暇,面对镇定的小五,反而让我一下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完全不是军官应该有的模样。我忙在心里给自己压了压惊,为刚才对小五的语气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一直有这么个人在这林子里跟在我们身边咯?”
小五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晚上站岗我俩一班,我有陆司令司令部机密事务要和你单独说。”
说完小五便把手里的树枝往身后一扔,冲着前面大伙待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回头又看了看那树枝上的血,扭头跟着小五往前走去。
十几个人在那儿折腾了很久,地上的枯叶基本上都被扫开了,下面全是黑色的泥,啥洞都没有,如果说真有痕迹的话,也就只是鬼冢太郎断腿的地方和摔下来的地方,那两处地方的泥有点儿松松的。我让两个士兵用刺刀对着里面挖了几下,依然是实心的,没有任何我们所猜测的野物的洞穴。
山口信他们三个还跪在地上发呆,见我来回地搜寻也没结果,便站了起来,对我说道:“邵长官,我们日本国也有很多这些关于山里妖怪的记载,可能是我们惊到了它们吧。邵长官,我们还是继续追捕那些战俘吧!早点儿抓到,我们也尽快离开这该死的远山。”
话刚说完,山口信旁边的一个大胡子鬼子冷不丁地一抬头,用日语对着山口信骂道:“和支那人说话这么客气干吗?”随即扭头对着我先骂了一句“八嘎”,然后凶神恶煞地用日语说道:“你们这群支那人,帮不上我们大日本皇军一点儿忙,都给我长点儿心眼,把我们惹恼了,把你们全部毙掉!”
说完大胡子把手里的枪对着腰上一插,指着小五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的,带路的,快!快!”
我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之前一直听说鬼子不把我们这些皇协军当人来看,可毕竟之前我一直在陆伯伯身边,见到的日本兵也都和颜悦色,顶多有个别鬼子趾高气昂,不至于对我这么不客气。这会儿无故受了这一番训斥,我有点儿来火,扭头一看小五,他还是一副很平和的表情,见我看他,小五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好像是说不要和这些狗日的一般见识。我点点头,跟着他转身又往我们最初的路线上走去。
大伙便那么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两个小时,都没手表,也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天黑了下来。感觉这么一天过得挺快的,我问小五:“咱是在这山里先扎下来睡一晚,还是继续追下去?”
小五瞟了后面的鬼子一眼,说:“自然是要睡觉啊!咱要这么卖命干吗?”小五说完却没有停下步子,用手又摸了摸身边的几棵树,抬头又看看天,继续说道:“这附近应该有个水潭,再往前面赶赶,找到那水潭再休息吧。”
我扭头对着那三个皱着眉的鬼子说了两句,意思是附近如果有水潭的话,今晚就驻扎在这儿,大伙也好把水壶灌满,免得干粮吃起来吞不下。
大胡子鬼子正要说话,另外两个鬼子军官挥手示意他别说,然后山口信冲我点头,说:“邵长官,你安排就是了!”
说完没多久,小五就往前面跑了起来,边跑边对着我们喊道:“有水潭哦!真有个水潭!”
大伙不知所然地跟着他往前跑了十几米,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几亩地大小的水塘出现在眼前。我扭头看了那几个鬼子军官一眼,见他们也没对我咧嘴龇牙,便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喊道:“得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弟兄们,生火、打水,干粮都省点儿吃,谁到时候不够了活该饿着哦!”
大伙一副散兵游勇的模样过来了,个别听话的便在那里捡树枝生火,大多数皇协军士兵又是靠着树开始骂娘。
我摇了摇头,望向小五,小五已经走到了水潭旁边,用水壶装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汪死水。我蹲到他旁边,把手里的水壶也往水里压,水壶冒着泡泡,贪婪地把肚子填满。我对小五说道:“小五,我咋总觉得你走到这林子里后就一直很有心事的样子?”
“有吗?”小五扭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会游泳吗?”
我点点头,小五继续道:“能潜多久?坚持个三五分钟有没有问题?”
我莫名其妙,可看到他脸色很严肃,并时不时瞟瞟背后也在暗暗嘀咕着的三个鬼子军官,便点点头,也压低声音故意开着玩笑,和小五套近乎道:“有啥关照不成?再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我可要受不了了。”
小五对我也淡淡笑笑,说道:“晚上我们一起站岗再说吧。”
说完我俩一起扭头,走回刚生起的火堆边上。那三个鬼子军官还是坐在原地,靠着那棵树,没有往火堆边上来,大胡子和山口信两人正在听一个瘦鬼子说话,并不时地点点头,一脸的信服。见他俩的表情乖巧,我才开始注意起那个瘦鬼子——很不起眼的一个鬼子军官。他年纪应该有四十出头,脸上像刀刻过一样,然后我才注意到,他的军装没有肩章,就是套黄色的军官制服。就在我瞅他的那会儿,瘦鬼子也正好抬头,和我视线对视了一下,瘦鬼子表情一愣,然后对我咧嘴笑了笑,对他身边的山口信说了几句话,然后山口信站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
我忙站起来,山口信冲我笑笑,指着瘦鬼子说道:“邵德君,那是我们的松下少佐,他想和你单独聊聊。”
我点点头,理了理领口,扭头看了小五一眼,小五又把眼神往边上转移过去。我抬腿往瘦鬼子那边走了过去。
瘦鬼子见我过来,也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冲我笑笑,伸手指指旁边的水潭,意思是要和我到那边聊聊。我点点头,跟着他往旁边走去,我身后的大胡子也一下跳了起来,大踏步地往水潭边走去。瘦鬼子一扭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威严,对着大胡子军官瞪了一眼,大胡子委屈地站住,然后嘴里含糊地说了一个词,模模糊糊的我没听清楚,好像是个“下”开头的两个音的称呼。我身前的瘦鬼子听后马上扭头,对着那大胡子军官就是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大骂一声“八嘎牙路”,指着山口信盘腿坐着的方向,要大胡子现在就过去。
大胡子抬头白了我一眼,眼神凶悍,好像是要警告我什么。然后扭头往山口信坐的那边去了。瘦鬼子又冲我友好地笑了笑,用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说道:“邵德君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对着他点点头,说:“长官客气了!”我和日本人打交道也有了些年月,在日本军官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懂点儿中文,甚至还有很多的中国通,在这点上,有时候必须承认这个民族在对我们中国的学习上,是下了一定工夫的。但像这个瘦鬼子说这么标准的中国话也确实不多。如果说在沈阳城里遇到这么个人,只听他说话,绝对看不出他是个鬼子。
瘦鬼子继续微笑着,带我在那小水潭边走着,我偷瞄了后面一眼,那大胡子一只手握着枪,死死地盯着我们俩。瘦鬼子自我介绍道:“邵德君,鄙人是大日本帝国一个很普通的军人松下幸太郎,这次能有幸与邵德君一起出来完成这次任务,非常荣幸!”
我点点头,寻思着这老头专门把我叫到旁边来,不会就是为这么讨好我吧。果然,这松下幸太郎的腔调开始严厉起来:“邵德君,叫你过来私底下说说话,也没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远山战俘营里你们皇协军加上中国战俘,一共应该有一千多个中国人吧,可我们大日本皇军只有一支一百多人的小队驻守,人数的差距这么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刻意地说道:“那是因为皇军相信我们皇协军对日本天皇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