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婆告诉老疙瘩:“我这儿有个兜子,里头有的是钱。我看你也怪可怜的,就成全成全你。这一大兜子钱,你想掏多少掏多少。”
老疙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老太太敢情是财神爷啊!不对,这不是财神爷,这是财神奶奶啊!原来在山里搭一窝棚,等着给有缘人送钱,这是真的吗?却听这师婆说:“不过,咱们可有言在先,钱可不是白掏的,你掏得越多,折的寿数也越多,你可想好了再掏!”这后半句,老疙瘩听见没有?听见了,这意思是拿了钱,不白拿,会减阳寿!能减多少?主要是能拿多少啊?他也没太在意,这会儿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竟盯着那个大兜子了,心里琢磨那兜子里头儿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是不是真有钱啊?是金子、是银子,还是铜子儿?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他瞅了瞅师婆,心想反正我已经穷成这样了,你让我掏我就掏!他把手伸到这大兜子里一摸,还真有钱!拿出来一看,是块银元,银元可好啊!货真价实,到什么地方都花得出去。这兜子里居然满满当当,敢情装的都是银元!他掏了这块银元在手里,拿牙咬了一咬,四个牙印儿,又使劲吹了一口气儿,放到耳边一听响儿,没错,绝对是真正的银元!他问师婆,还能多掏几个吗?师婆说:“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拿多少你随便,这回拿完了,往后还可以来找我!”
老疙瘩一拍大腿:“那得嘞!我也不跟您客气了,我先掏上一把。”于是掏了一大把的银元,往俩袖筒子里一塞,把这袖口儿攥住了,拿俩袖子当了褡裢。两手死死攥住这袖口儿,往下边儿一跪,咣咣咣咣,给师婆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师婆瞧着他说:“不用给我磕头,还是那句话,咱们哪,还算是有缘,钱兜子就放这儿,你要用钱,尽管来取。”
老疙瘩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忙不迭地出了窝棚,抬头一看天还没黑,这大白天的,也不像是做梦呀,可要不是做梦,当真是老天爷可怜穷人?
老疙瘩揣了这一大把钱,可就下了山了。就这一路,那真得说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腿都磕破了,他也不觉得疼。好容易到了山脚底下了,他坐在道边儿上,跟做贼似的,自己又在脸上狠狠拧了一把,这个疼啊!疼得直龇牙,一边儿龇牙是一边儿疼,还一边儿乐。真不是做梦!刚想到这儿,他肚子里叽哩咕噜一阵响,多少日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一碗稀粥不够垫底儿的,寻思得先吃点儿好的去,否则老肠子老肚子可要造反了!当下捏住这俩袖筒子,大步流星来到集市之上。
关外的饭馆都有幌子,一个幌子是小饭馆儿,卖什么包子、饺子、面条子之类的,一般都是卖给底层的老百姓,一个是解饱,再一个讲究快,三口两口吃完了,还得卖力气去。两个幌子的馆子,那就有凉菜有热炒了,还有烧黄二酒。四个幌子的是大饭庄子,什么叫山中走兽云中雁,怎么叫陆地牛羊海中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儿,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以往能到一个幌子的小饭馆儿里吃碗面条,对于他来说,已经等于过年了。门口儿挂两个幌子的饭馆儿,他连看都不敢看。如今有了钱了,俩幌子的瞧也不瞧了,真得说人是英雄钱是胆,抬腿进了一个大饭庄子。他也明白饭庄子跑堂伙计个顶个的势利眼,看人下菜碟儿,就他这模样的要进去,屁股没坐热就得让人一脚踹出来。所以他一坐下,先把钱拍了出来。跑堂伙计刚要过来往外轰,又瞅见这位把银元拍桌儿上了。这“孙子”这俩字儿都到嘴边儿了,突然间喜笑颜开:“哎哟,祖宗,您来了!”
老疙瘩这才要酒要菜,他这肚子里没油水,专捡解馋的点。先来半斤老白干儿,一盘花生米压桌,又叫了四个热炒:扒肘子、熘鱼片、焖大虾、烩鸡丝。你别说,祖上这禄米没白吃,真会点哪!再瞧他这一通吃,撩起前后槽牙打开里外套间儿,一桌子酒肉跟倒箱子里似的,吃了一个碟干碗净、沟满壕平、泰山不下土、鸡犬伤心、猫狗落泪。在一旁伺候的伙计一看,好家伙,这位爷上辈子饿死鬼投胎,这是多少日子没吃过人饭了?
等老疙瘩吃饱喝足了一抹擦嘴头子,大摇大摆往外走,又找了一个澡堂子,连搓带泡洗了个痛快;洗完澡剃头刮脸,再去到成衣铺,置办了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换了个里外三新,真是人配衣裳马配鞍,本来就是在旗的出身,这一捯饬,那股子精气神儿又回来了。当年的狐朋狗友们见他出手阔绰,看来这是又混整了,都来找他叙旧套交情,见天儿下馆子胡吃海喝,甭管几个人吃饭,一点就是一桌子燕翅席,吃饱喝足了打牌耍钱,要么到堂子里嫖姑娘,几天下来,这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老疙瘩后悔当时没多掏几个钱,嘴是过道儿,吃一顿顶不了一辈子,昨天吃了今天还得吃。只好再次进山,找到那个小窝棚,又给师婆磕头。一来想问问,掏了兜子里的钱能有怎么个后话?说是折损阳寿,却不知究竟如何折损?我拿了一次钱,花了这些个日子,你别看没注意,钱花秃噜了,可这些日子过得真比神仙还自在,要说拿钱换命是这么个换法儿,就少活个三天两早晨的,我这也不算亏!与其说吃了上顿没下顿,过这么些年穷日子,我还不如好好地逍遥快活几年。瞧我有钱之后,这日子过得,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整天的珍馐美味不说,大伙儿看我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对我这个尊重,包括那窑子里的窑姐儿,见了我那个献媚,乐得跟要咬人似的,真比亲媳妇儿伺候得还周到,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3
老疙瘩想的是要问个明白,可他这一路上胡思乱想瞎琢磨,满脑子跑大船,净想有钱之后怎么花了,一进窝棚见了师婆的钱兜子,别的念头全扔到脑袋后边去了,光顾伸手掏钱了。掏完了钱赶紧下山挥霍,真得说是来时容易去时快,这钱花得如同流水一般,有多少钱也禁不住他这么花,不得已又去小窝棚掏钱。肉得天天吃,酒得顿顿喝,吃腻了饭庄子,别的好嚼头也有的是,包子、饺子、面条子,尽可以换着样儿吃,出门这一身行头,也得三天两头地换,泡堂子、嫖姑娘、打牌九、抽大烟,还想买房子置地,别看这位爷挣钱的本事没有,这花钱的手段那叫一个高明,即使有座金山,可也架不住他这通折腾!
老疙瘩一次又一次进山,从师婆的兜子里掏钱。好在那个大兜子里的钱总是那么多,怎么掏也掏不光。老疙瘩起初抹不开面子,还给师婆磕头作揖,后来掏了钱急于下山吃喝嫖赌,连头都不磕了,进门点个头,拿够了钱转身就走。师婆也不说什么,站在一边儿抱着肩膀看着他冷笑。
简短解说有那么一天,老疙瘩吃饱了喝足了到宝局子里耍钱,常言道“久赌无胜家”,宝局子那是什么地方,那开宝的宝官手底下都有机关,刚开始让你赢,等你赢上瘾了可就不让你赢了,正所谓“一宝二宝三四宝,十字螺丝转心宝”,任凭你有多厚的家底,小小的宝盒加上三个色子,足能让你倾家荡产。老疙瘩在宝局子里又输了个崩子儿皆无,打算再上窝棚里拿钱去,回来接着耍。急匆匆往山里走,就觉得今天这山路也格外难走,没走几步路却觉得脑袋发晕、眼前发蒙、嘴里发苦、心里发堵,气儿都喘不匀了,心想:哎哟,我这连嫖带赌成宿成宿不睡觉,还真有点儿顶不住。这才走了多远,怎么就喘上了?这次拿了钱,我得补补,我拿红糖腌人参吃,用虎鞭泡花雕喝。一边胡琢磨一边往前走,没看见路,竟撞在一个人身上,这下还撞得还挺狠。他那火“腾”一下就上来了,有了钱了也就不那么讲礼数了:“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走道儿的?没长眼啊?这么宽的路,你怎么往人身上走啊!你怎么个意思?”
没成想对面那位一把将他给拽住了,反问他道:“你往哪里去?”
老疙瘩没好气儿地说:“你撞了我了,不跟大爷赔个不是,还问大爷上哪儿去?你问得着吗?我上哪儿去与你有何相干?”说着话,一扒拉面前这位,又要往前走。
对面那位手里拎了个东西,忽然一抬手,“啪”一下正敲老疙瘩这头顶心上。敲这一下还没完,又大喝一声:“别走了!我看你印堂发黑,死就在眼前了!”
老疙瘩本来五迷三道的,也没看清楚对面这人怎么个意思,脑袋上冷不丁挨了一下,又听了这么句话,不觉惊出一身冷汗,觉得头晕眼花这劲儿也过去了,俩眼也能看清楚了,胸口这闷劲儿也好多了。再抬头一看对面这人,吓了他一跳,来者五十岁上下,身上穿的衣裳花里胡哨,说紫不紫,说黑不黑,那么一件宽大的衣裳,绣了好些个走兽。老疙瘩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上边绣的都是刺猬、耗子、黄鼠狼子!再看下身穿的,裤子不是裤子,裙子不是裙子,手里边拎着一根苞米杆子,刚才给自己的一下,就拿这苞米杆子打的。虽然打在了头顶上,响动也挺大,倒不是很疼。他瞧得出来,撞上的这位是个搬杆子的。东北一带有这么一类人,或者会开坛作法,或者会顶仙儿,干的都是神棍活儿,因为干他们这个行当,大多要拿一根苞米杆子,故此也叫搬杆子的。这位劈头盖脸给了老疙瘩一苞米杆子,接着问他:“你进山干什么去?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一定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东西了。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老疙瘩一听对方这番话,这才觉出怕来,不敢隐瞒,把他怎么上山套皮子,怎么在窝棚中遇见一位师婆,怎么三天两头去师婆这兜子里掏钱,没藏着没掖着,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跟这个搬杆子的说了。
搬杆子的听完脸色一沉:“不好,你这是让九尾狐狸给迷住了!”
老疙瘩一听“九尾狐狸”这四个字,吓得好悬没尿出来。他之前说要钱不要命,那全是穷光棍痛快痛快嘴儿,你真让他死,他可舍不得。俗话怎么说的,好死还不如赖活着。他“扑通”一下跪这儿了,求告道:“这位大仙,我求求您了,这真不怨我呀,都怪我眼皮子窄,信了那师婆的鬼话了!我看出来了,您是有能耐的人,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一伸手把这位腿给抱住了,哭天抹泪一通求。
搬杆子的看出来老疙瘩被狐狸给迷了,但他心里也知道,老疙瘩遇上的这个东西道行不小,能见得到人形,当是九尾狐狸!前文书我们讲过,狐狸每修炼一百年,方能多张出一条尾巴,修得九条尾巴,算是快到头儿了,而这九条尾巴是修九宫之灵所得。什么是九宫呢?就是九个方位,一宫坎,二宫坤,三宫震,四宫巽,五宫中,六宫乾,七宫兑,八宫艮,九宫离,汇聚天地间九个方位的灵气修炼,一个方位一百年,这可不容易。而且在有了道行之后,它也不能说变成人就能变,其中还有这么一个门道儿,如果说想变成妇人,那就找个死妇人的骷髅顶盖,等到满月之时,将骷髅顶到自己头上,对月下拜。若道行不够,还不该变化,顶盖骨就会掉下来,倘若拜足了七七四十九拜,顶盖骨没掉,则立地变为人形,从此逢僧充佛、遇道称仙,哄人膜拜供奉。不过长出九条尾巴的狐狸,必定还要躲大劫,什么是大劫?天地万物都有定数,该生的时候生,该死的时候死,如果逃脱了定数,该死的时候没死,那就要成妖作怪了,乃天地所不容,因此说这鬼狐一类,往往都躲不过天打雷劈,免不了灰飞烟灭。这条九尾狐狸迷住老疙瘩,让他从兜子里边儿掏钱折寿,等于是拿人命给狐狸消灾。这九尾狐狸道行太大了,搬杆子的虽然能够看破,却不敢直接出头。他给这老疙瘩出了个主意,你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方可活命!
老疙瘩万般无奈,只好按搬杆子的这话去做,仍跟往常一样,进山找到那个小窝棚。师婆见他来了,拿手一指那大兜子:“你要多少,尽管自取!”老疙瘩今儿一进这屋子,立时觉得“嗖”一下,从尾巴骨一直麻到头顶尖儿,怪不得窝棚中有股子怪味儿,这是狐狸的骚臭啊!他这次可不敢掏钱了,心里边一清二楚,再掏钱小命儿就没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如同捣蒜:“师婆饶命,师婆饶命啊!”
师婆冷哼一声说道:“你已经明白了?可是老身我早都跟你说过了,你掏多少钱,折多少寿。掏钱的时候你不曾手软,怎么到了这会儿,又不想死了?”
老疙瘩跪在这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师婆容禀,俗话说得好啊!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我知道我这条小命儿是您老的,还望您老高抬贵手。”
师婆嘿嘿冷笑:“后生,我一没逼你,二没打你,你我是有言在先早就说好了,这会儿你酒也喝了、肉也吃了、窑子也逛了,钱花到这份儿上想要反悔,只怕势比登天还难!”
老疙瘩赶紧按照搬杆子的教给自己的话说到:“您老放我一条生路,我可也不能白了您,前天我买了一房媳妇儿,今年才十八岁,只要您老饶我不死,我媳妇儿这条命就是您的。咱们一命换一命,您看怎么样啊?”
师婆一想,这老疙瘩这钱掏得还不够,至少今天还要不了他的命,这小子又明白过来了,再让他从这兜子里掏钱,他可就不掏了。他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是不可以,于是问道:“你媳妇儿在哪里?”
老疙瘩说:“在我家里,不信我带您去看看去!”
师婆信以为真,让老疙瘩在头前带路,一前一后,俩人出了山,来到山脚底下,有这么一个小木屋。老疙瘩抬手点指:“师婆,这就是我住的地儿,我媳妇儿就在屋子里头。”
师婆说:“那你把她叫出来我看看。”
老疙瘩说:“这新媳妇儿刚过门,让她出来多有不便,您还是自己进去看吧。”说罢走到近前拿手一推这屋门,转身又说:“师婆,我把她交给您了!”
师婆信了老疙瘩的话,迈步进了屋,这前脚刚进去,老疙瘩从外边一把就把这屋门给拽住了,“咔嚓嚓”一把大铜锁,锁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候,旁边儿树林子里边儿那搬杆子的也到了,把这苞米杆子拿出来,顶在屋门外边。接下来他跟老疙瘩把事先准备好的干草一捆一捆地搬过来,把这屋子团团围住,放起了一把大火。二人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在屋子里边涂满了黑狗血。师婆一进屋就知道上了当,奈何这一屋子的黑狗血,任凭她道行再大一时也施展不出来了,屋门上了锁又让这苞米杆子给顶住了,结果让这一把大火,活活烧死在了屋中,直烧得房倒屋塌,恶臭之气,传出去十里开外!老疙瘩捡了一条命,可从此之后又穷了,三十来岁染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他这场黄金梦终究是没有做成!
在大兴安岭一带,类似的传说非常多,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榛子讲的只是其中之一。我早听腻了《林海雪原》,而今听上这么一段神鬼妖狐的民间传说,真觉得没过够瘾,还想让榛子再讲一段。没想到榛子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你们在黑山头古墓中瞅见的九尾狐壁画,到底是个啥样啊?”她这话一出口,我和胖子二人全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从黑山头古墓中逃出来,从没对外人说过半个字,榛子怎会知道?不用问,我和胖子当中,一定出了叛徒!
4
我鼻子都快气歪了,多少革命先烈的牺牲都是由于叛徒出卖告密!在上黑水河插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当然没有将我们在辽代古墓中躲避暴风雪之事说出去,想来想去不会再有别人了,准是胖子说的!守住这个秘密的约定,一字一句言犹在耳,怎么扭头就忘了?组织性纪律性何在?如此简单的保密条例都无法遵守,将来一旦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还怎么指望你在我的指挥下冲锋陷阵消灭苏修美帝?不说出去有两层顾虑,一是怕有人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种能人可太多了,随便扣上一顶帽子也够我们喝一壶的;二是狐狸于我们有恩,至少从结果上来说,狐狸带我们进了古墓,我们才避开了狼群和暴风雪逃过一死。那一带的狐狸将黑山头辽代古墓当成埋骨之处,虽然辽墓早已塌毁,里边的东西也让人盗光了,可一旦声张出去,说不定会有人去找辽墓中的黄金灵芝,岂不是对不起狐狸?胖子这张嘴从来没个把门儿的,成天胡吹乱哨,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扔。
我正要批评他,他却先声夺人,认定是我说出去的,但是口说无凭,打折骨头你得对上茬儿,还真不好认定是谁说的。我心想与其纠缠不清,倒不如直接问问榛子,就问她:“二妹子,你是听谁说我们在古墓中见过九尾狐壁画?”
榛子说:“那还不是你们俩自己说的。”
我和胖子一脸茫然:“奇了怪了,我们怎么不记得跟你说过?我们什么时候说的?”
榛子说:“之前你俩不是打死一条偷鸡蛋的土皮子吗?四舅爷不是老高兴了吗?他不是把苞谷酒都搬出来给你俩喝了吗?你俩不是全喝大了吗?不就那会儿说的吗?”
我们两个人一听这话全傻了眼,那是大舌头吃炖肉——谁也别说谁了。再仔细一问榛子,原来我们被狐狸带进古墓,躲过了暴风雪和狼灾,还发现了黄金灵芝,在黑水河上下已经无人不知,不人不晓,我们自己却还蒙在鼓里,这个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
不过黑水河一带的人,祖祖辈辈在深山老林中猎鹿,灵芝、云芝见过不少,可没听说世上还有黄金灵芝这么个玩意儿,当地人又非常迷信,觉得那是墓穴中长的东西,活人吃了好不了,因此没人去打这个主意。但是墙里头说话墙外边儿有人听,大路上说话草坑儿里有人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过了几天,屯子里突然来了两个打猎的。这俩打猎的是一对兄弟,说是亲哥儿俩,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不是黑水河这边的人,听说是打长白山过来的,大老远专程来找我和胖子。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两个打猎的为何而来,先带他们到窝棚中坐下,让榛子烧了水给他们喝。
我一打量这二位,全是猎户装扮,各背了一杆鸟铳。大虎三十岁上下,体魄魁梧,长了一脸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特别亮,虎踞狼顾。虎踞是指此人的身形态势,往下一坐如同虎蹲;狼顾可不多见,那是形容左右张望的样子和狼一样。这个人左顾右盼之时,光是脖子扭,肩膀一动不动。我听我祖父说过虎踞狼顾之相,此前却没见过。
再看大虎的兄弟二虎,如同得过麻风的人,头上严严实实裹了一块大头巾,两边脸上各有一贴狗皮膏药,几乎看不见长什么样,“吱吱呜呜”地很少吭声,旁人跟他说上十句,他也答不上一两句。大虎却能说会道,他带了一个袍子皮口袋,一边说瞧瞧我给你们小哥儿俩带了啥好嚼头,一边让二虎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包奶糖块。我们哥儿俩连同榛子看直了眼,在这大山里边糖块可太难得了,什么意思这是?无功不受禄,白给我们的?打猎的二虎掏了一包糖还没完,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捆血肠、整整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摆到我们面前,往前这么一推。与这四条战斗烟相比,那包糖块和一大捆血肠也不叫什么了。大虎倒也直来直去,他说:“你们甭纳闷儿,我哥儿俩来这趟,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正所谓有求而来。有求于人不好空手上门,可是刚开春,打不上成色好的皮子,这不头几天打了只豹子,眼下这时候豹鞭足崩,换了这些个东西,全给你们带来了,千万别嫌寒碜。”
随即他又说明了来意,原来大虎和二虎祖上是长白山打官围的猎户,什么叫打官围呢?说白了就是给皇上打猎,这哥儿俩如今还吃这碗饭,不过改成给首长打了,不仅打猎,深山老林里稀罕的好东西有啥整啥。前几年他们上山打貂,风大雪大的时候貂皮才好,二虎没留神掉进一个山洞,惊动了蹲仓的黑瞎子,好在命大躲过一死,可还是被黑瞎子一爪子下去挠掉了半张脸,裹了头巾贴上膏药才敢出门,否则非把人吓出个好歹不可。他们听说兵团上有几个知青,在边境上让狼群围了,居然被一只狐狸带进一座古墓,躲过了百年不遇的奇寒和狼灾,而那座古墓中还长了黄金灵芝!他们先祖给朝廷打官围,见得多识得广,按他们先祖传下来的话说,黄金灵芝仅长在龙脉上,稀世罕有,珍贵之至,乃是“仙芝”,而且能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当年的皇帝老儿坐拥四海,好东西见得多了,但一辈子也未必见得到黄金灵芝。大虎和二虎大老远从长白山来到黑水河,正是想让我们带领他兄弟二人,前往黑山头辽代古墓去摘那黄金灵芝。但那边全是覆盖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崇山峻岭,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古墓入口。
大虎许诺只要我们带他们找到辽墓,特级战斗牌香烟要多少有多少,还有可能立功受赏,因为这是个“任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自以为水到渠成,我们一定会应允。没想到我和胖子“狠斗私字一闪念”,又把他带来的东西推了回去,东西全是好东西,我也真想收下,尤其是四条白签绿标的战斗牌香烟。那可是特级烟,上边比普通战斗牌香烟多出一行字“紧跟伟大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不仅烟味儿正,还是少见的硬纸烟盒。在那个年代来说,身上揣一包这样的香烟,会使人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掏出来就长脾气。但这俩打猎的来路不明,说什么给首长打官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出儿,怎么看这二位怎么像打威虎山上下来的!
第八章 黄金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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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胖子看出来了,这两个打猎的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连封介绍信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打官围”的,无非想要辽代古墓中的黄金灵芝!相书上说“虎踞狼顾乃恶相”,虽说那是迷信,但我怎么看这俩打猎的怎么不是好人。即使他们说的是真话,许给我们这些个好处,比如立功受赏之类的,以为我们会应允下来,那也太小瞧我和胖子了,纵然我二人非常想要那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可就是不想让人小瞧了。你越是觉得我们会收下,我们越是不屑一顾,就这么傻傲!
我干脆给这二位来了个一推六二五:“不知您二位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要么是你们听错了,要么是你们找错人了,当初我们在兵团17号农场遇上狼灾和暴风雪那是不假,确有此事,之后我们躲进了一个狐狸洞,这才捡了条命,哪儿有什么辽代古墓啊!退一万步说,我们真进了辽墓,并在墓室中见到了黄金灵芝,我们又不是傻子,不知道那玩意儿好吗?当时为什么不带出来?这不是说不通吗?”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翻过来掉过去我只有这一番话。
好不容易把这二位打发走了,我和胖子小声嘀咕,从今往后统一口径,再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们那天喝多了胡吹,当不得真。原以为对付过去了,怎知才过了两天,在下黑水河插队的陆军突然跑来了,他带来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这还要从屯垦兵团撤销17号农场编制,陆军和尖果被分到下黑水河插队落户说起:在大兴安岭插队当知青,比在兵团开荒舒服多了,因为没有多少体力活儿,在通常情况下,屯子里仅给知青安排两个任务,当时有句话“一等汉子看青,二等汉子捕鼠”,比方说我和胖子在上黑水河看庄稼,这叫“看青”,看庄稼地的活儿最轻松,往窝棚中一待,膀不动身不摇,坐着就干了。要在别的地方,不是屯子里的“皇亲国戚”别想干这个活儿。其次是逮耗子的活儿,由于1910年满洲里首发鼠疫,疫情如江河决堤一般横扫整个东北,甚至波及到河北、山东等地,死人不计其数,后来伪满洲国时期也闹过两次鼠疫,也是闹得横尸遍野、人心惶惶,所以直到1969年我们插队落户的时候,灭鼠仍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任务。重要并不等于困难,不外乎下药放夹子罢了。
下黑水河一带耗子比较多,陆军他们这一批知青大多被派去捕鼠。这一来当地的耗子可倒了大霉了,知青们全是十七八岁,精力一个比一个旺盛,成天换着花样对付耗子,誓要把这种“偷社会主义粮食”的反动分子扫荡一空。而黑水河屯子里的猎户,对于逮耗子并不十分上心,因为在东北的迷信习俗中,耗子也是一位大仙爷,在地八仙中排行老八,又叫灰老八,半夜听耗子在屋梁上磕木头磨牙,谓之“大仙爷点钱”,惊动了大仙爷要破财。还有人在水边看见耗子骑蛤蟆,就说蛤蟆是大仙爷的坐骑,见了之后往往要下跪叩头,祈求大仙爷保佑,因为骑上蛤蟆的大仙爷道行太深了,至少两丈多深!这倒不完全是迷信,陆军他们一开始以为仅仅是民间传说,可在后来都亲眼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陆军平时经常看闲书,没事儿愿意动脑子,他发现下黑水河水泡子多,蛤蟆也多,这一带的耗子经常吃蛤蟆。水泡子里的苍蝇、蚊子,各种昆虫不计其数,蛤蟆的个头儿都不小。耗子往往趁蛤蟆不备,扑到蛤蟆背上,从后面咬住蛤蟆,蛤蟆让耗子咬得痛不可当,这才驮着背上的耗子一下子一下子往前乱蹦,不知所以的人见到,真能让它唬住了,其实根本不是大仙爷的道行深。陆军带头打破了这一迷信传说,下黑水河的猎狗也不少,在不打围的时候,他还教会了屯子中的猎狗掏耗子洞。在他的带领下,全屯的知青和猎狗一同发动了对耗子的总攻,一时之间屯子里再也见不到耗子了。
知青们没折腾够,浑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又大举发兵去扫荡山上的耗子,见了耗子洞就往里边灌水、呛烟,可他们忘了山上不光有耗子洞!当天晌午,知青们在山上找到一个洞口,正要来个水淹七军,怎知突然从洞中钻出一条大蛇!蛇头上长了一个肉冠,蛇身足有一米多长,五彩斑斓,张口吐信,喷出一股浓烟,前边的三个知青全让这股烟呛倒了,多亏有屯子中的猎户经过,拿鸟铳打死了怪蛇。而让毒烟呛到的三个知青,却性命垂危,口鼻中流出的全是黑血。这三个人两女一男,其中就有尖果。
下黑水河屯子里的一个老猎户告诉众人,那是一条五步蛇,毒性猛烈,如果是直接咬到,走不出五步必死!尖果等人虽然只是让怪蛇吐出的浓烟呛到,却也凶多吉少,并且不能往山外送,那会让血流得更快。我和胖子一听这话都急了,尖果是我们的革命战友,在屯垦兵团17号农场同生共死,至亲的兄弟姐妹也不过如此,要不是陆军吃饱了撑的唯恐天下不乱,去山上围剿耗子,尖果怎么可能出事?当时我们恨不得马上赶去下黑水河,看看尖果的情况,但是转念一想,我们赶过去也不顶用。事到如今,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都想到了长在古墓中的黄金灵芝,听大虎、二虎说那是起死回生的至宝,或许可以保住尖果的命。
哥儿仨一寻思,带我们进入辽墓的狐狸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狐狸何尝不是如此?还是先救活人要紧,大不了多用纸糊几只鸡烧给狐狸。三个人打定了主意,收拾一应之物准备进山。榛子不仅胆大心热,还格外好奇,她也要去黑山头辽墓,瞅瞅九尾狐壁画和黄金灵芝。她是熟悉这片大山的猎户,从黑水河出发前往辽墓,要翻三架山过四道沟,途中全是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没有榛子带路还真不容易过去。而且榛子从小就跟着他爹钻老林子打猎,身手十分敏捷,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求个自保不成问题,我便答应让她一同前往。由于屯子里的人正在山上打围,猎狗和鸟铳几乎全带去了,深山老林中多有毒虫猛兽出没,万一遇上黑瞎子可不好对付,所以多少要带几件家伙防身!
日据时期,这片大山深处有一座屯兵所和一处机场。苏联红军击溃关东军之际,当地老乡趁乱搬了一批日军物资,全当宝贝一样藏在地窖里。榛子她可真舍得,从她爹埋在地窖的躺箱中给我们找了几身行头,一人一顶关东军战车部队皮制防撞帽、一双昭五式大头军鞋,四个人扎上武装带,再打好皮裹腿,胸前别上主席像章,挎上背囊和行军水壶,虽说东拼西凑,倒也威风凛凛。榛子带了弓箭防身,我和陆军各扛一柄猎叉。屯子里的鸟铳是一杆也没有了,还是担心会撞上黑瞎子,在没有枪支的情况下进入深山,总觉得胆气不足。在我和胖子的唆使下,榛子又去四舅爷家借了一支压箱底的老式猎枪,单筒单发,真可以说是老掉牙了,使用日俄战争时期的村田22式步枪改造而成,已经好多年没用过了,弹药仅有十来发,当地方言称之为“铜炮”,终究比没有要好。猎枪由胖子带上,另有一柄关东军战刀,给我背在身上。我让胖子将他在古墓中捡来得勾形玉也带上,且不说迷信与否,带了古代盗墓者传下的护身之物,下墓取宝才是那个意思。
那座辽墓毕竟是个空膛,连个棺材都没有,胖子觉得没必要带阴阳伞、棺材钉、朱砂碗,有村田22式猎枪和步兵锹已足够防身,仅将勾形玉揣在怀中。四个人以背囊分携“干粮、火种、绳子、马灯、九八式步兵锹”,又一人卷了一张狍子皮,仅有的一个手电筒也揣上了,从黑水河出发走进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去找古墓中的黄金灵芝。
2
深山老林中一没有人烟,二没有道路,成片成片的落叶松、白桦、灌草根据海拔高低依次分布,漫山遍野的野花,有的是飞禽走兽。广袤的原始森林中,腐朽木和风倒木随处可见,还有层层叠叠积累了千百年的枯枝败叶,深处已经腐烂,踩上去就会陷入其中,必须绕过去,走不了直线,别说没有地图,有地图也没用上,全凭榛子带路。一路上除了要提防能伤人的猛兽以外,还要当心各种毒虫和蛇,这玩意儿不是越大的越危险。传说原始森林里有一种不到一寸长的小蛇,毒性很弱也没有牙,但是会趁人睡觉之时用信子伸进人的鼻孔吸食脑浆,它的唾液能麻痹神经,脑袋被吸成空壳都不会醒转,因此我们必须轮流睡觉休息。一行人翻山越岭,穿过莽莽林海,饿了吃野果,渴了饮山泉,两天之后,终于来到了黑山头。
我们几个人上了一座高峰,四下里一望,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荒原湿地,一边是群山巍峨,万顷林海犹如碧波起伏。胖子和陆军傻眼了,只记得辽墓在一处山坳中,从墓穴中出来的时候,林海被冰雪覆盖,可与此时完全不同,入口仅是一个土耗子掏的盗洞。黑山头方圆百十里,有多少山坳沟壑,看起来几乎没什么分别,这种情况下想找古墓的入口,无异于大海捞针。榛子虽是大兴安岭上的猎户,可以带我们来到黑山头,但对于古墓的位置却无能为力,胖子和陆军也束手无策。
我不止一次回想起我们在辽墓中的经历,一是由于这座古墓有许多离奇之处,二是我祖父当年也做过土耗子,他让我记下的《量金尺》中有寻龙之术,概括起来不外乎八个字“外观形势,内分阴阳”。古代权贵之葬,讲究形势阴阳,说白了就是要找风水宝地下葬,风水宝地大多在龙脉上。《量金尺》秘本有云:“千里为势,百里为形,势来形止,自成阴阳。”所谓阴阳之气,乃地中之生气,也称龙气,升而为云,降而为雨,所以才有“葬者乘生气”之说。我想起量金定穴秘术是“从大看小,由高到低,先观天地,再望龙脉”,不能光看这一座山,当即抬眼眺望,但见天地苍茫,一道道龙气从东而来,那是九条绵延起伏的山脉,簇拥着这座黑山头,似欲往西归去。黑山头的形势阔厚方正,四下里翠幔凭护,有如一座架辇。这个形势可大了去了,在阴阳风水中称为“九龙抬玉辇”,乃至尊之葬!
我虽然早将《量金尺》秘本记在心中,但也没觉得有什么用,顶多在做梦的时候想一想,而今看出“九龙抬玉辇”的阴阳形势,才明白量金之术非同小可,简直可以将这一座座大山看透了!既然识破了形势,找出深埋在山中的古墓不在话下。我指出一处坐北朝南的马蹄形山坳,告诉其余三个人:“辽墓入口在这边!”他们以为我记性好,记起了盗洞的位置,我也并未言明,免得让他们当成迷信糟粕来批判,还是先进古墓找到黄金灵芝才是。
一行四个人钻老林子从山上下来,拨开山坳中的一层层枯枝蔓叶,果然见到了盗洞。回想几个月前在辽墓中的遭遇,横尸在地的盗墓贼、神秘的九尾妖狐巨幅壁画、墓砖上精致的宝相花纹饰、长在辽墓中的黄金灵芝、捡起烟来抽的狈,尚且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按我们的原定计划,只要别出意外,找到黑山头辽墓,以长绳放下去一两个人,摘下黄金灵芝,立即返回黑水河。行至盗洞近前,天色已经快黑了。我决定让胖子守在洞口,我带陆军、榛子下去。榛子问我们之前是怎么上来的?趁陆军和胖子往盗洞中放绳子的当口,我给她简单描述了一遍辽墓结构,当时天色已黑,我就打开手电筒,借着光亮在本子上画出方位。
这座辽代古墓坐北朝南,分成前中后三进,相当于前室、中室、后室,最南边是前室,最北边为后室,各个墓室之间均有门洞相连,东西两侧分布六间耳室,整体是“一挂二、三挂六”的格局,墓顶距地面大约三十米。当时我们从17号农场穿过一道地裂子,通过狐狸洞由西南方进入辽墓中室,见到一个几十年前死掉的土耗子,再往四周一看,前后左右各有一个拱形门洞,分别通往两边的耳室,以及前后两座墓室。
当时我们在黑灯瞎火的墓室之中,分不出个东南西北,只好跟随狐狸的血迹进了后室。后室为主墓室,北侧尽头是九尾狐壁画,两边也有东西两座耳室,黄金灵芝长在壁画高处。我们刚见到九尾狐壁画上长了黄金灵芝,狼群中的狈就跟了进来,双方当场拼个你死我活。狈让我们扯下一大片皮毛,掉头钻进了通往中室的拱形门洞,不想门洞垮塌,将它活埋在了下边,同时也将通往“前墓室、中墓室、狐狸洞、土耗子尸首”的方向堵死了。后来我们在主墓室的西耳室上方,见到了土耗子下来的盗洞,从这里逃出了古墓。死在中墓室的土耗子,打盗洞打得十分高明,铲法也很厉害,过去了几十年,盗洞仍旧坚固齐整,位置正打在主墓室西侧,斜刺里切进来,走势不急不缓,刚可容人爬进爬出。盗洞没打在主墓室正上方,应该不是看得不准,而是瞧出辽墓因沉陷而崩裂,盗洞打在西耳室上才比较稳妥。此人脖子上挂了勾形玉,又有量金秘术,才敢一个人盗这么大的辽墓,如今可没人有这等本领了。
我把前后经过给榛子说了一遍,让她进了古墓不要乱走,当心墓室塌窑。况且辽墓之中古怪颇多,也不知墓主是什么来头。当年那位打盗洞进来的土耗子,分明是从主墓室西边下来的,却死在了中墓室,死得也很蹊跷。我以为是这个土耗子进了墓室,见到壁画上的黄金灵芝,当时起了贪心,要将黄金灵芝带走,没想到让古墓中的狐狸迷了,这才死于非命。我们无法确定这一带还有没有别的狐狸,首先我们并不想与狐狸为敌,其次狐狸确实不好对付,好比带我们躲进墓中的那只狐狸,虽然没像传说中的成了精怪,但是能想到偷走木柴来冻死我们,也可见其狡猾程度早已超乎我们的认知范畴。说到狐狸,榛子从袋子中掏出一枚青灰色圆石交给我。我握在手中一看,圆石上边布满了密纹,略有光泽,问她这是个什么东西。她说从屯子里出来之前,找四舅爷要了一个“狗宝”。狗宝乃是狗肚子里长出的石头,一般直径在一至五厘米,而且成不规则形状,可榛子的这枚却如鸭蛋般大小、浑圆光滑,极为罕见。狗宝与牛黄、马宝并成为“三宝”,能够降风、开郁、解毒,而民间迷信则传说此物可降狐妖,即使是千年狐狸,见了这狗宝也要退避三舍!
3
说话这会儿,那两个人已将绳子的一端捆在一个树桩子上,另一端扔进了盗洞。胖子手持火把身背猎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说:“哪次不都是我打头阵吗?怎么又让我断后了?”
我对胖子说:“我担心墓中有黄金灵芝的消息传了出去,会有歹人打这个主意。咱们一路往山里走,我总觉得有人在后头跟着,但愿是我想多了,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里不是还有个一吗?万一有人断了我们的后路,那该如何是好?咱这几个人当中,只有你可以独当一面,有你给我们守住洞口,我们才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胖子被我这么一说,立刻来劲儿了:“放你一百二十个心,当八面我都当得了!你们仨倒要小心,别让古墓中的狐狸迷住了!”说完话,我点上火把在前边开路,榛子和陆军紧随其后,一个接一个进了盗洞,顺长绳下到墓室之中。
盗洞入口打在西耳室顶部,从洞中落下的泥土枯叶,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我们之前在辽墓中躲了几天,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只是过了惊蛰,必须当心墓中有蛇。我接应另外两个人下来,辽墓中仍是那么阴森,大山里的猎人敢与巨熊搏斗,没有胆子小的,不过这要看怎么说了,辽墓是埋死人的地方,山里人很少有不迷信的。榛子好奇心虽重,真让她进了古墓她也害怕,紧紧跟在我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辽墓西耳室中仅有砖石泥土、枯枝败叶,一股股枯树叶子受潮腐烂的气息,钻进人的鼻子直撞头顶。三个人小心翼翼往前摸索,穿过拱形门洞进入主墓室。我们手持火把四下里张望,主墓室与我们离开之时并无两样,但是灰土落下来已将狐狸的骸骨遮住了,我心中不免一阵难过。再一抬头,墓室尽头的九尾狐壁画上,一片海碗大小的灵芝,正在火把照射下发出金光,似乎比之前还要夺目!榛子看得呆了:“真有黄金灵芝!你说咱们屯的猎人在大山里住了多少代,这深山老林里边长啥不长啥,哪有没听说哪有没见过的呀!我可真没想到壁画上能长金子,金子还能长成灵芝,它这是咋长的啊?”
我摇了摇头:“别说你不知道,我也不明白,黄金灵芝该长在什么地方?它又是如何长出来的?”榛子对山上长的灵芝一清二楚,灵芝分为六色,分别是赤、黑、青、白、黄、紫。紫灵芝长在朽树倒木之上;黑灵芝长在绝壁岩隙;白灵芝又叫玉灵芝,在灵芝中最为常见;黄灵芝俗称金芝,那也只是一种称呼,看上去并非金色,其实是土黄色;青灵芝在民间叫龙芝,长在雷雨之后;赤灵芝也叫血芝,大多长在山洞之中。辽墓壁画上长出的灵芝,居然金光闪闪,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我同样觉得纳闷儿,听长白山那两个打猎的说,他们祖上世代给皇帝打官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根据官谱所载,黄金灵芝乃天地间的至宝,仅长在龙脉之上,有起死回生之异,是千年一遇的仙芝。我想如果这是真的,可也不该长在辽墓壁画之上,壁画不外乎一层白膏泥,那上边怎么长得出黄金灵芝?不过眼见为实,不信也得信了,既然千年一遇,狐狸到死都舍不得吃掉它,当地的鄂伦春猎人们没见过,那也并不奇怪。
陆军挂念尖果的生死,一直催促我尽快动手。我往左右一看,墓室中并无异状,当即走到九尾狐壁画之下,抬头往上一看,黄金灵芝长在壁画高处,跳起来也摸不到。墓室两边有灭掉的长明灯烛,我将火把交给榛子,让她点上长明灯为我们照亮,又让陆军过来,我踩在他肩头上去够黄金灵芝。陆军忙说不成,他体格太瘦,根本禁不住我踩,何况我脚上还有一双有“日军铁蹄”之称的昭五式军鞋。既然如此,我只好让他踩在我肩膀上。不用多说,陆军见我往下一蹲,马上明白我的意思了,他伸手扶住壁画,双脚踩在我的肩头。我缓缓直起身形,将他顶到高处。挖灵芝必须连根挖,黄金灵芝倒长在壁画高处,一般灵芝伞盖朝上,它却往下长,又粗又长的根部,则伸进了墓室拱顶的穴隙之间。陆军让榛子给他一柄猎叉,他仰起头来,举起猎叉往上捅。怎知墓室砖顶已经崩裂,他越戳裂痕越大,石壁深处“咯咯”作响,泥土碎砖不住落下。我怕辽墓会塌,正想叫陆军住手,黄金灵芝却已掉了下来。俗传“灵芝不可接土,接土有损灵瑞之气”。陆军连忙抛下猎叉,双手往上一接,稳稳接住了黄金灵芝。我叫了一声:“接得好!”随即往后一跃,将陆军放了下来。我和榛子都想在近处看一看黄金灵芝,当下抹掉脸上和头顶的灰土,定睛看了过去,却哪有什么黄金灵芝!
陆军分明将黄金灵芝接在手中,可他从我肩上下来,往自己手上这么一看,也是一脸骇然,黄金灵芝落在他手上竟然瞬间化成了尘土,同时发出一股腥臭。在灯烛明暗不定的光亮下,陆军的脸色如同白纸,转眼间从白转青,又从青转黑,双手也是如此,连指甲都变得乌青。他全身发抖,面目扭曲,看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耳目口鼻中淌出黑血。我吃了一个大惊,抢步上前要去看他的情况。榛子却一把将我拽住,叫道:“当心有毒!”
我恍然大悟,壁画上长出的东西,根本不是黄金灵芝,几十年前挖开盗洞的土耗子,从西耳室下来,正是摸到了这个东西,才死在南边的中室,并不是让狐狸迷死的。带我们躲进辽墓的狐狸,死前也不吃这黄金灵芝,见到我们上前还要咬人,皆因它知道这个东西吃不得!我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陆军已全身乌青,脸上全是血,他使出身上所有力气,狠狠地一头撞在壁画上。他一向胆小怕死,但在这种情况下一头撞死,也好过忍受万蚁噬身一般的苦楚。可这一头撞上去,用力虽猛,却一时不得即死,他又使劲撞了几下,直撞得头上脸上血肉模糊,张开的大嘴中叫不出一个字。辽墓中鸦雀无声,只有到他的头一下接一下撞在壁画上,发出沉闷而又诡异的声响。
4
我和榛子听到陆军的头一下一下撞在石壁上,分明传来了头骨碎裂的响动,二人皆是心惊肉跳。没等做出反应,陆军已在壁画上撞了七八下,一头扑倒在地,随即一动不动了,墓室中恢复了一片死寂。我心口“砰砰砰砰”狂跳,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榛子,她望向我的目光中也全是惊恐。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至此我才意识到——陆军死了!陆军虽然胆小怕事,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但在屯垦兵团17号农场遇上那么可怕的暴风雪和狼群,他都坚持了下来,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古墓之中。他既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兄弟,我眼睁睁看他惨死在面前,却完全无能为力,再做什么都不赶趟了。如果刚才上去摘黄金灵芝的是我,那又如何?原本就该我上去,是陆军替我送了命!而黄金灵芝并不存在,不仅陆军的命没了,尖果怕也活不成了!我一时间无法接受,并且抱了一个侥幸的念头,觉得陆军不该如此轻易死掉,刚才还是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说能动,怎么说死就死了!我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看见壁画上全是鲜血和脑浆,陆军横尸在地,头都撞瘪了。
榛子在我身后颤声问道:“他咋……咋……咋的了?”我正想摇头,横尸在地的陆军突然动了一下!我吓了一跳,虽然巴不得他活转过来,可他的头撞瘪了,壁画上全是他的脑浆子,死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活,世上岂不再也没有死人?我当是我看错了,再仔细一看,见从陆军身上掉出了一包香烟。在他垂死挣扎之时掉出一包香烟并不奇怪,可那是一包“硬盒战斗牌香烟”,上边除了烟标之外,还印有“紧跟伟大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前进”一行小字。我感到一阵错愕,要知道在当时来说,一条狼皮才换得了一条战斗牌香烟,我们这些在大兴安岭屯子里插队的知青,根本抽不起战斗牌香烟。战斗牌香烟有三种,一种绿签白标的,烟标为“战斗”二字,属于普通香烟,我们连这个都抽不起。再有一种是白签绿标的,仅供屯垦兵团使用,兵团连排干部一个月配发一条,兵团以外见不到。另有一种是陆军在壁画上撞头时掉出来的白签绿标硬盒“战斗香烟”,并配有“紧跟伟大领袖在大风大浪中前进”的字样,级别为特级香烟,很多人习惯说这是特供烟,实际上不是,但也只有通过关系和路子才搞得到,陆军身上怎么会有半包特级战斗牌香烟?
我和胖子、陆军三个人在兵团的时候,从来都是同甘共苦,哪怕仅有一根烟,不分好坏,必定一根捻成三根来抽。众人一路进山,陆军这小子身上揣了一包特级战斗牌香烟,为什么一直没掏出来?是舍不得分给我和胖子,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我不免想起大虎、二虎那两个打猎的兄弟,他们为了让我和胖子带路来找黄金灵芝,曾摆出了整整四条特级战斗牌香烟,我和胖子没答应。然而进过辽墓的并不只有我们二人,莫非两个打猎的又去找陆军了?陆军这小子拿了他们的好处?我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捡起那包战斗烟来看了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神不守舍之际,忽觉阴风飒然,墓室中的灯烛一下子变暗了。陆军那个撞出脑浆的尸首,在九尾狐壁画前坐了起来!
5
陆军在九尾狐壁画下诈了尸,与此同时,壁画上方传来一阵细碎密集的声响,听得人头皮子跟着一紧。我和榛子发觉情况不对,立即抬头往上看去,只见墓顶崩裂的穴隙中爬下一条六尺多长的大蜈蚣,金头青身,不知已经蛰伏多久了,背上长出了大大小小的蘑菇,五彩斑斓,口中滴下金光闪闪的垂涎,竟将陆军的死尸吸了起来。我在壁画之下看得真切,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来辽墓在龙脉宝穴上,不仅黑山头的狐狸将这地方当成葬身之处,这条六尺多长的金头大蜈蚣蛰伏在墓顶,也欲将墓室据为巢穴,只不过裂开的石壁太窄,它无法进来。九尾狐壁画上长出的黄金灵芝,乃金头蜈蚣垂涎结成。民间有五毒之说,分别是“蜈蚣、蝎子、长虫、蟾蜍、壁虎”,蜈蚣又居五毒之首,其毒之猛可想而知。上次我们进古墓躲避暴风雪,正是滴水成冰的严寒之时,蜈蚣伏在墓顶石壁中不动,所以我们没有发觉。而陆军拿猎叉往上戳了几下,刚好使得顶壁裂开,蛰伏许久的金头蜈蚣饿急了,张口来吸死尸的脑浆子。它的涎液落下来,死尸冒出阵阵白烟转眼间化为一摊血水,都让金头蜈蚣吸进了口中。我又惊又怒,捡起猎叉使劲往这大蜈蚣头上戳去。六尺多长的金头蜈蚣张口咬住猎叉,双方只僵持了一个瞬间,一股怪力将我甩了起来,整个身子横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了墓室石壁上,撞得我眼前直冒金星,胸口气血翻涌。
金头蜈蚣可能饿了挺长时间了,这会儿见了活人,掉头摆尾冲我而来。刚才这一下撞得我几乎吐了血,一时挣扎不起,顺势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但是金头大蜈蚣在石壁上爬行,来势太快,眼看是躲不过去了,我暗说一声:“罢了,想不到我是死在这里!”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榛子摘下背在身后的弓箭,她出手如风,一箭射在了蜈蚣头上。这大山里的猎人虽然迷信鬼狐,却不怕毒虫猛兽。大兴安岭一带虫蛇蜈蚣并不多见,因为山上的无霜期不过百余天,可也不是绝对没有,山沟山洞等阴湿之处还是可以见到。相传蜈蚣有三怕,一怕鸡母,如果有人让蜈蚣咬了,拿鸡屁股捂上一个时辰即可痊愈;二怕艾草,其实不仅蜈蚣,五毒都怕艾草;三怕鞋底子,那就不用说了,抡鞋底子拍呗!榛子熟悉深山老林中的蛇虫猛兽,在以前来说,并不全叫蜈蚣,蜈蚣分大小,小者称“蜈蚣”,大者称“金头”或“百足”,可以长到几十对肢爪,非常不好对付。她见墓中的金头大蜈蚣不下六尺多长,口中垂涎为金色,便知一旦沾上这金头蜈蚣滴落的涎液,或是让蜈蚣一口咬到,都会命丧当场,当即一箭射来,正射在蜈蚣头上。她身手敏捷,使的是连珠快箭,紧跟着又是两箭,可是金头蜈蚣中了一箭,在石壁上疾速爬行,其余两箭全射在了蜈蚣背上。金头蜈蚣身上穿了三支箭,狂性大发,到处乱爬,一转眼绕到她身后,牙爪攒动咬了过来!
我刚从地上爬起来,见榛子来不及转身,立即舍命冲上前去,但是猎叉已经掉了,而今赤手空拳,如何对付金头蜈蚣?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背后还有一柄军刀,那是榛子跟四舅爷借来的,四舅爷当成压箱底的宝刀,平时都舍不得给人看,还真得说是高看我们一眼,也担心我们进山遇上危险,才肯借给我防身。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宝刀,关东军的军刀大致上有两种,一种为手造刀,另一种为配发下级士官的机造刀,四舅爷这柄军刀乃是后者,不过相对而言,刃口也还锋利。我拔了这柄军刀出鞘,双手握住刀柄,一刀捅向金头蜈蚣,不承想刀头却被蜈蚣的两对腭牙死死咬住,往前送不进去,往后拔不出来。但是仅仅缓得这一缓,榛子已从箭袋中取了三支箭在手,这一把三支雕翎箭全扣在了弦上,眨眼间三支箭射在了大蜈蚣头腹之上。金头蜈蚣又挨了三箭,不由得往后一缩。我这才把军刀拔出来,趁机在蜈蚣身上砍了几刀。这柄军刀适于斩削,双手握刀也使得上劲儿,金头蜈蚣来不及爬开,竟被砍成了上下两截,下边小半截四处乱爬,撞灭了墓室中的长明灯,但是越爬越慢,很快不再动了。而上半截中了好几支箭,仍是不死,张开两对腭牙,对我们二人放出一道金光!
一直蛰伏在辽墓顶壁上的这条大蜈蚣,六尺多长的身子上长了很多色彩斑斓的蘑菇,它吐出的金色涎液,落地立即凝为蜡状。陆军和之前打盗洞进来的土耗子,全是摸了这金色毒液而死。传说此乃深山老林中的僵尸蜈蚣,身子被毒蘑菇占据,已有一半植物化了,不将它的头打掉怎么也死不了。我见蜈蚣张开腭牙放出一道金光,怕挡不住它的毒性,可又不敢躲,榛子还在我身后,我一躲就把她闪出来了,危急关头刚好摸到榛子给我的青色圆石,有什么是什么了,抬手朝金头蜈蚣投了出去,不偏不斜扔到僵尸蜈蚣口中。狗宝乃阳气郁结,僵尸蜈蚣则是至阴之物,它一张口正好吞下狗宝,立即将那道金光打了下去。僵尸蜈蚣翻了几个滚,再次绕壁而来。它垂死挣扎来势汹汹,我只好拽上榛子往外跑,可两个人总共才四条腿,如何快得过一百条腿的大蜈蚣?
第九章 狮子献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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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我们走投无路之时,忽听“砰”的一声枪响,墓室中四壁皆颤。原来胖子在盗洞上边等得心焦,好半天不见有人上来,又看周围没什么状况,干脆下来看个究竟,正瞧见半条僵尸蜈蚣在壁上爬行。他手上那支老掉牙的猎枪不是烧火棍子,当年的村田步枪可以装五发,落在东北民间改装成了猎枪,只能打一发装一发,但是枪弹威力有所加强,一枪轰过来,枪弹将蜈蚣头腹击穿了一个大窟窿。僵尸蜈蚣挨了一枪还没死透,直退到九尾狐壁画之下。墓顶的崩塌也使壁画开裂,僵尸蜈蚣从九尾狐壁画爬上墓顶,在它牙爪挠动之下,整片整片的白膏泥从壁画上剥落下来,耳听壁画中声如裂帛,冒出一个大火球,将这条蜈蚣裹在当中,我们仨见壁画中出来一团鬼火,急忙趴下身子不敢抬头。幽蓝色的火焰亮得人睁不开眼,不仅感觉不到炙热,反而有种阴森的寒意,僵尸蜈蚣在一瞬之间被烧成了灰烬。辽墓壁画中的鬼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不见了。我们胆战心惊之余从地上爬起来,多亏刚才躲得快,才没让墓中伏火烧死。僵尸蜈蚣连同它身上那些五彩斑斓的蘑菇,全让伏火烧成了黑灰,墓室中腥臭之气弥漫。我们三个人嗅到这股子恶臭,都呛得一阵咳嗽,眼都睁不开了,不约而同地张口呕吐,只好坐到壁画之下,缓了好一阵子才说得出话。
胖子问我和榛子:“墓中怎么爬进来这么一条大蜈蚣?你们俩要不要紧?黄金灵芝到手了吗?陆军那小子呢?他上哪儿去了?”他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我无言以对,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榛子心直口快,给胖子简单说了一遍经过。胖子也蒙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无法相信陆军已经死了,而且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我掏出陆军掉下的半包战斗烟,放在手上给胖子看。胖子一怔:“特级战斗烟?哪儿来的?”我告诉他是从陆军身上掉出来的,这半包战斗牌香烟的问题……只怕不小!
胖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特级战斗牌香烟不是一个插队知青抽得起的,一定是那两个打猎的给陆军的。陆军是我们的同学、战友和铁杆兄弟,以我和胖子对他的了解,别看这小子胆子不大,净出馊主意,可是很讲义气,不会吃里扒外,多半是一时贪便宜上了套儿,让那两个打猎的当枪使了。仅凭陆军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辽墓入口,所以在两个打猎的唆使之下,他又来上黑水河叫上我和胖子。那么说来,尖果是不是在山上中了蛇毒,不去一趟下黑水河也是不得而知,但多少还有个指望。如果陆军真给人当枪使了,两个打猎的必定跟在后边。胖子发狠道:“那两个打猎的折腾这么一通,搭上了陆军儿一条命,他们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他们!你怕他们我可不怕,老子一泡尿淹死五个他们这样的!”
我让他少安毋躁:“我觉得那两个打猎的根本不是冲着黄金灵芝来的,否则一见到辽墓入口,他们就该下手了!”
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看,奇道:“辽墓中也没别的了,他们还想要什么东西?”
我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问他们二人:“你们说为什么黑山头的狐狸死前都会到这里来?墓顶的大蜈蚣为什么也要进来?”
胖子和榛子一头雾水,反问道:“你不是说这座辽墓在龙脉上,是什么风水宝穴吗?”
我说:“阴阳风水十成之中有九成半故弄玄虚,何况龙脉之说乃是对人而言,狐狸会看阴阳风水吗?我估计辽墓中有这么一件至宝,引来了深山老林里的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