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指着沙发上的助手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就是看他太累了,让他先睡一会儿。对了,他睡着之前给我拿来了这些资料。你们不是想让我协助办案吗?总得让我先看看嘛——”陆风平伸手在桌面上拍了拍,“喏,全在这里了。”
“就这样?”罗飞不太相信。对方刚刚撂过狠话,怎会如此善罢甘休?或许他已经用催眠术对陈嘉鑫种下心锚一类的东西,暂时虽看不出伤害,但日后的隐患却难以预料。
陆风平明白罗飞的心思,他大言不惭地说道:“本来是不止的。我说过嘛,你们既然逼我,我就要让你们后悔。不过呢——”他捧着手里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之后,又说道,“我已经改了主意。”
罗飞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追问:“改了什么主意?”
“我现在愿意帮你们查案。”陆风平说道,“只要你们能满足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配一个助手。”
“这个没问题的。”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转变,但对于这样简单的要求,罗飞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手,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人我已经挑好啦。”陆风平伸出右手食指,在面前的那沓资料上点了几下,说,“我就要她。”
罗飞上前几步,凑到了办公桌前。他看到最上方的资料是一份验尸报告,报告已经被翻到最后一页,而陆风平的手指敲点处正是撰写者的签名。
字迹娟秀,同时又暗藏着几分苍劲的笔锋。
——梁音。
第三章 街头劫持引出失踪案
01
九月九日,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刑警队会议室。
今天一早,梁音得知刑警队要借调自己,她的心情颇为兴奋。相较于法医这样的幕后角色,她更喜欢在第一线与犯罪分子展开面对面的较量。可是到刑警队与罗飞碰面之后,她才发现这事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愉快。
“陆风平?”女孩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飞见状猜测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岂止是认识……”梁音苦笑着说道,“我最讨厌这家伙了!”
“我们也讨厌他!”旁边的陈嘉鑫插了句嘴,似乎要积极向女孩表明立场。
罗飞知道梁音说的“讨厌”和陈嘉鑫的“讨厌”并不是一个概念,他看着女孩追问道:“你和陆风平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跟他能有什么关系?”梁音用双手捧着脑壳,像是要疯似的,“他就是个浑蛋,人渣!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会求他帮忙?还,还要我给他当助手?”
罗飞无奈地咧咧嘴,说:“是陆风平特意点名要你来的。”
“无耻!”梁音咬着嘴唇,“他就会耍这种下三烂的手段!”
“你和他很熟悉吗?”
“熟!”梁音恨恨地说道,“我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骚扰我,都快十年了。”
罗飞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这么说,你们俩是同乡?”
梁音点了点头。
“那怎么这么巧呢?现在又都在龙州了。”
“巧什么啊!是他一直跟着我,像块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罗飞想起来了,梁音从去年开始分配到龙州市法医鉴定中心实习,而陆风平也是去年九月份来的龙州。难道这家伙真的是跟随梁音而来?那这两人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
梁音注意到罗飞的神色变化,她连忙摇着手解释道:“你们别误会啊,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是他一直在骚扰我,我也没办法。”
罗飞和陈嘉鑫双双看着梁音,那目光中分明在说:这事肯定没那么简单吧?
梁音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从头说吧。我上的初中可是全市最好的重点中学,陆风平则是社会上有名的混混,我平时根本不会去搭理这种人。我后来跟他认识纯属是倒霉催的。”她顿了顿,详细讲述道,“那是一天傍晚放学,我和几个同学结伴回家。在穿过一条胡同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墙角,鼻青脸肿的,大概是刚刚被别人揍过。这个人就是陆风平了,当时他额头上还豁开一条大口子,流了不少血。我看他的样子挺可怜的,就想过去问问要不要紧。我的同学都拦着我,说这家伙不是好人,别去管他。唉,我如果听劝就好了!可惜我还是太幼稚,只是想他已经受伤了啊,不可能再伤害别人,我还是得帮帮他。于是我就走过去,送了一条干净的手帕让他止血。谁知道他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吓坏了,想要挣脱,但是被他抓得紧紧的,根本动不了。我向同学求救,同学们却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后来陆风平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我也是吓傻了,居然老老实实全都告诉了他。他这才把我放开。我连忙跑回同学们身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上午,我做完课间操想要回教室的时候,却在楼道口被那家伙拦住了。他说要把手帕还给我,还要认我作干妹妹。我当然不答应,连手帕也不想要了。可那家伙却说:你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反正我心里已经认你作了妹妹。以后你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罩着你。后来他就一直纠缠着我,不管我怎么撵都撵不走,真是讨厌死了!”
罗飞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评价道:“小混混纠缠女学生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不过像这样一缠就是十年,而且还跟着追到外地的,那还真是少见!”
“是啊,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无赖!”梁音满腹的委屈,“我早就说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和他这种人交朋友的。但他就是不肯罢休!”
“也许就是因为你不理他,所以他才愈发纠缠你吧。我看这个人性格怪怪的,多半是个变态!”陈嘉鑫同仇敌忾地声讨了几句,随后又颇为担忧地询问道,“他纠缠你这么长时间,没有欺负过你吧?”
梁音略微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那倒是没有……”
“那就好。他要是敢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陈嘉鑫捏着拳头,很有信心地说道。他到现在还以为是自己逼迫陆风平就范的。
罗飞顾及助手的面子,也没有点破,只看着梁音道:“能对一个女孩纠缠十年,不管怎么样,那家伙应该是真的喜欢你吧。既然他没对你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我看你也不必对他太过排斥。”
“得了吧。”梁音把嘴一撇说,“我看到他就恶心!”
“那就把个人情绪先放一边。”罗飞进一步劝道,“为了早点破案,你就委屈一下吧。”
梁音扁扁嘴:“好吧,只要能破案,就先让他得意一次。”她性格上风风火火的,但是在大局面前倒还拿得住分寸。不过她随后又愤愤说道:“明知道我没法拒绝,就拿这事来要挟我,这种人最无耻了!他自以为占到了便宜,其实只会让我更加讨厌他!”
见梁音这边已经松口,罗飞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便吩咐陈嘉鑫:“你去把陆风平叫过来吧,我们先开个会。”
陈嘉鑫到楼上办公室去叫陆风平。没过几分钟,两人双双来到了会议室。陆风平手里拿着一盒白茶,一进屋就对着梁音笑嘻嘻地说道:“家乡的特产,也不带点给大哥尝尝。妹子,你这事可有点偏心啊。”
“什么哥哥妹妹的?”梁音硬邦邦地把对方撅了回去,“你是不是来谈案子?不谈案子的话,我立马就走。”
“谈案子。”陆风平拉了张椅子坐在梁音身边,他把手里的那盒白茶往桌上一扔,说道,“先给我泡杯家乡的茶。”
梁音瞪起眼睛:“我给你泡茶?”
陆风平很无辜地回视着对方:“你是我的助手啊,泡茶难道不是你分内的事情?”
“好,我给你泡!”梁音抓起茶叶盒子,一扭头走开了。
那边陈嘉鑫也已落座。罗飞轻轻咳嗽了一声,把陆风平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说道:“好了,我们先开始吧。小陈,你先把详细的案情给陆先生介绍一下。”
陆风平却摆了摆手,大咧咧说道:“不必了。所有的案卷资料,我在楼上都已经看完了。”
“光看资料未必全面,还是……”
罗飞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又被陆风平打断:“全不全面我心里有数。所以不需要你们介绍,我有疑问自然会提出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
这话虽然说得狂妄,但确实也是一种高效的工作思路。于是罗飞就不再坚持,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现在就可以提问。这时梁音泡好了白茶回来,她走到陆风平身边,把手里的茶杯往桌面上放去。
陆风平转过头,一抬手搭住了梁音端茶的那只手腕,嬉皮笑脸地赞了句:“这串珠子真美。”
梁音手腕上戴着一串女式的玉珠,一颗颗珠子碧绿溜圆,确实是好看。不过陆风平的举止如此孟浪,显然不是要看珠子,而是有心想吃女孩的豆腐了。
梁音脸色一沉,既气愤又尴尬。不远处的陈嘉鑫也“哎”了一声,似乎要替女孩出头。这时却见梁音忽地把手腕一翻,一杯热茶倾下来,全都泼在了陆风平怀里。
陆风平“啊”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同时忙不迭地用双手抓住衣服的前襟一阵乱抖,连抖了十七八下,这才勉强将茶水的热气散去。而他难免被烫得龇牙咧嘴,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对不起啊陆先生,我女孩儿家力气小,你一抓我的手腕,这杯茶就没端住。哎呀,家乡的茶啊,真是可惜了呢!”梁音嘴上在道歉,眼角却溢满了自得的笑意。
陈嘉鑫本来想发作的,一看这情形是用不着了。于是便幸灾乐祸地干笑了两声,附和道:“意外,纯属意外。”
只有罗飞未动声色,他看着陆风平问道:“要不要换身干净衣服?我办公室里有闲置的便装。”
“算了算了……天热,一会儿就能干了。”陆风平摆摆手,又咧嘴冲梁音叹道,“唉,就你这股泼辣劲,以后能嫁出去吗?”
梁音没好气地回复道:“这事轮不到你操心。”
“既然不换衣服——”罗飞冲两人招招手,“那就赶紧坐下来,言归正传吧。”
陆风平把潮湿的衣襟胡乱拧了两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梁音拿纸巾擦了擦桌椅上的水渍,特意又问了句:“陆先生,这茶需要重新再泡一杯吗?”
“还泡呢?”陆风平苦笑道,“你是想把我给涮熟了吧?”
看着陆风平那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罗飞也禁不住暗笑,心生一物降一物的感慨。不过他很快便抛却杂念,把思绪转回到案件本身。
“陆先生。”他主动询问,“对案情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只有一个问题。”陆风平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刘宁宁——那个失忆的女孩,她是不是很不喜欢坐电梯?”
“嗯?”罗飞略微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和案件有关吗?”
“当然有关。”陆风平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傲然道,“你既然这么问,肯定是不知道答案了。那就快去打听打听吧。”
罗飞冲陈嘉鑫使了个眼色,说:“去了解一下。”后者随即拿着手机到会议室外拨打。
罗飞又继续问道:“还有别的问题吗?”
陆风平翻了翻眼皮:“你在找我之前还找过另外一个催眠师,嗯,叫什么来着?”
“萧席枫,安远心理咨询中心的主任。”
“他在哪儿给那女孩做的催眠?”
“在医院病房里。”
“蠢货一个!”陆风平鄙夷地爆了句粗口,“就这水平也敢出来骗钱?”
这就给人贴上“蠢货”的标签,未免有些太草率吧?罗飞正想问个究竟,却见陈嘉鑫从屋外折返回来,他走到队长身边汇报道:“问过刘宁宁了,她确实不喜欢坐电梯。另外她的同学也能证实,不管在教学楼上课还是外出逛商场什么的,别人坐电梯的时候,刘宁宁都是一个人爬楼的。”
陆风平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得意地说道:“就是这么回事啊,我早就知道。”说话的同时他还特意瞥了梁音一眼,像是在炫耀似的。但梁音只是“切”了一声,不为所动。
罗飞暂时也没有搭理陆风平,他追问陈嘉鑫:“为什么呢?”
“刘宁宁说她坐电梯会头晕。”
“晕电梯?”陆风平“嘿嘿”一乐,再次插话道,“多么可笑的借口!”
罗飞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陆风平:“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这还用问吗?”陆风平撇着嘴反问道,“想想那个地下室,还有案发现场被封住门窗的小房间……答案多明显啊!至于电梯嘛,只是进一步做个验证罢了。”
地下室、封住门窗的房间、电梯……罗飞突然间悟到了三者之间的联系,他心念一动,脱口道:“刘宁宁是害怕密闭的空间?”
“没错。”陆风平点点头,“说得正式一点吧——这女孩是个幽闭恐惧症患者。”
“幽闭恐惧症?”隔行如隔山,罗飞对这个心理学上的名词并不是特别了解。
“是恐惧症中较为常见的一种,患者的症状便是对封闭空间表现出过分的焦虑和恐惧。”陆风平顿了顿,又深入解释道,“导致幽闭恐惧症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成长经历、性格因素、心理压力,等等。其中最常见的应该是幼年时期的创伤性经历。”
“所以刘宁宁不愿和男友租住在地下室?”
陆风平摊开双手,带着夸张的表情说道:“对于幽闭恐惧症患者来说,没有窗户的房间就像地狱一样可怕。”
罗飞进一步分析道:“那刘宁宁去找高永祥,要解决的其实并不是她和男友之间的感情困扰,而是想缓解自己的心理病症?”
“没错。刘宁宁并不是嫌弃地下室的条件差,她只是畏惧那个完全封闭的环境。所以她才来到心理咨询中心求助。她希望能克服心中的恐惧,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罗飞皱起眉头:“可是高永祥反而把刘宁宁关在了自家的小屋里……难道这是一种特殊的治疗方法?”
“这就是所谓的暴露疗法。简单说来,就是将患者置于她所畏惧的环境中,让其无法逃避,从而刺激患者出现极度的反应。经过刺激后,因为患者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便可以重新建立对恐惧对象的认识,以消除不合理的恐惧心理。”陆风平先是解释了一番,然后又鄙夷道,“那些急功近利的傻逼治疗师最喜欢使用这种愚蠢的办法。”
罗飞对暴露疗法的评价并不在意,他所关心的是:现在终于可以把刘宁宁和高永祥之间的互动关系理清楚了。
“高永祥为了治疗刘宁宁的恐惧症,特意在家中布置出一个完全密闭的小屋。九月七日下午,高永祥把刘宁宁约到家中,将其锁在小屋内进行暴露治疗。就在这个过程中,有凶手潜入高家,将高永祥杀害于客厅。在遇害前,高永祥把小屋钥匙扔到了沙发下面,以免刘宁宁被凶手发觉。于是刘宁宁便一直躲藏在小屋内,直至警方将屋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