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班主任照例要重复一遍放暑假前的布置和要求,家明的心思早已飞到窗外了,查梧在窗外等他。
放学后,两人结伴同行回家明的家。
家明只有母亲在家,父亲跟别的女人结婚了,家明从五岁起就是被母亲一个人带。
母亲在单位上班,收入稳定,偶尔会接一些兼职,但今天晚上在家,知道家明放假,为了庆祝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查梧与家明同进,家明的母亲既意外又开心,感慨儿子终于有朋友了,当晚邀请查梧在家里住下,查梧无处可去当然应下了,家明的母亲说要联系他的父母,查梧一脸懵,家明却道让查梧给他家人打一通电话说一下就好了,家明母亲也觉得方便,便让查梧自己去联系父母说清楚情况。
查梧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毕竟让他在这个世界给另一个世界查秀才和凌夫人打电话,还是有点难度的事情。查梧是学渣,向来不爱挑战自我。
家明跟母亲说了旅行的事,母亲虽然担心儿子的安全,但也高兴儿子能想到自己出去走走,对他提出了一些要求,才同意了请求。
当晚,查梧跟家明睡在一张床上,家明有些开心地睡不着,缠着查梧给他讲他经历的故事,查梧怎么忍心拒绝他,当然是两个人一起愉快地熬夜了。
家明跟他聊到兴奋处,便跳起来,翻以前收集的宝贝给他瞧,查梧看着这些颇具年代感的小东西内心毫无波澜,但他见家明那么高兴,也不好拂他的意。
家明记得每一件小东西的来历,橘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温暖。
“这个是爸爸送给我的第一架飞机,据说是我周岁时在商品展柜那儿抓住的,当时爸爸见我抓着它不放,就想将它买下来送给我,但一问销售员价格,爸爸就知道钱不够了,但他说家明想要飞机,爸爸就买飞机给家明,后来爸爸去商场的另一边的展柜当了自己的手表,才凑够了钱给我买了这架飞机。”家明拿着一个看上去已很旧,但却擦拭得很新的飞机模型对查梧道。
查梧见他眼中怀念之色甚重,不忍打断他。
家明又继续说道“这一架是我上小学时爸爸买的,这一架是妈妈奖励我考上了重点中学时买的,”家明指着两个模型分别对他介绍道,查梧看去,这两个明显比第一个的形制要更先进些,接着家明又给他介绍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有他们小学毕业时写的同学录,还有女同学给他写的情书,查梧对这个挺好奇的,但家明只给他看了看信封就收起来了,显是在害羞,当然,也许还有些得意。小学毕业以后,家明的收藏数量就开始变少了,后来获得的一些奖状和学校奖励的本子家明并未过多展示,大概他也觉得这些跟朋友分享起来总有些无聊。
家明的收藏里,查梧对同学录最感兴趣,他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玩,本子上留着同学的联系方式,哪天要相聚就很容易了,不过这本册子在家明的小匣子里都落了灰,想来他也很少翻阅这东西。
二人聊到半夜,直到家明的母亲起夜才发现两个小娃娃还没有睡觉,便让他们赶紧睡觉,不许再聊天了。
家明点头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想待会儿在被窝里小声私语便是,查梧却害怕吵到家明母亲,说什么也不肯聊了。
二人关灯睡觉,直到晨露凝结,将晞未晞。
查梧醒来,家明在侧。嗯,他还在这个世界。
查梧蹑手蹑脚地起了床,睡前家明已教过他这里的洗漱方式,查梧很快上手,并未惊动家明。
昨晚实在睡得迟,等家明醒来,家明的母亲已将早餐放在桌上,自己上班去了。
查梧吃过这边的早餐,的确别有风味,比如这个叫三明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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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巴车
家明醒来时,查梧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家明游尸一般刷完牙洗完脸,脑子才终于清醒了过来。
啃着奶酪、蔬菜、火腿、面包的家明问查梧,你多久醒的,查梧说当然不知道几点,就说大概在阿姨出门后,那时钟的长针和短针重合的时候。
家明闲的没事,就左手拿着早饭,右手开始解方程,早饭吃完,她也知道他妈今早多久出的门了。
家明啃完早点,又收拾了一下屋子,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然后就和查梧出门了。
两人先坐中巴车去了临近的城市,路上家明问查梧:这里你来过没?查梧看了眼窗外的风景,摇了摇头。家明说我其实一直想来临市看看来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来成。家明单手撑着下巴,眼神飘到窗子外面去。
车窗不怎么干净,外景也不怎么好看,两人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
车里有人在抽烟,司机师傅回头提醒了两次,但烟味儿在逼仄的空间了久久不散,查梧听到女人和小孩儿的声音,有咳嗽、有骂声、有嚼饼干的声音,饼干屑掉到地上,也掉到车窗的缝隙里,烟灰也在那里。
家明,我有些难受,查梧对家明说。家明说,忍一忍吧,其实我也……猛地一个刹车,两人惯性地朝前撞去。
有着圆圆肚子的光头司机师父怒不可遏地摇下车窗,对前面红色轿车以不可思议的轨迹和难以置信的速度嚣张地别到中巴车前面的行为气得暴跳如雷,扯开嗓子就对着红色轿车的屁股喊道,“我cnmd,你tm上赶到找s~”但红色小车已扬长而去,只留下满车的诅咒与谩骂。
但骂归骂,司机师傅骂完,车还是要开到目的地,司机师傅坐下后就把头顶的风扇开得更大了,呼呼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传到中后排的查梧与家明耳中,家明说如果能开窗就好了,查梧想起之前司机师傅回头嚷嚷小孩儿不要把脑壳儿伸出去,就说道叔叔应该不给开的,叔叔当然是指那个坐在座位中排除了收钱并不干其他事儿的乘务员叔叔,那叔叔人长得很瘦,腰间的荷包却鼓鼓的,散发着烟火的气息。
家明点点头不再说话,这车颠得他更难受了,他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厌恨南方的山路怎么这么多,以及司机叔叔开车为什么这么狂野,颠着颠着,查梧就睡着了,家明却还在忍受,也只能忍受,谁让他之前睡够了,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一开始的兴奋早在卑微的现实打击下消磨得不见了。
家明在翻江倒海中到达了临市,一下车就吐了。
中巴车继续朝前走,去它下一个目的地。
“查哥,我们到了。”家明抓着查梧的手臂道,查梧点头应是。
临市是个大城市,远处的高楼林立,近处的开发建设区也不小,但叮叮咚咚,“查哥,我们该往哪边走?”家明第一次去外地,遇事不决问查梧。
查梧看着中巴车绝尘而去,他俩和许多其他人都被扔在了这个偏僻的角落里。
“我们跟着其他人走吧,”查梧道。
“跟谁?”家明此刻除了查梧,周围一个人也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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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城市
查梧扫了一圈,决定跟着那个拖了一个麻袋的大哥,大哥看起来很像他家里的一个长工,查梧心想这大哥应该是个好人吧。
“你们跟我做啥嫩?”大哥一张口,就是一口黄黄的牙,查梧心道,连牙都很像。
“大哥,我们第一次来临市,不知道哪里有落脚的地方,您看能不能跟您走一段路,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就自己走?”查梧拱手对背麻袋的大哥道。
大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见家明与查梧两个不过初中生的年纪,就点了点头同意了他们跟随。
“大哥,我们帮你拿一点行李吧?”家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大哥摇了摇头说“你们小娃子拿不动滴。”脚步并未停顿,查梧稍落后了两步,悄悄地用手托着麻袋的底部帮他减轻重量,家明见状也学他的做法,大哥自顾朝前走着并未发觉。
“你们两个娃仔仔跑到临市搞什么哦?”大哥一边走一边跟查梧和家明聊着天。
“我们放暑假了,来这边大城市长长见识。”家明说。
“大哥,你来临市做什么呀?”查梧问道。
“哦哦,放暑假了好好耍啊,临市好耍滴蛮多,我们就是来这边打工滴,你们娃子家好好耍哦……”大哥聊着聊着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渐渐开始给查梧和家明介绍起临市好玩的地方来。
“你们阔以多去这些地方耍哈,不是有那个什么学生证明阔以打折乜?你们有没得?”家明摇了摇头“好像没带。”
“那就莫得法了,这边蛮看这些证。对了,你们有没得身份证?”大哥突然想起一件事,“没得身份证住不得酒店奥。”
查梧一脸茫然,身份证是什么,家明也没来得及办证。
“你们在临市有没得认得的人呢?”大哥问。
“好像有一个,我妈跟我说临市有个认识的阿姨。”家明突然想起来昨晚他妈妈跟他交待的东西,他一时忘了。
“那你跟你妈打个电话问下那阿姨到哪里嘛,不要等夜晚了才想起来要住宿。”大哥好心提醒道。
“好的,谢谢大哥,请问哪里有电话可以打啊?”查梧问。
“我带你们到前面克嘛,那里就有个公共电话亭,身上有硬币吗?”大哥说。
“有的,”家明摸了摸钱包,想起来妈妈之前给他准备过一些硬币。
“阿姨想得真周到。”查梧也想到了。
“你们克那边打电话嘛,我克买包烟。”大哥说道。
“要得要得,”家明点了点头,就像电话亭走去,查梧道,“我在外面等你。”家明比了个OK的手势。
查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确有非常多正在施工的地方,临市依然是个发展中的城市,但很大,很现代。“现代”这个词还是他从家明的历史书上看到的。其实让查梧理解这个词还挺困难的,但有了实例做参考,加上家明的解说,查梧渐渐也能明白了,一些他之前不太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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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
家明挂了电话,大哥烟也买回来了,身上的麻袋压低了他半边肩膀,让他看起来走路有些踉跄,耳朵上别了根烟,嘴里还抽着一根。
查梧远远地就能闻到那股味道,一开始他只以为是此地的风俗,因为大街上不时就有吞云吐雾的人来,一身烟草味儿的人去,但在家明的学校里又很少看见。他自然很疑惑人们抽的是什么?家明说是烟,查梧便问为什么人们要抽烟,家明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很小的时候就看到爸爸也在抽,爸爸一边抽一边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他都看不懂,所以小时候的家明觉得,只有心情不好的人才抽烟。
但上了初中,他却发现厕所里经常能闻到烟味,也许是老师抽的,也许是高年级的学生抽的,他不确定,因为他都看到过这两种人抽烟。查梧不明白怎么学生也抽烟,家明说学生抽烟可能就是为了好玩儿,查梧问家明你玩过吗?家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悄悄地跟查梧说,你别告诉我妈,我以前偷偷抽过两根,那气味太呛人了,我后来就没抽过了。查梧点点头道,我也觉得太呛了。他只是走在路上闻到了别人吐出来的烟尚且觉得如此的呛鼻,更遑论那些把烟吸进去的人。查梧忽然有些同情现代的人,他们痛苦时选择折磨自己来缓解痛苦,连查梧这种路人都为他们感到痛苦,天下何其苦哉!
家明问到了地址,便打算跟大哥道别,大哥摆手道,不急,我带你们去个好耍的地方,不得要学生证也阔以免费耍滴地方。
查梧心想还是先到落脚的地方比较好,家明则将阿姨地址跟大哥说了,希望他指点下怎么走,大哥听了会儿就道那个地方离我带你们耍的地方也不远,顺道去了嘛,家明说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玩一玩嘛,查梧便也点头同意了。
大哥就带家明和查梧上了一辆黄包车,家明和查梧都坐在后排,大哥则坐在副驾驶座,家明问道大哥你这车哪来的。车里音乐稍微开的有点大,大哥在前排似乎有些听不清楚,他语声有些含混地道,朋友带我们一程。家明心道那驾驶位那个就是他朋友了,只是他在那儿开车,一直都没说话,家明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只想着等到了目的地或者等大哥开口介绍了他再说谢谢好了。
家明如是想着,查梧有一种茫然的情绪在心里油然而生。他看着周围急速向后倒去的建筑,就问大哥“大哥我们去哪儿啊?”大哥语气不变地道“到了地方你就晓得唠。”查梧“哦”了一声没了下文,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略尴尬的气氛。
家明握了握查梧的手道“查哥,别担心,我们跟着大哥走,总不会有错的。”
查梧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好像我们去了就回不来了……”
前排的大哥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了,“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会害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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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单亲妈妈的对话
“蕴湄,那个我儿子现在到你家没了啊?”
“啊,我今天下午就在家了,没见到你儿子来啊,我还在想你们是不是有了其他安排,打算去个电话问问呢。”
“蕴湄,我下午给你打过电话后,又没再收到家明的信息了,我算着这个时候他应该到你家了,可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家明妈妈的声音难得带了哭腔。
“萃芬,你先别急,你把家明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号码给我,我找警察问问是在哪个片区的电话亭打的。”蕴湄试图稳住萃芬的心神。
“好,我先挂电话,找到后马上发短信给你。”萃芬挂了电话就开始找起来。
蕴湄收到短信,先给副局长打了个电话,“老罗,萃芬孩子走丢了,你帮我查查这个号码,区号是临市的没错,这孩子下午是来过临市的,就是不知道在哪一片儿丢的。”
罗文军正在应酬,抽空出来接的电话,听到蕴湄的电话,很有些不以为然,“小孩子贪玩在外面耽误了很正常,你告诉萃芬别着急,明天要是还没消息就报警。”
“罗文军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酒了……”罗副局熟练地将手机拿远了耳际,等那音量渐小,他才拿近耳旁,“家明那孩子你不是没见过,人家学习好的,像会贪玩的吗,而且萃芬下午是给我打过电话的,要是那孩子在临市出了事儿,我以后还怎么见她。”
罗文军不想再听前妻唠叨,就道“你把号码发给我,我让小赵去查查。”蕴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罗副局面对迎面吹来的凉风,深吸了一口气,又进去了。
小赵勤快,干活麻利,很快就查到了号码是属于哪个区的。
“和安区?”听着小赵的汇报,罗文军心道,这地儿可有些偏,和安这个名字听起来和平安定,实际上是临市最不稳定的因素没有之一。
罗文军此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他道“小赵,你先去调一下公共电话亭附近的监控,搞清楚人去哪儿了再说,如果你孙姐打电话来问你,你先别告诉她。”小赵在电话那头应了。
罗副局放下电话,抽了支寂寞的烟。
“萃芬,我给老罗打了电话,他让小赵去查了,等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别着急。”孙蕴湄放下电话,忙又给萃芬去了电话,安慰她。
“蕴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家明千万不能出事啊……”萃芬怎么不着急,她跟前夫离婚后就一个人带着儿子过,儿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现在生命下落不明……这种感觉一个人带着女儿过的孙蕴湄很能理解。但此刻除了安抚又能做什么呢?
“别担心,你不是说家明身边还有个小伙伴嘛,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总不能平白失踪的,临市的治安你还信不过吗?”孙蕴湄道。
“妈妈,你在跟谁打电话?”刚上完晚辅导的女儿一开门就见到母亲在跟人打电话,脸上是鲜有的担忧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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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证
“柳柳,你回来啦,妈妈在跟刘阿姨打电话,你先去房间里休息会儿吧。”罗柳柳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罗柳柳的房间很大,整个房间被妈妈布置成充满少女心的粉色公主房。罗柳柳的玩具很多却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加上妈妈会定期帮她打扫房间,因而整个房间虽然很大,东西很多,却井然有序,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