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猫的男人也不好惹,他瞪起眼睛大声争辩:“明明是你家的狗跑过来咬我家阿宝。你这人怎么跟猪八戒一样,倒打一耙?”
这男人说话挺损的。
张建国让吴永翰打开执法记录仪,走到男人和女人中间,将两人隔开,笑着问猫主人:“你这只猫很肥啊,得有三、五斤吧?”
(注:昆明讲公斤,不是市斤。来过昆明旅游的书友买东西就知道了。)
不等男人回答,虎平涛颇为疑惑地插进来问:“看这猫的外形,应该是美国蓝猫。可为什么毛是金黄色的?难道染过?”
猫主人顿时乐了:“有眼光。我上个星期才给阿宝做过染色,这样看起来更像加菲。”
抱狗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一只臭猫有什么了不起?咬了我家的咪咪,你必须赔!”
猫主人毫不退让:“是你家的狗先惹了我家阿宝,我还没找你要精神损失费呢!”
张建国也是颇为头疼,他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都少说两句,我先了解情况,一个一个来。”
事情很简单,就是猫狗打架。附近的围观群众站在猫主那边,纷纷说是女人带着吉娃娃下楼遛狗,小狗看见胖乎乎的肥猫就冲上去狂吼乱叫,这才被体重和力量占据碾压优势的肥猫按在地上蹂躏。等到女人跑过来救下自家爱狗的时候,吉娃娃已经被肥猫欺负得灰头土脸,怀疑狗生。
“你们串通一气胡说八道,根本不是这样!”女人快要气疯了,她跺着脚连声叫嚷:“明明是他的猫咬了我的咪咪。”
张建国以前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他叫来了小区的物管经理,调出监控。画面显示,纠纷起因的确是那条不自量力的吉娃娃。
“事情已经清楚了,你们还是各自负担宠物的治疗费用吧!”
猫主撇了撇嘴,沉默着点了点头。
狗主人顿时急了,抬手指着张建国叫道:“你们是一伙的,约起来欺负我。我家咪咪都受伤了,你看看……”
虎平涛连忙站出来,认真地说:“我看过监控,你出来遛狗的时候,这狗没拴着绳套。”
气急败坏的女人没想太多,下意识点了下头,应道:“就是因为我没带绳子,拉不住,否则咪咪也不会被咬成这样。”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虎平涛笑道:“按照市政府颁布的《宠物管理条例》,携犬外出,必须为犬只束犬链、挂犬牌,并由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牵引,约束好犬只,主动避让他人。违反本条规定的,由公安机关给予警告,责令其改正;拒不改正的,处两百元以上,伍百元以下的罚款。”
张建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一眼虎平涛,视线转向抱狗的女人,劝道:“处罚只是一种手段。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还好没有惊扰到老人和孩子,否则就不是你们双方各自治疗宠物这么简单。记住,以后遛狗一定要栓绳套,还要挂牌。”
说着,他转身对猫主道:“还有你,这猫得减肥了,再这样养下去,总有一天会胖死。”
男人倒也知趣,连连点头,嘴上应和着,抱着那只胖猫从人群里离开。
女人虽然有些气不过,却也没办法,只好抱着狗气鼓鼓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散了,吴永翰走压低声音问:“张哥,这就算解决了?”
“只要双方都没有意见就没事了。”张建国的声音同样很低:“严格来说,那女的虽然没给狗栓绳套,却没有对周围人群构成惊扰。如果她不依不饶,这事最后还得养猫那男的负责,毕竟是人家的狗被抓伤了,多多少少得赔点医药费。可宠物管理条例主要针对狗,更重要的是这猫狗打架,那狗几乎没受伤,就是被吓坏了,达不到规定的赔偿金额,所以最好还是双方和解。”
吴永翰有些疑惑:“我还以为处理案件必须黑白分明,断个清楚呢!”
张建国拍着他的肩膀笑了:“小吴你说的没错。可刚才这事不是案件,而是民事纠纷。我们的处理方法只能以调解为主,毕竟涉事双方行为没有构成犯罪。”
“原来是这样。”吴永翰恍然大悟。
“平时没事多看看法律方面的书,还有上面发给你的警务条例。”张建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虎平涛,赞许地说:“小猫这方面就做的比你好,《宠物管理条例》背得很熟,适用条例张口就来。千万别小看这个,咱们是法制国家,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关键时候就得拿出这些作为我们的执法依据。”
虎平涛面带微笑挺直胸脯,来自张建国的夸奖使他产生了强烈自信。与父母的夸奖不同,他真正感觉到这个社会对自己的认同感。
……
半小时后,德馨洗浴城。
这边有人打电话报警,张建国带着虎平涛和吴永翰过来处理。
事情很简单:一个中年男子前天半夜来到洗浴城,连休息带餐饮一起消费。因为来的时间已经过了当晚十二点,值班经理就给他打了个折扣,按正常洗浴一天的价位收取费用。可今天早上服务员找到该男子收费的时候,对方却耍起了无赖,表示身上没钱,也没带手机。
刚走进洗浴城的办公室,张建国不由得摇头叹道:“陈良才,我一猜就是你。”
斜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浴袍,脚上趿着拖鞋,露出两条细瘦多毛的腿。他原本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看到张建国后立刻坐直身体,表情很不自然,有些惴惴不安。
洗浴城值班经理奇道:“张警官,您认识他?”
张建国点点头:“老熟人了。”
他随即把视线转向中年男子:“怎么,又跟你老婆吵架了?”
陈良才颇为尴尬地点点头,心虚地把头偏朝一边,也不说话。
张建国很清楚该怎么处理这事。他转身冲着虎平涛和吴永翰挥了挥手:“小猫,小吴,你们给他做个笔录。”
然后对站在一旁的洗浴城值班经理道:“麻烦你叫人把他的衣服拿来,我这就通知他家里。放心吧,会有人送钱过来,不会让你们吃亏。”
值班经理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谢谢,太感谢了。这钱说多不多,可如果损失了就得我自己兜着。警察同志,太谢谢您了。”
做完笔录,陈良才签名,按过手印,其家人也接到电话赶了过来,结清欠款,带着他离开。
出门上了厢式电动车,虎平涛好奇地问:“张哥,刚才那人是怎么回事?”
张建国双手握着方向盘,颇为感慨地说:“陈良才年轻的时候风光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陈良才好赌,那时候在沿海城市做生意,被人设计做局,一夜之间输得倾家荡产,然后就一直游荡在外,两个多月后才被他家里人找到。他受了刺激,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清楚,认为这一带都是他的产业,经常在外面餐馆里点餐吃饭不给钱。光是去年一年,我就处理过十几次关于他的纠纷。还好,他家里人通情达理,每次打电话都赶过来送钱。”
吴永翰皱起眉头问:“既然这人脑子有问题,为什么他家里人不好好管管?就算送到特殊医院也比现在这样好啊!”
“陈良才一直在接受治疗,他的精神鉴定我看过,属于非暴力类型。”张建国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老老实实呆在洗浴城办公室,没有对别人构成伤害。说实话,咱们耳原路派出所管辖范围有十一平方公里,总人口十三万左右,各种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良才算是特殊人群当中情况比较好的,顶多就是咱们费点儿时间和精力。”
虎平涛笑了:“张哥,那你之前在洗浴城的时候,还说陈良才跟他老婆吵架?”
“这是处理民事纠纷的一种技巧。”张建国认真地说:“虽然他是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可他仍有基础思维能力。总得给他留点面子,找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帮他搪塞一下,等他回头清醒过来,想法就不会那么极端。”
第七节 大家吃的都一样
吴永翰笑道:“张哥您这警察挺称职,还得兼任心理医生。”
张建国道:“为陈良才的事情,我找他家里人谈了几次。他老婆人挺好,这么多年一直守着他,要换了别的女人早离了。“吵架”这个由头是我们商量好的,每次遇到陈良才犯事,所里的民警都会这么处理。只要不过分刺激,陈良才的病就算不能痊愈,也能保持目前的稳定状态。”
虎平涛看着车外往来的人流:“张哥,这事儿应该是社区管才对吧?”
张建国点头道:“是归社区管,可问题是人家报警只会打110,我们接警后必须处理。总的来说,社区只能做事后的帮扶工作。”
吴永翰深有感触道:“说起来,社区和民警都挺不容易。”
“再难也得干啊!”张建国控制着电动车拐了个弯,驶向不远处已经能看到蓝白色标志的派出所大门:“维持社会稳定很重要。你别看只是一个轻度精神病患者,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极有可能演变成恶性社会事件。所以咱们警察肩上的责任重啊!”
……
回到所里,已经过了吃饭时间。外出民警中午赶不回来是常事,食堂也就按人头留着饭菜,需要的时候在蒸锅里热一下。
虎平涛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一点多了。他收起手机快步走到消毒柜前,拿起餐盘和筷子,跟在张建国身后,从尚有余温的大保温桶里舀了两大勺米饭。
三个菜:青椒炒肉片、西红柿炒豆腐、酸菜土豆丝。餐桌上还有一碟干椒豆豉,灶上热着中午剩下的白菜汤。
张建国饿了,大口拨拉着米饭,含含糊糊地招呼着虎平涛与吴永翰:“小猫、小吴,别那么拘束,在所里就跟在家里一样……吃……吃饱啊!”
虎平涛笑了笑,用筷子夹起土豆丝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吴永翰给自己盘子里夹了些豆腐,堆在米饭上,疑惑地问:“张哥,我记得招考辅警具体细则上说过工作餐标准,好像是每人每天二十块钱。怎么……就吃这些?”
张建国咽下口中的食物,站起来,转身从灶上端来已经沸腾的菜汤,舀了三碗,分别递到虎平涛和吴永翰面前,认真地说:“早餐是米线和面条,中餐和晚餐都是三个菜,一荤,一素,还有一个串荤(素菜与荤菜混炒)。菜的数量可能不太多,每人一勺,所以每顿都会有点儿咸菜。萝卜干、豆豉、茄子醡(云南特色咸菜)换着吃。”
吴永翰看着摆在桌上的盘子发愣:“张哥,这一荤一素有了,可没见串荤啊?”
张建国笑着用筷子虚点了一下西红柿炒豆腐:“这就是串荤,豆腐算半个肉菜。”
吴永翰哭笑不得:“豆腐也算肉?这分明是把我们当和尚啊!”
张建国端起汤碗喝了一大口,长长呼了口气:“没办法,所里的经费有限。说实话,辅警的餐标其实没那么高,但我们是一个集体,所里不分民警和辅警,大家吃的都一样。”
这话说得很隐晦,虎平涛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用手肘碰了一下无精打采的吴永翰:“快吃吧,别问那么多了。等会儿电话一来就得出警,吃不饱就只能饿着。”
……
整个下午都在忙。不过忙有忙的好处,虎平涛跟着张建国开着电动车在街上巡逻,把耳原路派出所的辖区绕了一遍,大街小巷基本认熟。
晚饭还是回到所里吃。忙了一下午,虎平涛实在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他一边收拢桌上的碗筷,一边问张建国:“张哥,差不多该下班了吧?”
张建国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已经过了七点。他犹豫了一下:“小猫,你和小吴今天报道,新的值班表还没有排出来,按理说这个钟点的确应该下班了,可你们住在所里,如果晚上遇到突发事件,人手不够,恐怕你们还得跟着一起忙。”
闻言,吴永翰怔住了,他什么也没说,端着空盘走出餐厅,往盥洗室方向去了。
虎平涛坐到张建国旁边的空椅子上,问:“张哥,签用工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上二休一吗?”
张建国用筷子拨拉着盘子里所剩不多的饭菜:“那是分局定的规矩,可各个派出所情况不同。我们这儿是上一个星期休息一天……事情多,每天都有案子要处理,所以嘛……”
后面的话他没说,也没必要说。
虎平涛性情爽快,他笑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张哥,我回宿舍收拾一下,晚上有事您叫我。”
张建国也笑了,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行!你忙了一整天,趁现在没事回去睡会儿,休息一下。”
虎平涛洗过碗筷回到宿舍,推开门,看见吴永翰躺在床上,双手抱在脑后,盯着天花板。
“这工作强度实在太大了,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他自言自语,低声发着牢骚。
虎平涛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着:“我觉得还行。”
吴永翰从床上坐起来,他显得有些激动:“还行?你想想,今天只是第一天上班,我们就忙的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而且听老张那意思,以后必须二十四小时呆在所里,随时准备出勤。”
虎平涛劝道:“其实所里的警察比我们忙多了。我看过排班表,张哥连续上了两个多星期,一天也没休过。”
吴永翰对此感到惊讶,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什么?”虎平涛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望着窗外远处黑沉沉夜幕下那些闪亮的街灯,想着远在昭城的父母,微微有些出神。
“你在哪儿看到的排班表?”吴永翰有些不死心。
“就贴在勤务室外面的墙上。就是去食堂的那条路,拐角右边,贴着很多通缉犯照片的那堵墙。”虎平涛转过身,认真地说:“上个月值班天最多的是指导员陈信宏,这个月是廖所长,张哥比起来算是少的。”
吴永翰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我们以后也得这样?”
“也许吧!”虎平涛耸了耸肩膀。
吴永翰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直认为辅警个民警区别不大,反正都是吃公家饭。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警察意味着权力,穿上这身威严的制服本就显得高高在上。
长达好几分钟的静寂被手机铃声打破,虎平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点开屏幕,一边对吴永涵说:“是张哥的电话。”
话筒里传来张建国熟悉的声音:“小猫,刚接到110指挥中心的警情,我去院子里开车,你和小吴赶紧下来。”
虎平涛看了一眼满脸疲惫,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吴永翰,低声道:“张哥,就我跟你去吧!吴永翰不太舒服,可能……可能是病了。”
“病了?什么病?”电话那端的张建国有些疑惑。
“可能太热了,中暑。”虎平涛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张哥你等着,我这就下来。”
他挂断电话,走到吴永翰面前,宽慰道:“我跟张哥出去一下,你累了就早点儿休息。别想那么多,也别那么多牢骚。就像老人常说的那句话: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
吴永翰点点头,僵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苦笑。
虎平涛带齐装备下了宿舍楼,来到院子里,上了电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