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罗飞的这番分析,在场众人均点头表示赞同。
“先得把这个过程弄清楚,这才能为刘宁宁设计一个合适的催眠场景。”陆风平先顺着罗飞的话总结了一句,然后又看着对方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姓萧的,以为催眠都要在安静的环境下才好。嘿嘿,刘宁宁本身是个恐惧症患者,你让她在病房这样的封闭空间里接受催眠,这不是加深她的紧张情绪吗?我说姓萧的是个蠢货,有没有冤枉他?”
罗飞对这种情绪化的评论一概无视,他直接问道:“那你现在觉得什么样的场景才是合适的?”
陆风平反问:“那个女孩还在医院里吗?”
“昨天晚上已经回学校了。”陈嘉鑫回答道,“她就是受了惊吓,身体本身没什么事,所以没必要继续住院。”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道:“那就在学校操场上实施催眠吧。”说完又特地扭头看着梁音,嬉笑道,“你是我的助手,可得陪我一块去哦。”
梁音漠然“嗯”了一声,就是不肯给对方一个好脸。
02
下午三点二十三分,龙州大学体育场。
这个点正是进行户外活动的时间。因为是阴天,气温凉爽,所以今天在操场上锻炼的师生比往日更多。
在跑圈的人流中,有两个女孩格外引人注目。青春靓丽是她们共同的特点,但两人又各有不同的风韵。
跑在内圈的女孩身材高挑,带着点冷艳的气质;跑在外圈的女孩则显得更加精致,她的脸上一直笑吟吟的,透出阳光开朗的飒爽性格。
两人一边跑一边聊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圈矮个的女孩在逗着对方说话。
高个女孩虽然话不多,但看得出来,她和对方的关系还算融洽。
这一高一矮两个女孩正是刘宁宁和梁音。按照陆风平的吩咐,梁音花费了半天时间和刘宁宁相处,并成功建立起一定的情感联系。
又转过了一个弯道,刘宁宁的步伐渐渐沉重。梁音见状主动询问道:“是不是累了?歇会儿吧。”
刘宁宁确实有点跑不动了,便“嗯”了一声,慢慢停下了脚步。梁音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说道:“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会儿吧。”
那是体育场主席台下方的休息区,摆了一张圆桌和三把摇椅。圆桌上备好了几瓶饮料,桌旁还撑起了一把太阳伞,有模有样的,对于刚刚运动完的人来说颇具吸引力。
两个女孩结伴来到桌边,梁音率先挑了张摇椅坐下来,同时招呼伙伴道:“坐吧,这些都是给我们准备的。”
刘宁宁坐在同伴身旁,问了句:“饮料也可以喝吧。”她现在口渴得很。
“当然可以。”梁音率先拿起瓶饮料,开怀畅饮。于是刘宁宁不再拘谨,也拿了一瓶饮料喝起来。
忽听得身边有个男人的声音在打招呼:“你好。”
刘宁宁连忙循声看去。却见说话者是个瘦高的男子,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辫子,眉目清秀。
男子看出女孩有些紧张,便又主动说道:“我是她的朋友。”他说话时带着微笑,声音很好听。
女孩看看身旁的梁音,梁音自然认得那男子正是陆风平,于是她便配合地点了点头。刘宁宁又把目光转回到男子身上,小声问了句:“那……你也是警察吗?”
“我不是警察。我是个坏蛋。”陆风平装模作样地说道。
女孩反倒笑了。在她眼中,这个颇为帅气的陌生人实在不像是个坏蛋。所以她觉得对方一定是在故意开玩笑。
陆风平顺势坐在了刘宁宁身边,寒暄般说道:“今天天气不错。”
女孩“嗯”了一声:“挺凉快的。”
“运动运动,出一身汗。回去舒舒服服洗个澡,然后约上男朋友,晚上吃顿大餐——多美的生活啊。”陆风平感慨地说道。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似乎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可是女孩却把眉头微微一皱,脸上浮现出忧郁的神色。
“和男朋友闹别扭了吧?”陆风平转过头来,看着女孩问道。
女孩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的困扰。”陆风平压低声音,似在向对方耳语,“你害怕那个地下室。”
女孩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陆风平又柔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不——”女孩慌乱地摇着头,“我不需要帮助!”
“别害怕,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你看看,这里非常安全,对不对?”
女孩抬起目光四下环顾。这是一片开放的公共场所,周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于是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情绪稳定了许多。
“我知道你害怕密闭的环境——我们绝对不去那种地方。”陆风平顿了顿,话锋又略微一转,“不过要解开你的心结,我们又必须营造出类似的环境。所以我们可以做个游戏,模拟出一个虚拟的世界。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模拟?”女孩试探着问道,小心翼翼。
“很简单,你只要闭上眼睛,聆听我的话语就行了。”
“就在这里吗?”
“对,就在这里。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地点,你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说到此处,陆风平又特意指了指坐在旁边的梁音,“而且你的朋友也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适时地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刘宁宁的左手手背上。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两手之间传导,令后者变得坚强起来。于是她把饮料放回到圆桌上,主动问了句:“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陆风平回应道:“你可以先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刘宁宁便把后背靠在摇椅上,呈半躺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摇椅微微地晃动着,令她觉得非常舒适。
“刚刚跑累了吧?也应该放松放松了。”陆风平站起身,围着女孩边走边说,“你现在的姿势非常舒适,你可以让每一块肌肉都松弛下来,你好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就像是躺在一片软绵绵的云彩上。”
女孩脸部的线条变得柔和,嘴角则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在天空中飘浮,周围的世界是如此宁静,你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听见我的话语。你的呼吸则已和天空融成了一片,你的精神如此放松,你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女孩的脚尖向着两侧分开,她似乎真的飘了起来。
陆风平等待了一会儿,确认时机已经成熟之后,他才又说道:“现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你的回忆里到底有什么,好吗?”
女孩没有回答,反而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你不用害怕。”陆风平抚慰道,“这只是一个虚拟的环境。其实你非常的安全,而且你的朋友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梁音的手掌在同伴手腕处轻轻抚摩了两下,意在配合陆风平的话语。刘宁宁感受到这种肢体上的交流,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情绪重新稳定下来。
“跟着我好吗?别害怕,”陆风平再次强调了一遍,“我是在帮你。”
女孩依旧没有说话,但这次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会带着你在校园里穿行,周围都是你非常熟悉的环境。”陆风平用低缓的语气引领着对方的思绪,“最后我们来到了一幢小楼前。这里是学校的家属区,你以前就来过的,对不对?”
女孩回应道:“是的。我来过这里,我认识这幢小楼。”
“上楼吧。跟着我,别害怕。三楼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对不对?304,是楼梯右手边的这扇门。”
女孩略略犹豫了一会儿,说:“是的,就是这里。”
“跟着我,继续往前走。我们开门走进去,里面又有一扇门。打开第二扇门,我们走进了一间小屋。这是一间很奇怪的屋子,通往阳台的门窗全都钉上了木板。”
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球不安地在眼睑下滚动着。
“我现在是应该出去呢?还是留下来陪你?”陆风平给了一个选择问句,但无论哪种选择,女孩自己都被留在了屋里。
刘宁宁急迫地给出了答案:“留下来陪我!”
陆风平点点头,又道:“那我现在要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了起来,“别关门!”
“我只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你完全不用害怕,因为这扇门就掌握在你手中。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要说一声开门,我就会把门打开,好吗?”
女孩不说话,眼球在眼睑下转动得愈发激烈。
陆风平不再给对方选择的机会,突然说道:“我已经把屋门关上了。”
“不!”女孩喊叫起来,带着哭腔,“开门,开门!”
陆风平却并未响应对方的呼喊,他只是平静地说道:“你不用害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梁音把两只手全都搭了过去,试图再次通过肢体的接触来抚慰对方。可是这次刘宁宁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她猛地翻转手腕,死死抓住了梁音的双手,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陆风平的神情一凛,连忙问道:“是谁?你看到了谁?”
“黑娃!”刘宁宁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陆风平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他继续追问:“黑娃是谁?”
女孩却不再回答,她只是大喊着:“开门,开门!”她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最后竟产生了严重的哮喘。这种状态让一旁的梁音颇为忧虑,她看了陆风平一眼,建议道:“停下吧,她支撑不住了!”
陆风平也知道局面无法再维系,他俯身在刘宁宁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门开了。”
女孩长出了一口气,如虚脱般瘫倒在躺椅上,沉沉睡去。梁音的双手解脱出来——刚才被对方抓到的地方,赫然已泛起了通红的指印。
陆风平转过头来问了句:“你怎么样?”
梁音咧着嘴,她一边揉着被抓处,一边不解地嘀咕着:“她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会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各种身体机能也会成倍提高。”陆风平往梁音身边凑了凑,一脸关切地说道,“疼不疼?我帮你揉揉吧。”
梁音“切”了一声,懒得搭理对方。她转过身去,低头对着别在衣领上的麦克说了句:“你们过来吧。”片刻后,罗飞和陈嘉鑫从体育场看台下方走出来。他们一直就隐藏在不远处,并且通过传音设备听了整个催眠过程。
由于提前知道了刘宁宁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原因,陆风平在本次催眠时便直接跳过了刘宁宁和高永祥相遇的过程,也就跳过了横亘在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个记忆障碍。这个策略无疑是成功的,因为女孩的记忆很显然已被引回到了案发现场。
“有什么发现吗?”一走到圆桌边,罗飞便充满期待地问道。
陆风平耸耸肩,说了两个字:“黑娃。”
这正是刘宁宁在情绪最激动时吐出的词语,罗飞在耳麦中也听见了。“这个黑娃就是凶手吗?”他看着陆风平,希望能得到更加确定的答复。虽然这个词的寓意还模糊不清,但只要和凶手有关,就必定会对案件的侦破带来极大的帮助。
可是陆风平却摇摇头道:“不,黑娃和这起案件的凶手没有关系。”
“啊?”罗飞不太理解了,“刘宁宁不是在喊‘放开我,放开我’吗?然后你问她是谁,她才说出‘黑娃’这个词。”
“没错,但这事跟案件无关。”陆风平先给出结论,然后开始解释,“你要知道,在我的催眠引导下,刘宁宁的回忆和案发当天的事件进程是完全吻合的。可以确信,在案发那天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带到了小屋里,试图用暴露疗法来治疗对方的恐惧症。在治疗的过程中,他把自己也关在小屋里陪伴刘宁宁。随即刘宁宁便遭遇到极其恐怖的东西——就是她口中所说的‘黑娃’。而在这个过程中并没有第三人进入小屋,所以这个‘黑娃’其实是来自于刘宁宁潜意识中的某段回忆。”
罗飞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刘宁宁在接受暴露治疗的时候,潜意识中的某段恐怖回忆被唤醒了?”
“是的。而且我相信,这段被隐藏的回忆就是她患上恐惧症的病因。案发当天,当刘宁宁看到回忆中的‘黑娃’之后,她的情绪便已经彻底崩溃。而那时凶手根本还没有进入案发现场。”
“那就是说——我们还得继续对刘宁宁实施催眠,才能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陆风平点了点头。
罗飞转过头来看了看在摇椅上沉睡的女孩:“现在可以继续吗?”
“现在不行。”陆风平摊着手说道,“刘宁宁的记忆又遇到了一个障碍,要想绕过这个障碍,我首先要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你是说‘黑娃’?”陆风平点点头。
之前萧席枫对刘宁宁催眠的时候,受阻于“高永祥”这个记忆障碍。后来陆风平分析出刘宁宁和高永祥的互动过程,这才巧妙设计,绕过了这个障碍。同理,现在要想绕过“黑娃”,也必须得了解这两个字对于刘宁宁的意义所在。
“既然和刘宁宁的病根有关,调查起来应该不会太难。”罗飞作出这样的评判,似乎要给大家打打气。
“不管难不难,这都是你们警方的工作。你们先查吧,查到眉目了再来找我。”陆风平说完之后伸了个懒腰,又道,“这一天折腾的,你们不请我吃晚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