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陆旭捎过来的这不知道是否贵重但着实实用的礼物。当晚,陆伯伯就走了,而第二天上午战俘营里便出事了。
上午九点左右,有二十个战俘被挑出来,由四个鬼子兵、四个皇协军看守带着去战俘营外搬一些发过来的物资。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四号房的八个战俘都被挑了过去。然后到我们跟着坂田少佐赶到现场时,只有两个鬼子兵还一身是血地用枪比着蹲一地的十几个战俘,其他四个看守和两个鬼子兵却都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据那两个没死的鬼子兵说,当时是四号房的两个战俘因为喝水的事打了起来,另两个鬼子举着枪托就上去了,现场其他犯人也都盯着看热闹,包括其他几个看守也都把视线移了过去。谁知道四号房另外的六个战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几个看守身边,在同一瞬间袭击了没有防备的鬼子和皇协军看守,并且都是下的狠手,当场就用石头和自制的凶器弄死了六个人,然后扯着腿便往山上跑。没有死的两个鬼子当时也伤得不轻,对着逃跑的几个人放了几枪,看见这边剩下的战俘又骚动起来,便只能先把枪口对着这十几个战俘,先稳住再说。
于是,四号房的八个犯人成功地逃离了战俘营,狂奔而去,消失在远山山脉中。
坂田当时就急眼了,当场指示把受伤的日本兵送走,然后点兵点将般地指着在场的四个日本军官和我们一个排的皇协军士兵,用日语说:“你们四个,带这十几个支那人现在就直接往山上追,趁着还不久,看能不能给逮回来。我中午会再安排第二批追捕的队伍,到时候你们看有没有机会联系上。”
顿了顿,坂田扭头看看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邵长官,你的也上去吧,带个队!毕竟你是中国人,到了这山里,你应该有点儿经验。你先给你的人开个小会吧!我让人现在马上送这八个战俘的资料过来。”
我当时也没多想,说:“嗨!没问题!”说完便和当时带着的那一个排的兄弟,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项。
大概二十分钟后,从战俘营开过来的一辆吉普车里下来一个年纪四十岁左右,以前没见过的黑黑瘦瘦的皇协军军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个皮包。车上还有士兵提了几包干粮和十几个水壶下来,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金爷也和他在一起。金爷跑到坂田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坂田歪着头盯着那黑壮汉子看了几眼,最后冲金爷点点头。金爷便扭头对我说:“邵长官,这人叫伍月森,昨天剿匪司令部刚调过来的,和你一样也是陆司令的人,懂点儿丛林作战,今天这抓捕行动他就给你当副手了。”
我望向这叫伍月森的新同事,伍月森也正看着我,那眼神里似乎在闪烁着什么,见我看他,那闪烁的东西便消失了,换上一种军人接受任务时才有的坚定来。对我说:“邵长官,你就叫我小五吧!”
我点点头,伸出手和他狠狠地握了下,扭头对坂田说:“少佐!那我们现在就进山吧!时间隔得越久,抓捕的难度也就越大。”
坂田点点头,对着我身后的四个日本军官用日语大声地说了一句:“到山上都小心点儿!逮到逃跑的战俘,直接当场击毙!”
鬼子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嗨!”
我们一行十八人便一起跑步进入了这远山深处。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我们这十八个人的人生,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况且,我宁愿是直接走入死亡,而不是那让人崩溃的经历。
说实话,小五是个不错的帮手,在进入树林后,他曾经学习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战俘逃跑的路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痕迹,都被他一一发现了。我们推进的速度虽然不可能特别快,因为一路上必须搜寻战俘的路线,但相对来说,还是算有一定的效率。我和小五像两个猎手一样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十二个排得稀稀拉拉的带步枪的皇协军士兵。四个鬼子走在最后,神色凝重,警惕地握紧着手里的手枪。
越往深处,林子就越来越有了那种大自然给人的奇异的压迫感。我们十几个人除了简单的关于战俘逃跑路线的交流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对话。一路深入后,有所得的是,总是会发现战俘留下的痕迹,让我们对于这越来越扑朔迷离的原始森林有了一种征服的快感。
行进了有四五个小时后,鬼子军官山口信在背后用日语喊我:“邵长官,你看看表现在几点了,我们的表都停了!”
我抬起手腕,奇怪的是我的表居然也停了。这表是陆伯伯在我进讲武团时送给我的,据说是德国货,戴到现在,除了颜色有点儿退色外,还真从来没停过。我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真这么巧哦!”小五在我身边扭头看着我的这几个动作,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便问道:“你带表没?看看现在几点了!”
小五冲我嘿嘿笑,说:“表呢!我是压根儿没有戴的习惯,邵长官,不会巧到你的表也停了吧。”
我停下步子来,对着我那一干手下说:“你们有带表的没?看看谁的表还是好的。”
弟兄们都哭丧着脸摇头,这些小兵一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好的话也就不会披着这身黄皮来做汉奸了。再者,就算谁有表,出任务时也不一定带在身上的。
我示意要大家都停下来,四个日本兵便走上来看着我,山口信说:“邵长官,那现在怎么办?”
我没吭声,扭头看看身边的小五,小五故意看向一旁,没有迎合我对他这个副手的意见征求。顿了顿,我对着小鬼子用日语说:“还能怎么办?继续追下去啊!现在还能摸到这八个战俘的尾巴,到实在摸不到后咱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鬼子军官也都点点头,然后我抬起头来望望天。我们出来应该有三四个小时了,而且一直是小跑,寻思着大伙应该也有点儿累了,便挥一挥手:“停下休息十分钟吧!”
士兵们便都往地上或坐下或躺下,我扔了包烟过去,他们笑嘻嘻地点上,似乎比刚才一路上放轻松了一点儿。有几个还不会抽的,也拿着点上,呛得直咳嗽。我和小五,还有山口信他们四个鬼子军官在一棵大树下坐下。小五便拿出那个文件袋,说:“看看吧!这是那八个逃走的战俘的资料。我在来的车上已经看过了,也都是群汉子,难怪这么玩儿命。”
我点点头,接过档案袋,也是用那白色的细细的线系得紧绷绷的,我一圈圈地转动那白绳子,心里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在打开前些日子郑大兵、曹正那案卷一般,并且那种很是奇怪又有点儿异常恐惧的感觉也油然而生。自己便暗暗地骂自己有点儿神经兮兮。
打开了那袋子,第一页便是那个叫赵老四的,这人我之前听说过,老兵说咱这里七八百个战俘里,大人物还真有这么十几个,而这赵老四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这家伙以前带着一干弟兄在南京城里和鬼子对峙了三天,在小巷子里玩儿了命般地抵抗,甚至鬼子私底下说起他也都竖起大拇指。我之所以对这赵老四了解打听得这么详细——毕竟咱这些皇协军也是中国人,而且也都是四肢发达的中国男人,对于这种为国家血性过的汉子,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的。
资料上的赵老四,一个桀骜不驯的模样,瘦,但是精壮。身高一米七五,眼神很是深邃的那种。相片中的他,对着相机昂着头,鼻孔像两个机枪口一样,鄙视地对着正看着这相片的披着黄色汉奸制服的我。他鼻头往下微微地勾着,说明他的性格也是比较阴沉的那种。毫无疑问,这次逃亡,肯定是这小子策划的。
我认真地看着赵老四的相片,在内心里把这位在这大森林里即将和我进行斗智斗勇的对手,狠狠地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地感觉,这赵老四的眼神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第二页是四号房的战俘组长陈海波。这小子四十好几了,在战俘营里待了十年了,资料上写着他以前是沈阳警察,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后唯一抵抗的那群东北汉子中的一员。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被日本兵送走,一直在这战俘营里待着。也就是在看到陈海波的资料后,我才知道这战俘营是日军从九·一八后便开始设立的机构。对这战俘营设立的目的,更是觉得诡异与不解了。
接下来就分别是其他几个犯人的资料,我简单地翻了一下,主要是留意了这几个家伙长相的特点。我看书比较杂,所以有些自己认可的学说,心里都一般留了底,而就正如我以前在讲武堂的一个德国老师所一直比较拥护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所以,在我看来,这八个逃犯,单从长相上看来,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倒数第二页是一个叫文易雷的中年男人,脸很小,比较猥琐的模样。随意地看了,觉得也没什么异常,况且,除了他们的长相,似乎我本就没必要去注意他们的其他情况吧。可偏偏在看到他的相片时,和看到赵老四的感觉一样,似曾相识一般。但如果说这么有特点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我是肯定能记住的,对于我多年军人生涯养成的习惯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这相片就是让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者,只是眉宇间某种深入到精神面的气质、神态,是我以前见过的。
我把文易雷的资料细细看了看,不过是个普通的战俘,还是个北平沦陷后逮着的散兵。他的学历不低,是个正儿八经的北大学生。最后一排是这文易雷的出生年月。让我惊讶的是,出生年月日那19141011几个号码再次神奇地出现,和我的一样,也就是说,和我上次翻阅的三年前战俘逃跑卷宗里的曹正也一样;也就是说,我和这个文易雷,以及曹正三个人,很是巧合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骂自己怎么注意起这些与本次抓捕无关的问题了?继续把手里的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犯人的相片,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如果说之前看到赵老四和文易雷的相片,给我感觉是似曾相识。那么,这第八个犯人,可以肯定……就是他……
第三章 雷子:山魈的尖啸
因为发现了这溪水的流向,我们八个幸运的家伙非常欣喜。之前死水潭的经历和疑问都没去想那么多,似乎只要再狠狠地坚持一会儿,就能离开远山山脉,奔赴我们真正的新的生命。
死老头还是在我身后紧跟着,又开始了唠叨:“这都怎么回事啊?这一路都走不黑怎么的?雷子,你看我们这一身的腐臭味儿,怎么受得了啊?”
我嘿嘿笑笑,说:“你当年杀了好几个汉奸,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娇气,到这岁数上来了,还变成了富贵命不成。”
死老头便也笑了:“我啥时候富贵命了?顶多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命罢了。”
振振扭头过来呵呵地笑:“你还丫鬟啊?就你这模样,当个丫鬟别把人吓坏。”大伙都笑了。
过了死水潭后,四哥拉着哑巴走到了最前面,估摸着又这么走了有两三个小时吧,哑巴突然在前面把四哥和大伙拦了下来,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哥儿几个本就是惊弓之鸟,见哑巴这么一惊一乍的,便都很是警觉地停了下来,各自眼观着四面,耳听着八方。哑巴却一把扭过身子来,背对着我们正对着的前方,然后伸手在四哥手掌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四哥会意后没有说话,然后蹲下来系鞋带。我觉得似乎有古怪,便盯着四哥,只见四哥假装系鞋带,一只手捡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比画着“三……二……一!”
到比画到“一”的时候,四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哑巴也猛地一个转身往我们正前方冲了过去。一个是扔了石头,另一个是扔出了手里的刺刀,一起砸向不远处一棵树的上面。
我们另外六个人都给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石头和刺刀落了空,狼狈地掉到了地上。树上除了被石头和那把刺刀打得树叶“哗哗”地响了响外,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四哥愣了愣,扭头对我们说:“没啥没啥!我和哑巴有点儿神经过敏罢了。”
大家舒了一口气,吴球便骂哑巴:“死哑巴,本来咱就一颗小心肝悬在嗓子眼儿里了,你还来这么一出,想把咱吓死不成。”
四哥便瞪了吴球一眼,吴球立马改口道:“不过哑巴你这警觉性还是要发扬,大家的安全也还要你多多看着点儿。”
海波哥故意呵呵地笑,说:“行了行了!没啥就好!你们四哥和哑巴还不是怕有啥情况?”说完拍拍哑巴的肩膀,说:“下次看准了再动!也免得让大家虚惊一场。鬼子总也不会爬树上逮我们吧。”
哑巴点点头。就在哑巴点头的一刹那,刚才他们扔东西过去的那树后面的林子里突然又“哗哗”地响了,这响声是从林子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树上有玩意儿在动。我们一起望了过去,林子很密,也没看见什么,只是树叶在那晃啊晃罢了。然后一串恐怖的声音传了过来:“哇!哇!呀……”声音好像是婴儿的啼哭,可是那嗓门却又似乎是一个正在长喉结的半大小子变声发出的声音。怪叫声响了有大概五六秒,伴随着林子上空树叶的“哗哗”声,最后一起停止了。空气中也没有一丝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重新静寂下来。
我们都吓得一张张老脸雪白,站在那儿不敢乱动一下。沉默了一分钟吧!振振一把跳了起来,手里挥舞着越狱时他带的那把用砖头磨成的小小的石刀,对着前方大声吼道:“啥玩意儿!给老子死出来!看老子不活剐了你!”
林子深处对他的嚣张没有任何回应。大鸟和吴球给振振这么一下惊醒了一般,也各自摸出身上带的石头磨成的尖刃什么的武器,对着那林子深处开始骂街:“啥鬼东西!别给咱逮到!”
海波哥也有点儿激动,跟着吼上了一句:“逮到你这鬼东西,看老子不生吃了你!”
我听着海波哥这话,胃里又翻涌了起来。看来海波哥吃那生兔子还吃上瘾了。
他们这么对空气骂了一会儿,反而大家胆色又上来了点儿,毕竟本来就是一群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家伙。四哥说:“应该是猴子,大概是受了惊吓吧!”
死老头却还没有从那怪叫声中晃过神来,在我身边说道:“不会是山魈吧?”
四哥便骂道:“老鬼别又开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弄得神神鬼鬼的来吓唬人!”
死老头挨了批评,忙不吭声了。海波哥抬头望望天,说:“这时间过得还真慢啊!难道是咱这么一路跑,自个儿觉得有了很久,实际上压根儿就没出来多久还是怎么的?”说完对着四哥说道:“怎么样?也都累得够戗了,休息一下吧!”
四哥也抬头看了看天,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呗!”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日本烟盒来,里面就剩半个烟屁股,四哥用小鬼子那上面贴了美女图片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着了,自个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再递给海波哥。
振振望着那烟屁股吞了口口水,然后一屁股坐到我和死老头旁边,对着死老头说:“死老头!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哦!还知道啥山魈什么的。”
那边海波哥便也说话了:“是啊!死老头!山魈是啥玩意儿,说来听听呗!”
死老头冲海波哥呵呵地笑笑,然后小心地看了四哥一眼,见四哥也没说什么,正靠着树望着天。死老头便点点头,说:“在我们老家,以前倒有这么个关于山魈的传说,当然咯!四哥说得对,也都只是神神鬼鬼的传说。嘿嘿!传说就是了,说给大家听听,打发点儿无聊时间罢了!都别往心里去。”
吴球便骂道:“要你说就说呗!废话这么多。”
死老头顿了顿,说出了这么个故事:
那是袁大头刚当上大总统的年月,死老头的老家是个鸟不拉屎的山区小镇。周围都是群山,环抱着这个不大的镇。而大革命却没有因为这群山的阻隔而止步,于是,就在那个六月,小镇的最高领导人由当时的胡县令变成了他儿子——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小镇恶霸胡霸天。
胡霸天之所以那么快地蹿红,原因就是他所谓的大义灭亲。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剪掉辫子后,首先针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父亲,并毫不留情地把胡县令关进了县衙大狱。
胡县令一个老举人,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大狱里。镇并不大,老一辈的都私底下说:“这胡霸天总会遭报应的!雷公打雷总会打死这小崽子的。”
私底下说归说,可在那革命的年代,又有谁敢对那翻天覆地世界的变迁大声指责呢?胡霸天搬进了所谓的县长大院,胡县令则被安葬在一个浅浅的坟里。胡县令的老婆胡夫人的房子也被征收了,胡霸天说这封建王朝的余孽,就应该送去吃点儿苦,拨了镇外的一个小山神庙,让胡夫人住了过去。
胡夫人面无表情地在一个冷清的早晨搬去了镇外。最开始几个月,胡夫人还每天到镇上来买点儿菜什么的,也不和人说太多话,毕竟一说开了,都会骂她那亲生的儿子。胡夫人就算再恨再怨,但总是自己身上的肉,不好埋怨谁。
那年入冬,天气额外地冷。卖菜的农民便发现,胡夫人有些日子没有到镇上来了。起初也都只是几个老汉随意地提了提,到之后日子有半个月了,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就有人找到了胡霸天,说:“你也得去看看你娘啊!在那镇外一个人的,万一出个啥事也不得劲儿啊!”
胡霸天坐那听这情况,抓了抓后脑勺,就开始扯上了:“我老娘不会是跟着封建王朝的那些辫子老头跑了吧?听说北京城里还真有些老东西在玩复辟。那可不行,咱要去好好看看,免得大辫子们在老子眼皮底下翻了天。”
一干披着短发的所谓的革命人士跟着胡霸天革命到了极致,害上自己亲爹亲妈的报应娃浩浩荡荡地出了镇。也是巧合,一干人等吃了中饭才出发的,到了那山神庙外也就三点多钟。可偏偏那一会儿天阴阴地暗了下来,刮着不小却又似乎很有针对性的风。远远地看去,山神庙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氛,好像里面的神怪正在皱眉,怒气都是因为胡霸天这逆天的家伙的到来。
几个小跟班便在胡霸天背后犯怂,小声说:“县长,你看今儿个咱是不是算了,这鬼地方怪吓人的,这模样你娘应该也不在里面吧!”
胡霸天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刚过,嘴唇上还黑黑的只是些绒毛,心里自然也有点儿害怕。但谁让他是县长呢?一咬牙一跺脚,胡霸天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孩子们一挥手:“同胞们,这山神庙本来就是咱三民主义要打倒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革命党,要打破的是什么?就是这封建的一切!越是这么神神鬼鬼的,越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来!让我们像孙先生他们一样,像袁大总统他们一样,彻底地推倒它!”
说完,胡霸天带着激动不已的革命党们,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里冷冷清清,除了可怜巴巴的山神像哭丧着脸在那儿站着。墙角一床破棉絮,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被子,旁边摆着个盆,里面放着一条毛巾。角落里还放着个桶,里面装着小半桶水。一切都说明胡夫人确实在这里住过,但人却不在。胡霸天便一挥手,要革命党们在庙里庙外找人。
胡夫人确实不在,但有个革命党却招手要胡霸天过去。胡霸天跟着他走到神龛后,只见山神爷雕像后面的角落里,用稻草另外打了个地铺,并也象征性地放了个枕头。胡霸天大惊失色地说:“还真有复辟派在这庙里潜伏着,看来我们不虚此行。”
革命党们便也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分析上了。那种偏僻的小镇上,对于革命也是一种胡乱的任凭几个所谓的革命党臆想出来的罢了。正胡乱说着,突然庙后面一个革命党在那儿怪叫。大家忙跑了出去,只见两个人指着庙后的树上,双腿在发抖。大家便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人头似的东西挂在树上,垂下来一头长发。
胡霸天也吓呆了,虽然说这孩子没心没肺,但毕竟胡夫人是他亲娘,他这该遭天谴的性格也始终是胡夫人给从小宠出来的。那一会儿便也大声喊道:“娘!是你吗?”
人头没有回应,革命党面面相觑。有两个胆子大的便上前了,用石头对着那人头一样的玩意儿扔了过去,一个黑糊糊的球便掉了下来,大家都站在原地不敢靠前。胡霸天便犯浑了,上前捡了起来。这不捡不打紧,还真给吓破胆了。这还真的就是胡夫人,并且脸上被什么啃过一般,都是牙印,黏黏的似乎还有口水。
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发软,胡霸天自己也一松手,那人头掉到了地上。一干人都忍不住往后退,而胡霸天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人站在人头旁一直抖,却不知道动弹了。
一声长啸在庙后的树林里响了起来。革命党们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只见树林里“哗哗”地响动了起来。然后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一人高,直接跳到了胡霸天的肩膀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黑影一把扭断了胡霸天的脖子,把一颗人头给硬生生地扯了下去,往后一扔,然后对着那冒着血的脖子一口咬了上去,看样子是在狠狠地吸着胡霸天的血。
革命党们都吓蒙了,胡霸天的身子还是那么直立着,那黑影嘴对着胡霸天的脖子,贪婪地喝着涌出的血,只听见他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死盯着面前的人,眼珠是红的,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道是谁最早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跑啊!”
一干革命党丢下胡霸天,拼命往镇上疯跑了去。
从此以后,那山神庙再也没有人敢过去了。据说几年后有胆子大的在白天去过,说那山神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了,也没见啥白骨的。
于是便有两个传说:一个说法是说那天去的一干革命党对胡霸天早就有意见,在那山神庙把他给活埋了,回来编了这么个故事;另一个说法是一干年纪大的人在私底下说的,那鬼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山魈,山里有灵性的精灵。他带走胡夫人是为了了结胡夫人的痛苦,让胡夫人解脱。带走胡霸天就是神给的报应,天谴罢了。
听完这故事,大家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不过就是地方鬼故事罢了,每个人的家乡都有诸如此类的传说,无非都是天报应之类的。吴球便骂道:“死老头,那山魈如果真要显灵啥的,早就把你这浑人给带走了!你丫的一双黑手下,不知道死了几个人呢?”
死老头讪讪地笑道:“我那也只是杀了几个活该被杀的狗汉奸,遭报应的活儿咱还真没做过。”
振振也嘿嘿地笑道:“就是啊!咱宰过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伪军和小日本。”
大鸟说:“就是就是!”然后一扭头对着我说:“雷子,你不是啥都知道吗?说说这山魈呗!”
我冲他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太多,好像确实有山魈这么个东西,和狒狒差不多吧!只是有攻击性罢了。”
我的解释没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哥儿几个便扯开话题聊到了其他。前面的四哥站了起来:“行了行了!都少胡说了!也休息会儿了,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能多跑远就多跑远点儿吧。”
死老头便冲四哥说上了:“四哥!不知道咋的,平时在战俘营里,也是这么一天就是一天,我也没比你们这些年轻的瞌睡啊。可像这样今天都没结束,咋就觉得特别犯困了呢?”
四哥脸色便要拉下来,准备骂人。他身边的海波哥也说上了:“老四,我也觉得今儿个有点儿古怪,怎么天就暗不下来呢?咱这么一路跑下来,别说有没有个十小时,起码七八个小时应该有了吧!再怎么着应该也到了傍晚吧!你看这天,还像大上午一样。”
四哥扭头对着海波哥,似乎连带着海波哥也让他不高兴了:“海波!你咋也和这些小的一样,莫名其妙起来!难不成是我让这天黑不下来的?”
海波哥被四哥这么一顿抢白,脸也阴了:“老四!咱都只是说说看法!这林子一路走下来,到处都透着些古怪,大家都看在眼里,嘴上不怎么说罢了!路可是你一直在这儿带着,真有差错,弟兄们一起合计着应付就是了,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好像这些个古怪,还不许弟兄们说几句!”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都不吱声,互相地看着。我和振振、死老头站在一起,看着他们几个。吴球和大鸟两个,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冷不丁地,我瞅见哑巴悄无声息地到了那棵他们扔东西过去的树下,弯腰把刺刀和石块捡了起来,然后奇怪地往海波哥的背后走了过去,在海波哥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盯着海波哥的后脑勺,手里那石块握得紧紧的,似乎想要对着海波哥的后脑勺……
我忙走了上去,对着四哥和海波哥说道:“都怎么了?出来前咱都说好了!同进同出的,这还没啥啊,咋就闹得这么不愉快起来?我们弟兄几个还不是靠着四哥你和海波哥两位领着这头,才有现在这一步的。行了行了!没被小鬼子逮着,自个没必要这么对上眼。今儿个这一天下来,都神经绷太紧了,放松下。”
四哥白了我一眼,然后随意地对海波哥身后的哑巴使了个眼色。再走到海波哥面前,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海波!雷子说得也是,咱弟兄真有啥坎,找个角落来一架就是了,打完了还是要做好兄弟的。行了!都是老弟我不对,别往心里去了。”
海波哥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过了,便也淡淡地笑笑,说:“嗯!那咱还是继续赶路吧!我也知道你都是为大伙好,只是都有点儿累了,发发牢骚罢了!啥事都还指望着你做主呢。”
说完海波哥一挥手,他和四哥,还有哑巴又走在前面,往小溪的前方继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