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兴春还真的操心,他反问罗飞:“我问你,当你走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关于我的种种罪行,你有什么证据吗?”
罗飞默然无语。
之前只是查出了刘宁宁的真实身份,进一步推测出杨兴春就是一系列案件的幕后真凶,不过实打实的证据还确实没有。也正因为如此,罗飞才没有直接拘捕杨兴春,而是首先到对方家中拜访,试图通过面对面的交锋来寻找些许破绽。谁知道坐下来没聊几句,杨兴春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整个犯罪过程和盘托出,现在连最关键的证据都亲手奉上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兴春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我最害怕的是什么?身败名裂?押上刑场?”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不,你害怕的不是这些。你最害怕的,是那个女孩会知道自己的身世。”罗飞一边说一边眯起眼睛,继续揣摩对方的用意。
“没错。所以我不能让你查案。因为查案的过程必然会牵连到那个女孩。你身边有个很厉害的催眠师,你如果把背景素材提供给他,他能把女孩尘封的记忆全部唤醒。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杨兴春注视着罗飞的双眼,“所以我宁可把一切都告诉你,只求你别去打搅那个可怜的女孩。”
罗飞感觉到对方乞求的语气,但他只能无奈摇头:“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即便侦破过程不去打搅那个女孩,最后结案和庭审的时候,她还是要作为证人出现的。”
杨兴春陷入长久的沉默。香烟夹在他两指之间,慢慢地燃烧着,悬起长长的灰烬。当灰烬坠落之后,杨兴春忽地一笑,对罗飞幽幽说道:“如果永远无法结案呢?”
“这怎么可能?”罗飞的目光看向桌上的那把锯子,口供物证俱在,潜在的人证也有,怎么可能结不了案?
杨兴春却把手伸向了桌子的另一端。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手包,他把那个手包抓了过来。他的右手探向包内,同时说道:“罗队,你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呢。”
“什么?”罗飞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既然我已经知道你迟早会找上门来,而且以逸待劳地等着你。我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准备呢?”当他的手从黑包里抽回的时候,手中已赫然多了一柄沉甸甸的手枪。
罗飞大吃一惊,他迅捷起身,向着杨兴春扑过去。但他的动作再快,也无法快过子弹。
“砰!”枪声响起。罗飞眼前一黑,他觉得像是被铁锤重击了一下,整个人向侧后方摔了出去。
第六章 诱捕计划
01
九月十四日,上午十一点十三分。龙州市人民医院。
接连应付了好几拨慰问者,罗飞感觉到有些疲惫。同时麻醉剂的药效渐渐散去,右肩处也开始传来一阵阵的痛感。
昨夜罗飞独自去杨兴春住所探访,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随身带着枪支。杨兴春一枪击中了罗飞的肩头,随后便潜逃无踪。罗飞强撑着伤体,自行拨打了120。当夜,对杨兴春的缉捕在全城范围内展开,罗飞则接受肩部手术,取出弹头,固定了折断的肩胛骨。从今天上午九点开始,陆续有亲朋同事至病房慰问,络绎不绝,直到十一点钟医生查房时才告一段落。
简单的检查之后,医生用宽慰的语气告诉罗飞:“手术很成功,对今后的右臂功能不会有什么影响。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
“大概什么时候能出院?”
“挂几天水,等炎症消了就能出院了。最多一周吧,半个月拆线,完全康复得两到三个月。”
“好的。”罗飞致以谢意道,“辛苦您了。”
“应该的,应该的。”医生应了两句,继续前往其他病房查看病患。他刚刚离去,陈嘉鑫和梁音结伴走了进来。罗飞和他们刚打了个照面,便和梁音异口同声地问了句:“怎么样?”
梁音关心的是罗飞的身体,而罗飞则急于探询案情的进展,他摆摆左手道:“我没事。说说你们那边的情况吧。”
梁音侧过身体,把陈嘉鑫让到了前头。罗飞负伤之后,案子暂时由陈嘉鑫负责。
陈嘉鑫汇报说:“昨天出事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出城的各个卡口,料想他应该逃不出去。现在所有的车站、大小旅店都已布控,抓住杨兴春应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杨兴春在本市的亲朋关系呢?”
“杨兴春是独子,父母已经病故,所以他在世上也没什么亲戚了。至于朋友嘛,他的朋友基本上都是系统内的人,大家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我想没人会包庇他吧。”
这么说的话,杨兴春还真是无处可去。罗飞“嗯”了一声,又问自己的助手:“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现在已经确定此案和刘宁宁的身世有关,我想要不要以刘宁宁为突破口,再查一查?”
罗飞摇头道:“不用了。刘宁宁身世已经清楚。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先将杨兴春归案。在找到杨兴春之前,不要去打搅那个女孩。”
在下达这个指示的时候,罗飞忽然意识到这正是杨兴春所期待的局面。案情就卡在杨兴春归案这个节点上,只要他多潜逃一天,刘宁宁就能多享受一天的安宁。
可是这种局面又能持续多久呢?杨兴春本身也是系统内的人,他应该清楚,杀人、持枪都是必破的重案。在警方天罗地网般的缉捕中,他还能往哪里躲?
“我们搜查了杨兴春的住所,发现了这个。”陈嘉鑫递过一件东西,说,“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事。”
罗飞用左手接过来,那是一本书,很熟悉。
《与罪恶战斗》,剑龙著。
“哦?难道说……”罗飞看了陈嘉鑫一眼,欲言又止。
这本书是催眠师白亚星所著,书中隐藏着所谓“净化工程”的理论基础。白亚星以这本书为媒介,在全国的警察系统内甄选出三千多名潜在的追随者。而陈嘉鑫也曾是其中之一。后来幸亏得到凌明鼎的帮助,才把陈嘉鑫从走火入魔般的迷途中拯救出来。
陈嘉鑫倒不避讳此事,他接着罗飞未尽的话语说道:“我觉得杨兴春很可能也是白亚星的追随者。”
罗飞点点头。杨兴春杀死李军,杀死秦燕,从犯罪动机上来说和“净化工程”的理念极为吻合。这样的一个杨兴春,当他接触到《与罪恶战斗》这本书时,肯定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啊。他因此成为白亚星的追随者,几乎毫无悬念。
只可惜了高永祥。此人并不属于“净化工程”的清理范围。他在这起案件中丢了性命,实在是冤枉得很。
想到此处,罗飞忽地又想起了高永祥一案中的某个细节。他便问陈嘉鑫:“高永祥遇害的当天下午,龙州大学的校内监控里并没有找到杨兴春来去的身影,这事你确定吗?”
陈嘉鑫回答说:“确定没有。不过在龙州大学校外的道路监控中,我们找到了杨兴春所开的汽车。来回的时间点正于案发时间段相吻合。很显然,杨兴春对大学内部的监控点非常熟悉,所以他把车停在校外,步行进入校内,从而避开了沿途的探头。”
罗飞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他凝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嘉鑫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他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又忐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罗飞抬起头来,“一切等抓住杨兴春再说吧。”
陈嘉鑫松了口气,然后他又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事就交给我,你只管好好休养。”他这话有点结束辞的意思,一旁的梁音听了,便偷偷用胳膊肘拱了对方一下。
陈嘉鑫干咳了一声,表情有些尴尬。这个场景当然逃不过罗飞的眼睛,他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事?”
陈嘉鑫不说话,梁音嚷了起来:“有事,陈嘉鑫不让说。”
陈嘉鑫咧着嘴,委屈地为自己辩解:“我怕影响罗队休息。”
“说两句话能影响什么?”罗飞转过目光看向梁音,“他不说,你说。”
梁音当仁不让:“昨天晚上还发生了一起案子——胡大勇死了。”
“胡大勇?”罗飞一愣,“怎么回事?”
“凶杀。”陈嘉鑫接过来说道,“这案子局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罗队,你就别跟着费心了。”
梁音一撇嘴道:“飞哥不出马,就专案组那几个人,谁能治得了陆风平?”
“哦?”罗飞听出梁音的言外之意,“这案子和陆风平有关?”
“他十有八九就是杀人凶手。”梁音说话时言之凿凿,那神态不只是十有八九,几乎是百分之百。
罗飞看看陈嘉鑫,小伙子没说话,那态度很明显是对梁音说辞的一种默认。罗飞便又追问:“具体什么情况?”
“你就说吧。”梁音催促陈嘉鑫,“你说几句话,就能把飞哥累着啦?”
“那我就说了啊?”
“说!”罗飞的口吻和命令一般。
陈嘉鑫开始讲述:“尸体是今天早晨六点左右被发现的,现场位于工人新村内的一片绿化带。”
罗飞点点头,工人新村正是陆风平租住的小区,这一点就足以把他列为嫌疑对象了。
“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小区里的一个保洁阿姨,分局刑侦人员六点一刻抵达现场。凶杀,脖颈处有一处五厘米长的横向刀口,颈动脉被切断,导致受害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血过多死亡。凶器被遗留在现场——是一把崭新的剔骨刀。”
罗飞在这里打断了一下,确认般反问:“崭新的剔骨刀?”
“是的。”
“那就是案发前现买的,可以查一查这把刀的销售来源。”
“已经查到了。”陈嘉鑫用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买刀的人就是胡大勇自己。”
罗飞颇为意外地“啊”了一声。
“是这样的——”陈嘉鑫解释道,“胡大勇前两天不是被送到精神病院了吗,昨天下午趁着病房午休的时间,胡大勇从精神病院里跑了出来。他先回了趟家,然后去附近的刀具店买了一把剔骨刀。刀具店的老板和附近的道路监控都能确证这个事实。”
“胡大勇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那就是说当时他还处于发病状态?”
“应该是的。据胡大勇的妻子说,当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法?”
“他当时非常暴躁,回家后就直奔厨房,拎了把菜刀就要往外走。老婆问他干吗去,他说:‘今天非得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老婆知道不对头,死拦着不让他出门。后来胡大勇把菜刀扔了,坐在沙发上生闷气。他老婆便去卧室里偷偷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但打完电话出来,胡大勇已经不见了。”
罗飞一边听一边思索。胡大勇所说“今天非得把这事给解决了”,“这事”多半就是指女儿的失踪。而需要用刀解决此事,他所针对的目标似乎也呼之欲出了。不过在分析推测之前,罗飞还是想先掌握更多的事实。于是他又继续问道:“胡大勇离开家,去买了把剔骨刀,然后呢?”
“买了刀以后,胡大勇一路往工人新村方向步行。到晚上六点四十分左右,胡大勇最后出现在福华路路口的监控录像中,此后他的行踪便无法确定了。”
工人新村的正大门就位于福华路上,看来工人新村正是胡大勇此行的目的地。不过小区门口应该也有监控的啊,为什么说福华路监控是胡大勇最后出现的影像?
陈嘉鑫正要说到这一点:“从案发地点来看,胡大勇肯定是进入了工人新村小区之内。小区门口本来也有监控,但是设备里的硬盘被盗走了,所以相关的影像资料已经无法调阅。”
罗飞“嘿”的一声,心想:这事多半不是巧合。随后他又问道:“死亡时间确定了吧?”
“昨天夜里十二点到今天凌晨两点之间。”
“案发现场还有什么线索吗?”
“现场位于室外,脚印杂乱,无法提取。凶器上只有胡大勇一人的指纹,说明行凶者预先做了一些反侦查的处理,比如戴着手套之类的。走访了附近住户,都说案发时间段并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响动。”
罗飞颇感失望:“那就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了?”
陈嘉鑫把手一摊道:“可以这么说吧。”
罗飞沉吟了片刻,又问对方:“那你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分析?”
“我觉得吧,首先胡大勇的行为逻辑是很清楚的。他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就是要找陆风平寻仇!因为他坚信女儿的失踪和陆风平有关嘛。案发的绿化带,也是陆风平回家时的必经之路。我们可以想象,昨天晚上胡大勇进入工人新村小区之后,就一直埋伏在这个绿化带里,想在对方回家的途中加以袭击。”
罗飞点点头。
陈嘉鑫得到鼓励,便兴致勃勃地继续展开:“如果认可这个思路,那陆风平和胡大勇之间就必然会发生一场冲突,杀害胡大勇的最大嫌凶就是陆风平无疑了。”
“排查过陆风平在案发时间段的活动轨迹吗?”
“排查过了。陆风平昨晚在乐菲菲酒吧消费。二十三点十七分左右,他从酒吧出来,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工人新村方向行驶。警方根据酒吧门口的监控找到了那辆出租车。司机反映,陆风平确实在工人新村门口下的车,时间大约在二十三点半到二十四点之间。”
“这个时间倒是和案发时间段很吻合啊。”
“是的。”陈嘉鑫略作停顿,又道,“不过陆风平说他下车后并没有立刻进入工人新村小区。他说自己喝多了,在小区旁的河道边歇了很长时间才醒酒,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返回家中。”
“这个时间有意思啊——”罗飞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正好把案发时间段给让开了。而且小区门口的监控硬盘已经丢失,所以他的这个说法既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证伪。”
陈嘉鑫点头道:“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意思?”梁音在一旁已经沉默了很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发表意见了,“陆风平肯定在撒谎!人就是他杀的,监控硬盘也是被他偷走的!”
“这是一个合理的猜测,但破案需要的是证据。”罗飞看着陈嘉鑫,“现在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吗?”
陈嘉鑫把嘴唇一瘪,坦承而又无奈地说了声:“没有。”梁音立刻愤愤不平地报以一声长叹。
“没有证据的话——”罗飞把左手一摊,“我们就无权对他施以强制措施。”
“情况也没那么糟糕。”梁音告诉罗飞,“那家伙已经在拘留所里关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