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逸聪怔了怔,苦笑道:“那还真是个大麻烦。”
“我可以帮你解决,彻底解决。到时候胡盼盼也可以回家了。”那人把嘴巴贴到傅逸聪耳边,慢悠悠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成交。”傅逸聪痛快地作出选择,随后他又补充道,“不过你帮人得帮到底。”
“哦?你觉得我帮得还不够?”
傅逸聪道:“我母亲当年遇害,是为了救一个女孩。你这么神通广大,这事应该知道吧?”
“知道,那个女孩叫梁音,现在当了法医。这些年来,你一直在照顾着她。”
“她有个心结,我想帮她解开。”
“这事……”那人胸有成竹地说道,“我来安排。”
06
听完傅逸聪的回忆,罗飞问道:“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他的脸?”
“是的。”
“后来在工地上的那个局,全都是他安排的?”
“是的。”
既身手了得,又足智多谋,还有能力修改公安档案中采集的指纹,这人到底什么来头?按照傅逸聪的说法,此人手上至少有两条人命了。不管他作案的动机如何,他都是个极为凶险的罪犯。
另外还有一条人命多半也要算在这家伙的头上。
“被塔吊配重砸死的那个人。”罗飞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傅逸聪看着罗飞微微一笑,道:“你认识的。”
“哦?”
“他自愿求死,而且不想留下尸体。被砸成肉饼就是他梦想中的归宿。”
罗飞蓦然想起一人,脱口问道:“是杨兴春?”
傅逸聪点点头。
杨兴春以这种方式死去,他就成了永远无法归案的在逃人员,刘宁宁也就永远不会受到打搅。
“老杨……”罗飞露出悲伤的神色,“这值得吗?”
“当守护成为一种责任,再多的付出也会心甘情愿。”傅逸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透出一种惺惺相惜般的赞赏。
罗飞一声长叹。他知道杨兴春肯定还有事情瞒着自己,可惜再也无法找对方问个明白了。沉默片刻后,罗飞又继续问傅逸聪:“胡盼盼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盼盼不是胡大勇的亲生,当年她母亲出轨,怀上这个孩子。胡大勇为了报复,对胡盼盼实施了多年的性侵,母女俩既不便报警,又不敢反抗。后来胡盼盼遇到了一个男孩,对她很好。但胡盼盼心里有阴影,不敢接受这份感情。那天我在咖啡馆和胡盼盼偶遇,我看出这女孩心思重,就在公园里给她做了个催眠,封闭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后来胡盼盼就跟那男孩走了。因为担心再受到胡大勇的骚扰,所以我一直不敢说出胡盼盼的去向。”
“胡大勇这事……”罗飞摇摇头,“为什么不报警呢?”
“你以为警察能解决一切问题?”傅逸聪用嘲讽的眼神看着罗飞,“你们可以把胡大勇抓起来,但胡盼盼怎么办?这事传出去,女孩一辈子全都毁了。”
从这个角度考虑,对方的处理方式确实更有人情味。罗飞看了看傅逸聪,又问道:“你怎么不给梁音做个催眠?”
“你是说给她也做个记忆障碍?”
“对。让她忘了那段可怕的经历不就行了吗,何苦要费这么大的周折?”
“如果她忘记了那段经历——”傅逸聪郑重其事地说道,“那我母亲就真的死了。”
“是的……”罗飞理解了对方的心境,“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换个身份,先四处游历一下吧。梁音已经长大了,而且有了另一个男人照顾,我也该放手了。”
话虽这么说,但傅逸聪的语气中仍然透着眷眷的不舍。
“在梁音心里,你会永远成为她最痛恨的那个人。”罗飞有点为对方鸣不平的感觉。
傅逸聪却笑道:“这样最好,我不想让她觉得欠我的。这么多年我都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也是这个目的。”
这是真正的无私付出,从一开始就不求任何回报。为了不给对方留下心理负担,宁可把自己打造成对方最痛恨的那个人。
“那在你心中呢?”罗飞又问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该怎么形容?”傅逸聪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有时候像母亲,有时候像恋人,有时候像妹妹,有时候又像是女儿。”
“那我替她谢谢你了。”罗飞语气诚挚。
傅逸聪回应道:“我也替她谢谢你。”
“谢我?”罗飞有些讶然,“谢我什么?”
“你答应不去打搅她。”
“是的。”罗飞虽然看破了真相,但这些真相确实没必要让梁音知晓。
傅逸聪又道:“我可以给你一些回报。”
“是吗?”罗飞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什么样的回报?”
傅逸聪回视着对方,片刻后他悠悠说道:“在你心中也有一个秘密,那个秘密让你恐惧。”
罗飞一凛,愕然道:“你知道了?”
傅逸聪没有正面回答,他微笑道:“其实让你害怕的并不是那个黑影,而是你自己的本性。”
罗飞变了脸色,半晌之后他慢慢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傅逸聪把嘴凑到罗飞耳畔,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罗飞的眼神随之一亮。
傅逸聪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他低头问罗飞:“你还有问题没有?没有我要走了。”
罗飞还沉浸在先前的思绪中,恍然不觉。
于是傅逸聪便自顾自地迈开了步伐,晃悠悠走出十多步之后,他忽地又停下来,回头冲罗飞喊了句:“那个女孩,刘宁宁——”
罗飞终于清醒,他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要想克服她的幽闭恐惧症,其实很简单——在房间里给她准备充足的食物就行。”
罗飞一愣。食物?他突然间产生了某些联想。
“等等,你的意思是?”罗飞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赶上对方的步伐。
傅逸聪抬起手向身后一推,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你别跟着我了。”他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吗?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杨兴春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也帮了他一个。”
罗飞蹙起眉头追问:“什么?”
“我给刘宁宁设置了一个记忆障碍,除了我之外,再没人能打开她的记忆。”傅逸聪扔下最后一句话,他一路大步前行,再也没有回头。
07
十月十九日,上午九点五十一分。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守着自己的小店,门口的招牌上写明了他的行当:配钥匙,开锁。
罗飞走进店内。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配钥匙啊?”
罗飞摇摇头,他拉了张椅子坐在老人对面,说道:“老师傅,问您个事。”
“什么事啊?”
“十多年前,有个警察喊你开锁。有两个小姑娘被锁在家里,这事您应该记得吧?”
老头打量着罗飞:“你是谁啊?”
罗飞展示了自己的证件:“警察。”
老头的警戒心打消了,他叹息道:“能不记得吗?多惨哪。”
“当时那屋子里还有一条狗吧?”
“对啊。”
“我想问问,您开锁进屋的时候,那条狗是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老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被那大娃给咬死了。”
“谢谢您了。”罗飞起身离去。他终于知道杨兴春到底在隐瞒什么了。
杨兴春是“净化工程”的追随者,杀李军,杀秦燕,都符合逻辑,杀高永祥却解释不通。
案发当天,杨兴春前往龙州大学的路上便开始躲避监控,这事不合情理。按照杨兴春的说法,他是接到刘宁宁的电话,出发去高永祥住所解决事情。当时他还没有产生杀害高永祥的念头,为何要躲避监控呢?
合理的推测是:当时高永祥已死,杨兴春接到刘宁宁的电话之后,是去处理后事的。所以他随身带了分尸的锯子,而不是行凶所需的刀具。
客厅里那个所谓的“杀人现场”,完全是杨兴春伪造而成。所谓现场取材的“工具包”,也并不存在。
杀死高永祥的人其实是刘宁宁——这才是杨兴春拼死都要藏住的秘密!
割掉高永祥的头颅和双手,是因为高永祥和刘宁宁发生过搏斗,在他的指甲中会留有刘宁宁的血肉,在他的头颅上也一定存有与凶案真相有关的秘密。
只是罗飞一直想不出刘宁宁为何会杀死高永祥,也想不出头颅上的秘密会是什么。
直到傅逸聪给了他提示。
刘宁宁的幽闭恐惧症,根源在于对食物的担忧。那么在当年的那场噩梦中,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为什么一接触到那场回忆,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黑娃”?
或许在那个封闭的修罗场中,她其实是一场残酷生存竞争的最终获胜者。
所以当高永祥用暴露疗法对刘宁宁展开治疗的时候,刘宁宁的记忆又回到了当年的情境。她把高永祥当成了自己的生存竞争者。
同时,也是她的食物。
杨兴春割去了高永祥的头颅,他想隐藏的,应该就是死者咽喉上的咬痕。当时刘宁宁死死咬住高永祥的咽喉,导致对方机械性窒息死亡,这正是动物界最原始的杀戮方式。
杨兴春为了掩盖这个过程,刻意伪造了用电话线勒死高永祥的假象。而他把杀人现场弄得和秦燕之死如此相似,也是故意要把警方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吧。
这些都是罗飞的推测。鉴于杨兴春已死,而刘宁宁的记忆也无法再恢复,这些推测已经很难验证。
即便有机会唤醒刘宁宁的记忆,罗飞也不想再去尝试。
高永祥的家人已经得到了经济补偿,而刘宁宁精神失控时的行为也无法承担刑责。既然如此,何必再打破那个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呢?
尾声
十月二十一日,晚上七点十七分。
下班经过警局大门的时候,罗飞被传达室的王师傅叫住了:“有你一封信。”
罗飞接过信笺。信封上有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寄信者的落款。
罗飞把信封撕开,里面只有一页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