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能是屋顶。他每次睡不着就会去那里。」
「屋顶……」
他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把行李交给小芹,「妳帮我拿,赶快逃出去。」
「啊?」她张大眼睛,克郎不理会她,冲上了楼梯。
烟雾的浓度在短时间内增加,眼泪不停地流。不仅看不清楚前方,连呼吸也有困难。最可怕的是,完全看不到火。到底哪里烧了起来?
继续往前走可能太危险了,要不要逃?正当他闪过这个念头时,不知道哪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喂,你在哪里?」他叫了起来。烟顿时呛进喉咙,他用力咳嗽着往前走。
有甚么东西倒塌了,同时,烟雾变少了。他看到一名少年蹲在楼梯上方,正是小芹的弟弟。
克郎把少年扛在肩上,打算走下楼梯。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巨响,天花板掉了下来,转眼之间,四周陷入一片火海。
少年哭喊着,克郎陷入了混乱。
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只有冲下楼梯,才能救他们。
克郎扛着少年在火海中奔跑,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只知道巨大的火团不断袭来,全身疼痛,无法呼吸。
红色的火光和黑暗同时包围了他们。
他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但他无法回答,因为身体完全无法动弹。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在。
意识渐渐远离,自己似乎睡着了。
一封信的内容,隐约浮现在脑海。
有人会因为你的乐曲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一定会流传下来。
至于你问我为甚么可以如此断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千万不要怀疑这件事。
请你务必要相信这件事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喔,我懂了,现在是最后的时刻,我只要现在仍然相信就好吗?
老爸,这样算不算留下了足迹?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
10
体育馆内人山人海,前一刻还陷入疯狂的欢呼声中,刚才的三首安可曲,让歌迷的热情充分燃烧。
但是,最后的压轴歌曲不一样。追随她多年的歌迷都知道这件事,所以,当她拿起麦克风时,数万人立刻安静下来。
「最后,要为大家献上那首歌。」稀世的天才女歌手说,「这首歌是当年我踏入歌坛的作品,但这首歌具有更深远的意义。我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这首歌的作曲者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弟弟。如果没有遇见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我会一辈子唱这首歌,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他的事。接下来,请大家一起欣赏。」
〈重生〉的前奏响起。
第三章/在CIVIC车上等到天亮
1
走出剪票口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针和分针指向八点半刚过。他觉得不对劲,环顾左右,发现列车时间表上方的时钟显示已经八点四十五分了。浪矢贵之撇着嘴角,咂了一声。这只老爷表又乱走了。
他考上大学时,父亲送他的这只手表最近经常走走停停。用了二十年的表,寿命死怕也差不多了,改天去买一只石英表吧。以前一只水晶振动式的划时代手表贵得离谱,差不多可以买一辆轿车,最近价格越来越便宜了。
离开车站,走在商店街上,他惊讶地发现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还有商店没有打烊。从外面看,每家店的生意似乎都很好。听说自从附近建了新市镇后,有很多新的居民迁入,车站前商店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
没想到这种乡下地方不起眼的商店街生意也这么好。贵之有点意外,但看到从小长大的地区渐渐恢复活力,也暗自感到高兴,甚至很希望自家的杂货店也可以开在这条商店街上。
他从商店街转进一条岔路,走了一阵子,来到一片住宅区。这一带不断建造新房子,所以每次来这一带,周围的景色都不一样。听说这里的居民有不少人每天搭车到东京上班。即使搭特急电车,恐怕也要两个小时。自己绝对没办法过那种生活。贵之忍不住想。他目前在东京租屋而居,虽然空间不大,但也有两房一厅,和妻子、十岁的儿子一起住在那里。
他也知道,自己虽然不可能每天从这里搭车去上班,但是下次搬家时,恐怕不得不搬到较远的地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通勤时间增加这点小困难应该不足挂齿。
穿越住宅区后,在T字路口右转,又继续走了一段。这是一段和缓的上坡道。来到这里之后,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回家里。他的身体知道该走多少步,也知道马路的弯度。因为他在高中毕业之前,每天都走这条路。
不一会儿,右前方出现了一栋小房子。虽然亮着路灯,但广告牌太陈旧了,看不清上面的字。铁卷门已经拉了下来。
他在店门前停下脚步,再度仰头看着广告牌。浪矢杂货店──走近时,勉强可以分辨这几个字。
房子和隔壁的仓库之间有一条宽一公尺左右的防火巷。贵之沿着防火巷绕到店的后方。读小学时,他都把脚踏车停在这里。
店的后方有一道后门,门旁装了一个牛奶箱。十年前左右,牛奶公司每天会上门送牛奶。母亲去世之后不久,家里不再订牛奶了,但仍然保留了牛奶箱。
牛奶箱旁有一个按钮。以前只要一按,门铃就会响,但现在已经坏了。
贵之拉着门把,门立刻打开了。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晚上好。」他用低沉的声音打了一声招呼,但屋内没有人响应,他自顾自走了进去,脱下鞋子进了屋。一进屋就是厨房,沿着厨房往内走,就是和室。继续往前走,就来到店铺。
雄治穿着日式长裤和毛衣,跪坐在和室的矮桌前,缓缓抬头看着贵之。他的老花眼镜已经滑到鼻尖了。
「怎么是你?」
「甚么怎么是我?你门没有锁,不是叮咛你好几次,要记得锁好门吗?」
「别担心,有人进来时,我会知道。」
「我进来时你根本不知道,你没听到我的声音吧?」
「我有听到声音,但正在想事情,所以懒得回答。」
「又在强词夺理了,」贵之把带来的小纸袋放在矮桌上,盘腿坐了下来,「这是你喜欢吃的木村屋红豆面包。」
「喔,」雄治眼睛亮了起来,「每次都让你破费。」
「小事一桩。」
雄治「嘿哟」一声站了起来,拿起纸袋,打开旁边神桌的门,把装了红豆面包的袋子放在神桌前,站在原地摇了两次铃,又放回了原位。虽然他很瘦小,但即使年近八十,身体还挺得很直。
「你吃过晚餐了吗?」
「下班后吃了荞麦面。今晚我要住在这里。」
「这样喔,你有告诉芙美子吗?」
「有啊,她也很担心你。你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我很好,根本不必特地回来看我。」
「我都已经回来了,还说这种话。」
「我是说,你不必为我担心。对了,我刚才泡了澡,水还没有放掉,应该还很热,你随时可以去泡澡。」
雄治在说话时,视线始终看着矮桌。矮桌上放着信纸,旁边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浪矢杂货店收」。
「这是今天晚上送来的吗?」贵之问。
「不,是昨天深夜送来的,我早上才发现。」
「那不是应该今天早上就写回信吗?」
浪矢杂货店会在隔天早上把解答烦恼的答复信放在牛奶箱内──这是雄治订下的规矩,因此,他每天都凌晨五点半起床。
「不,这位谘商者很体贴,说因为是半夜才送信,所以可以晚一天答复。」
「是喔。」
真是莫名其妙。贵之忍不住想道。为甚么杂货店的老板要替别人消烦解忧?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周刊杂志也曾经上门采访过父亲。之后,上门谘商的信件增加了不少。虽然也有认真谘商的人,但大部份都是小孩子捣蛋,有不少一看就知道是恶作剧,甚至有人在一个晚上投了三十封写了烦恼的信,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内容全都是胡说八道。但是,雄治都一一回复,当时,贵之忍不住对雄治说:「别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是恶作剧,理会这种人未免太愚蠢了。」
但是,年迈的父亲并不以为意,甚至语带同情地说:「你甚么都不懂。」
「我不懂甚么?」贵之生气地问,雄治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说:
「不管是捣蛋还是恶作剧,写信给『浪矢杂货店』的人,和真正为了烦恼而上门的人一样,他们内心有破洞,重要的东西正从那个破洞渐渐流失。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们一定会来看牛奶箱,会来拿回信。他们很想知道浪矢爷爷收到自己的信后会怎么回答。你想想,即使是乱编的烦恼,要想三十个烦恼也很辛苦。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工夫,绝对不可能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我会努力想答案后,写回信给他,绝对不能无视别人的心声。」
雄治针对这三十封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的烦恼谘商信一一认真回信,在早上之前,把回信放进了牛奶箱。八点的时候,当杂货店拉开铁卷门开始营业时,所有的回信都拿走了。之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恶作剧;有一天晚上,收到了一张只写了「对不起,谢谢你」这句话的信,笔迹和那三十封信很相似。贵之不会忘记父亲一脸得意地出示那张纸时的表情。
贵之觉得,这件事或许已经成为父亲生命的意义。大约十年前,贵之的母亲罹患心脏病离开人世时,雄治一蹶不振。两个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离家生活了,对一个即将迈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孤单度日的生活太痛苦,足以夺走他活下去的动力。
贵之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姊姊赖子,她和公婆同住,无法照顾父亲,所以,只能由贵之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但那时候他刚结婚不久,住在公司宿舍,居住空间不够大,没办法把雄治接去同住。
雄治可能了解一对儿女的难处,所以即使身体不好,仍然没有说杂货店要歇业。贵之也因为父亲的忍耐暂时逃避这件事。
有一天,贵之接到姊姊赖子一通意外的电话。
「我吓了一跳,爸爸一下子变得很有精神,搞不好比妈妈去世之前更有精神。以目前的情况,暂时可以放心了。你最好也回去看一下,一定会很惊讶。」
难得回家探视父亲的姊姊声音中带着喜悦,她又用兴奋的语气问:「你知道爸爸为甚么这么有精神吗?」贵之回答说不知道,姊姊说:「我想也是,你不可能知道。我听了之后,也惊讶连连。」然后才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父亲开始为人消烦解忧。
贵之听了之后,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觉得「甚么意思啊?」于是,立刻在周末回了老家。回到家时,他难以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浪矢杂货店前聚集了很多人,大部份都是小孩子,其中也有大人的身影。每个人都看着杂货店的墙壁。墙上贴了很多纸,他们看着纸笑了起来。
贵之走了过去,在一群小孩子身后看着墙壁,发现上面贴着信纸和报告纸,也有便条纸。他看了纸上写的内容,其中一张写了以下的问题。
我有事要问。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偷看作弊,但想要考试时考一百分。请问该怎么办?
那张纸上显然是小孩子写的字。下面贴着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那是雄治的字,贵之一眼就认出了熟悉的字迹。
可以拜托老师,请老师出一张关于你的考卷。因为所有题目都是关于你的问题,你写甚么答案,甚么就是正确答案。
甚么跟甚么啊,这是哪门子的消烦担忧,根本是脑筋急转弯嘛。
他也看了其它的烦恼内容,都是一些异想天开的内容,甚么希望圣诞老人来家里,但家里没烟囱怎么办?或是地球变成猩球时,要由谁来教猩猩的语言?但是,雄治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也因此受到了好评。旁边放了一个开了投递口的箱子,上面贴了一张纸──
烦恼谘商箱 欢迎谘商任何烦恼 浪矢杂货店
「这算是一种游戏吧,因为附近那些小鬼挑战,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没想到意外受到好评,甚至有人千里迢迢跑来看,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点吸引人。只是最近那些小鬼提出的烦恼都不好对付,我也要绞尽脑汁回答,真是累死我了。」
雄治面带苦笑说话的神情充满活力,和母亲刚去世时判若两人。贵之发现姊姊所言不假。
谘商烦恼成为雄治新的人生意义,起初只是游戏而已,渐渐开始有人真心讨教。雄治认为谘商箱放在显眼处似乎不太妥当,于是改变了方式,采取了目请用铁卷门上的邮件投递口和牛奶箱搭配的方式,但是,收到有趣的烦恼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贴在墙上供大家浏览。
雄治跪坐在矮桌前,双臂抱在胸前,吐着下唇,皱着眉头。虽然面前摊着信纸,但他没有拿起笔。
「你想了很久了,」贵之说,「遇到难题了吗?」
雄治缓缓点头。
「是一个女人来谘商,这种问题最让我伤脑筋了。」
雄治解释说,这次是关于恋爱的问题。雄治当年是相亲结婚,在结婚之前,和母亲之间并不太了解。贵之觉得有人来找那个时代的人谘商恋爱问题,未免太缺乏常识了。
「随便回答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