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叫他这么做的。」加奈子回答。
医生说可以探病,他们立刻去了病房。健夫躺在急诊病房的床上,看到克郎他们,露出尴尬的表情。
「一家人全都跑来这里,未免也太夸张了,我又没甚么大碍。」虽然他在逞强,但说话的声音没甚么精神。
「还是不应该这么早就开店,多休息两、三天比较好。」
听到加奈子这么说,健夫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这怎么行呢?我没问题。如果我们不开门营业,客人会很不方便,有人期待买我们店里的鱼。」
「但如果累坏了身体,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身体没有大碍。」
「爸,你不要太勉强了,」克郎说,「如果你非要开店,我可以帮忙啊。」
其它三个人全都看着克郎的脸,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惊讶之色。
短暂的沉默后,健夫不以为然地说:「你在说甚么啊?你连鱼都不会杀,能做甚么?」
「那可不见得,你忘了吗?读高中之前,我每年夏天都在店里帮忙。」
「那只是玩票性质。」
「但是──」克郎没有说下去。因为健夫从毛毯下伸出手,制止儿子继续说下去。
「你的音乐怎么办?」
「我在想,是不是该放弃……」
「你说甚么?」健夫的嘴都歪了,「你要逃避吗?」
「不是,只是觉得我继承鲜鱼店比较好。」
健夫咂了一下嘴。
「三年前,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结果就是这样吗?老实说,我无意让你继承鲜鱼店。」
克郎惊讶地看着父亲的脸,「老公。」加奈子也担心地叫着他。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继承鲜鱼店,当然就另当别论,但你现在不是这样。以你目前的心情,即使继承了鲜鱼店,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几年之后,你又会想,早知道就应该走音乐那条路。」
「不可能。」
「当然可能,我很清楚。到时候你就会找很多借口,说是因为爸爸病倒了,在无可奈何之下继承了这家店,为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梦想,全都怪罪别人,自己不负任何责任。」
「老公,你话说得太重了。」
「妳闭嘴。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如果你有意见就说啊。」
克郎抿着嘴,瞪着健夫,「为家庭着想错了吗?」
健夫用鼻子「哼」了一声:
「等你有成就之后,才有资格说这种话。你走音乐这条路,有甚么成就吗?还没有吧?既然你当初无视父母的劝阻,想要投入一件事,就应该留下一点成就。如果做不到,以为自己经营鲜鱼店应该没问题,简直太瞧不起人了。」
健夫一口气说完后,露出痛苦的表情按着胸口。「老公。」加奈子叫着他,「你还好吗?荣美子,快去叫医生。」
「不用担心,没甚么大碍。喂,克郎,你给我听好了,」健夫躺在病床上,露出严肃的眼神,「我和『鱼松』都不至于脆弱到需要你来帮忙,所以,你不必想太多,再搏命努力一次,再去东京打一仗。即使到时候打了败仗也无所谓,一定要留下自己的足迹。在做到这一点之前别回来,听到了吗?」
克郎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听到了没有?」健夫用强烈的语气确认。
「听到了。」克郎小声地回答。
「一言为定喔,这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克郎听了父亲的话,深深地点头。
从医院回到家后,克郎立刻开始收拾行李。除了带回来的物品以外,还整理了留在家里的东西。这些年从未整理过,所以顺便大扫除一下。
「书桌和床丢掉吧,如果书架用不到,也丢掉好了。」在休息兼吃午餐时,克郎对加奈子说,「那个房间我用不到了。」
「那可以给我用吗?」荣美子立刻问。
「喔,好啊。」
「太好了。」荣美子轻轻拍着手。
「克郎,爸爸虽然说了那些话,但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听到母亲这番话,克郎苦笑着对她说:
「妳不是也听到了吗?他说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约定。」
「但是……」加奈子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克郎到傍晚时才收拾好房间。加奈子去医院把健夫接了回来,健夫看起来比早上气色好多了。
晚餐吃了寿喜烧。加奈子买了上等牛肉。荣美子像小孩子般兴奋不已,因为医生嘱咐健夫两、三天内不能抽烟、喝酒,所以他不能喝啤酒,为此叹着气。对克郎来说,这是葬禅之后,一家人第一次共享天伦之乐的晚餐。
吃完晚餐后,克郎立刻准备出门。他要回东京。虽然加奈子叫他明天再走,但健夫劝阻了她,说让儿子自己决定。
「那我走了。」克郎双手提着行李,去向双亲和荣美子道别。
「好好加油。」加奈子说。健夫没有吭气。
走出家门后,克郎没有直接走去车站,而是去了一个地方。他打算最后再去一次浪矢杂货店。因为牛奶箱里也许有昨天那封信的答复信。
走去一看,发现果然有回信。克郎放进口袋后,再度打量着已经变成废弃屋的杂货店。积满灰尘的广告牌似乎在向克郎诉说甚么。
走去车站,搭上列车后,他才看了那封回信。
致鲜鱼店的音乐人:
看了你第三封信。
虽然无法透露详情,但恕我无法和你当面谈,而且,还是不见面比较好。见了面之后,你恐怕会很失望,对自己找这种人谘商感到厌恶。所以,这件事就别提了。
是吗?你终于决定要放弃成为音乐人了吗?
但我猜想这只是你目前的想法,你还是会努力成为音乐人,也许在看这封信时,你已经改变了心意。
不好意思,我也无法判断这样的决定到底是好是坏。
但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在音乐这条路上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
有人会因为你的乐曲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一定会流传下来。
至于你问我为甚么可以如此断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之,千万不要怀疑这件事。
请你务必要相信这件事到最后,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这是我唯一能够对你说的话。
浪矢杂货店
看完之后,克郎忍不住偏着头。
这封回信是怎么回事?完全看不到之前的无礼字眼。
最不可思议的是,答复者竟然知道克郎会再度下决心走音乐这条路,也许因为他可以看透人心,所以才能够成为「为人消烦解忧的浪矢杂货店」。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要相信这件事。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难道我的梦想可以实现吗?回信者凭甚么如此断言?
克郎把信放回信封,收进了行李袋。总之,这封信带给他勇气。
9
经过唱片行时,发现蓝色封套的CD堆积如山。克郎拿起其中一张,充分感受着喜悦。封套上印着「重生」的字眼,旁边写着「松冈克郎」的名字。
终于有这么一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条音乐之路很漫长。克郎下定决心,再度返回东京后,比之前更努力投入音乐。他挑战了所有歌唱比赛,也去参加选秀会,持续寄录音带到唱片公司,也曾经无数次在街头表演。
但是,仍然没有人来挖掘他。
时间过得很快,他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一位来听他现场演唱的客人问他愿不愿意去孤儿院举行慰问演奏。
虽然他觉得此举对他成名没有帮助,但还是答应了。
他去了一个只有不到二十名院童的孤儿院。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演奏着乐曲,那些院童也有点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其中一名院童开始鼓掌,其它院童也跟着鼓掌。克郎也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开心。
他好久没有发自内心地唱得这么开心了。
那天之后,他开始去日本各地的弧儿院表演。他会唱超过一千首小孩子爱听的歌曲,虽然他始终没有机会出道当歌手。
克郎忍不住偏着头。没有出道?那这些CD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代表自己已经凭自己最喜欢的歌曲出道了吗?
他想要哼唱〈重生〉,但不知道为甚么,他想不起歌词。这是自己的歌,怎么会想不起歌词?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的事?
到底是怎样的歌词?克郎打开CD盒,拿出封套想要看歌词,但手指不听使唤,无法打开折起的封套。店内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是甚么?这是甚么音乐?
下一剎那,克郎张开了眼睛,一下子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陌生的天花板、墙壁和窗帘,当视线移到窗帘时,才终于想起自己在丸光园。
铃声大作,听起来像是惨叫声,同时听到有人叫:「失火了,不要慌张。」
克郎跳了起来,拿起旅行袋和夹克,穿上鞋子。幸好他没有脱衣服睡觉。吉他怎么办?算了。他一秒钟就做出了结论。
冲出房间时,他愣住了。走廊上充满烟雾。
男职员用手帕捂着嘴向他招手,「跟我来,从这里逃出去。」
他跟着男职员,两步并作一步地跳下楼梯。
但是,来到下一层楼时,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小芹站在走廊上。
「妳在这里干甚么?赶快逃啊。」克郎大叫着。
小芹双眼通红,泪水湿了她的脸颊。
「我弟弟……小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