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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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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
神洲历518年八月初六,
“先生,您给算算,我要改个什么名好?”查梧他爹牵着儿子来看算命先生。
“是你……还是他?”算命先生揉了揉眼睛,从椅子上坐直,他指了指查梧他爹,又指了指查梧道。
“是我,”查梧他爹指了指自己。
“因何故要改名呐?”算命的摸了摸胡须。
查梧他爹刚想开口,算命的忙道,“慢着,让我来猜。”
“因着功名,是也不是?”查梧他爹刚想点头,随即又是摇头。
“那必是财路了,”他瞧着查梧父子俱形容整齐,不似穷苦人家,却不料查梧他爹仍是摇头。
“那是……”查梧不等他说完,已先开口答道“为了求子。”算命先生古怪地望了一眼他爹,却见对方似是不好意思而又确有其事地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算命先生了然地点了点头,“我观先生面相命中有二子,只是适才……”
“适才如何?”查梧他爹看了他一眼,又上前几步小声道,“先生慢道,待我先支开小儿。”
“梧儿,方才经过绣庄,为父忽然想起你母亲出门时曾嘱我带几匹蜀锦回去,你快去买来,免得为父又忘记了。”查梧他爹对查梧道。
查梧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去了。
二人静待查梧走远,查梧他爹道“请先生赐教,适才小儿在此,我有些话不曾言明,今日定要请先生赐个好名,以解我身后之忧。”
算命先生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查梧他爹便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查梧并非嫡母所出,查梧他爹当年还是童生时,因父早亡,孤儿寡母与其姨母一家比邻而居,因其姨母时常周济,兼而表妹又正当年岁,两家曾有婚好之意。只是查梧他爹一朝考上了秀才,又得了当时县里学政的赏识,赞他文章功夫了得,若能用心钻研,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当时查秀才不过弱冠,得此青睐,一时有些气高。而县中也有一米商姓穆,虽家中颇有资产,只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并非读书的材料,女儿又刚好到了出嫁的年纪,便动了些心思,欲家中供出一举人来,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若能有一位举人女婿,再施些银两,岂不能打开官家的门路?穆老爷便把女儿许给了查秀才,查母一家得了丰厚嫁妆,还有往后深造的保障,对这门亲事自然求之不得,哪里还记得当年亲妹的接济。
况且姨夫新故,表妹还得守孝三年,后来姨母安葬了姨夫,又带着表妹远走鄂南,这门亲事倒也无人提起了。
谁知过了七年,查秀才虽耕耘于五经之间,头白于四书之中,但文章功夫却少有长进。穆老爷已将为其打点的银两备好,查秀才却屡考屡落第,再难有所进益。
而查秀才也与穆小姐成婚六年,一无所出。穆小姐是娇滴滴的富家小姐,脾气娇纵,而又不通文墨,查秀才与她相处,不说红袖添香,也不说相敬如宾,倒是尽受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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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查秀才不禁念起表妹的好处来,表妹虽是农家女,但姨夫家中有几亩良田,族中子弟又多,表妹不事耕作,只日日在家做些针线活,因而皮色白腻,不输城里人。表妹闲时便来帮查母做些家务,有时见查秀才吟诗写字,便随侍在侧,添些茶水,日日看着,倒也识得了几个字,查秀才便教她磨墨,背几句诗词,如斯良辰,却远去了,查秀才心中不无悔意,于是当表妹再度出现于前时,查秀才一颗早已不动的心又死灰复燃起来。
那是一个月不黑,风不高的夜晚,像极了中秋。
是了,中秋,刚下试,查秀才正春风得意,只觉高中有望之时,那笑语盈盈又在灯火阑珊处经过。七年了,查秀才本以为此生已无缘得见的表妹,又出现在他眼前,她清浅的语声,一如从前,他一听,便知是她。
她梳着少女时的发髻,衣裳比从前更素了,查秀才以为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于是在鄂南流连了十数日,终于辞别了所有同科考试的好友,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塚县。夫妇关系,仍一如从前,只穆小姐见查秀才此际眉头舒展,大有得意,心中不免也对丈夫柔和了几分,而查秀才则自惭己愧,对夫人多有容让,二人关系倒是和缓不少,颇有新婚时的光景。
只是好景不长,查秀才估分估高了,没上重本线,倒是当年被他所蔑视的范秀才中了举,范秀才考中了第七名,他那卖肉的泰山不知多替他宣扬,想他岳丈也是一方乡绅,有头有脸的,偏他屡试不中,至今还是个小小秀才,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嘲笑他伤仲永了,还道穆老爷当年压错了宝,若是选了范秀才做女婿,现今就是举人老爷的岳父了。
当真可恨,查秀才越发用功读起书来,然此一道,或许命由天定,查秀才又落了两次,此时岳丈已去,小舅子又不成器,家里大半生意都落入了查秀才手里,查秀才文也不成,经商倒还有些头脑,渐渐地,生意越做越大,小舅子越来越废,夫妻关系也越来越好,表妹也来了,真是……尴尬,看着表妹带来的已经六岁的孩儿,查秀才不禁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当时有多快乐,而今就有多伤感,但伤感归伤感,突然多出来个儿子,又见到了温柔可爱的表妹,查秀才心里还是暗爽的,毕竟与穆氏的感情虽然渐渐融洽起来,但多年的旧情又岂是容易忘怀的?
穆氏自然是又哭又闹,她的兄弟素来是个废物,依靠姐夫保住家业那种,虽然拿钱的时候很大爷,但真让他跟姐夫干,他可没那个胆子。于是在查氏祠堂里,族长见证下,完成了滴血认亲这件大事,两滴血液很奇妙地融在了一起,查秀才再无疑虑,年近四十的查秀才望着新鲜出炉的儿子露出了后继有人的微笑。
查秀才给儿子取名为“梧”,取“梧凤之鸣”之意,足见其对儿子的期望。然则儿子好认,母亲却不好处理,穆氏面对突然多出来的儿子,自然没有好脸色,坚决不肯把他养在自己名下,而表妹那里,姨母也曾道“宁为寒门妻,不做富家妾。”看着含情脉脉望着他的表妹,查秀才心中的天平仿佛得了病,一抽一抽地。他不是没想过娶表妹做平妻,这样岂不是坐享齐人之福?可他想的美,穆氏死活都不肯,而逼死发妻,查秀才自认没有这个狠心。
这一纠缠,闹得查秀才生出了九个头,他真恨不得剁去八个,以减愁苦。
表妹没法进门,查秀才就在外给她买了处宅院,毕竟是手头上宽裕了。儿子跟随亲母养在府外,查秀才一朝得子,十分快意,见儿子快至开蒙之年,便花重金延请名师,以资教育。
穆氏见丈夫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大恨,只是她越哭闹,查秀才回来的次数越少,她又怎能让外面那个贱人如意?于是伴她多年的奶妈就给她出了一个主意,不如先把儿子记到名下,带回府中好好调养,如此一来,查秀才回家的时间必然长久,而回府的次数一多,穆氏自然也更容易受孕。
穆氏有些迟疑,成亲多年,她早已对生子不抱希望,好在婆婆早已故去,头上倒没人迫她给丈夫纳妾,穆氏本想着从兄弟那里过继一个,谁知半路杀出个查梧。穆氏先前也疑心是自己身体不好,然则请了诸多大夫调养,情况犹是未改。
穆氏想了半天,最终采了奶妈的建议,将查梧接回府中,查秀才见唯一的儿子得夫人承认,自然欢喜不已,准备接儿子回府,他早先也觉自己亲生儿子总养在府外怎行,传出去声名也不好,只是没想到穆氏居然懂事了,查秀才这厢大喜过望,表妹凌氏也来恭贺,只是面容愁苦,不见喜色,查秀才心中有愧,问道如何,却听表妹说道“梧儿此番得以认祖归宗,我就心满意足了,虽与表哥两心相知,怎奈命中无份,今日表哥接梧儿回家,往后也不必来见我,我自去城东紫霞庵度此残生,舍了这愁煞人的孽缘。”查秀才闻言,一时激动,当即将表妹揽入怀中。
几日之后,但见查梧与表妹都回了府,双方各退了一二三四五步,查梧记在穆氏名下,表妹得了贵妾的名份,查秀才要府中下人叫她凌夫人,穆氏要求查秀才在穆氏生下嫡子之前不可进凌夫人的院子,查秀才眉头一皱,本来不想同意,小舅子也在一旁帮腔,哪有丈夫不能进小妾院子的道理,被穆氏瞪了一眼,穆夫人与查秀才缠磨许久,最终同意每旬只得歇息一日。但要查秀才拿出一半进益交与穆夫人,作亲儿将来的保障,查秀才思量再三,反正也是自己的亲儿,不亏,于是便同意了。而穆夫人在外行走多有不便,于是这一半收入又落到了穆小舅子手中。穆小舅子平白获得了一大笔补助,或成此次事件中的最大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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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
本来应该有一个完满的结局,查秀才觉得自己会走上人生巅峰的,孰料故事开始高开低走了。
穆小舅子深感不劳而获的快乐,从此再也不想认真干活,只想成为一只快乐的米虫,对姐夫的态度也不如从前,反正姐夫得给自己打工,对待下属,他需要给什么好脸色?而且这个打工仔还老喜欢对他管东管西,忒煞烦人。
查秀才对小舅子是一再忍耐,对方却越来越出言不逊。
一日他在教查梧念书时,说到“巧言令色,鲜仁矣。”不意小舅子从旁走过,嬉皮笑脸地道“吆,姐夫在教什么呀?”
查秀才见到他就没好事情发生,可顾及着查梧,倒也没拉下脸,只道“在教圣人语录,以正言行。”
“爹爹,`巧言令色’是什么意思啊?”查梧天真无邪地问道。
“巧和令都是美好的意思,但这里圣人说的是花言巧语,装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并非君子所为,是不仁义的……”查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舅子却在一旁大笑起来,以之为柄刺查秀才为人伪善,越说越来劲,竟说到当年莫不是以此骗了穆老爷信任,把大半家业交给了他。小舅子笑过便走,全然不管查秀才已面色如青铜。
“爹爹,以德报怨,则何如?”查梧问道。
查秀才闻言,下意识便道“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他早年苦读四书,于其中章句无不稔熟,因而出口后才思其本意,心中一凜。“我并未教你此句,你从何处听之?”
“随意从书上翻见的。”查梧指着翻开的书页,懵懂地道“爹爹,这是何意?”
查秀才望着书页沉思良久,喃喃道“天意如此。”查梧不解,查秀才也不解释,于是便将此事告知了凌夫人。
凌夫人粗通文墨,将这句解释给了儿子听,又详询他今日之事,听罢摸了摸儿子的头,只让他去别处玩了。
夜晚,查秀才来到凌夫人的院子,恩爱了一番,过后不久,凌夫人就传出了身孕。
又几日,穆夫人也被诊出了身孕,查秀才大喜,没想到穆夫人人到中年居然有孕,但没高兴太久,穆夫人就流产了。经过了一番互撕以及各种栽赃陷害反目成仇偷天换日,凌夫人被禁足,穆夫人的身体则更虚弱了。
凌夫人心中也是窝火的,穆夫人之事,实与她无关,她再争宠也不会拿孩子下手,可这事儿却算在了她头上,其他人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就怕表哥也听信了谣言,以为她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妇人,从此冷落她于深宅之内,孤苦一生……怎不让人憋闷。
可凭她想破头也想不出,这孩子是穆夫人自己流掉的。穆夫人当时为了受孕,用了不少偏方怪方,体内积了不少陈毒,怀孕之后,余毒积于身周无法排出,便从体表布开,形成浮肿,穆夫人觉出不对,又叫奶娘私下里召集名医,谁知大夫却说,余毒未清,恐有害胎儿。当时穆夫人已求子若狂,怎听得此言,当即给了大夫封口费,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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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穆夫人以为问题不大,谁知不到半月,腹中胎儿便身死道消。穆夫人大恸,只是孩儿再也回不来了,为了祭奠她那逝去的孩儿,穆夫人决定再利用他一把。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凌夫人上钩。
凌夫人果然掉进了圈套,穆夫人计成,只是也已经元气大伤,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恰在此时,小舅子又出了大事。原来穆小废物靠着不劳而获走上人生巅峰,吃喝嫖赌已被他玩了个遍,他的人生早已快乐到无聊了,于是便想通过买地来实现人生价值,想法是非常励志的,可是方法不太对头。
穆小废物大概是想把城南的三百亩地都盘下来,然后搞个跑马场,以此进击上流社会富家公子的社交圈。然而,他的银子却不是很够,于是理所当然地来榨姐夫的奶,姐夫是那么好榨的吗?姐夫不好榨,但又不能不榨,于是穆小废物先是把祖传家业卖了一部分,然后又跟一个叫程敬的中间人达成了协议,以姐夫的名义向官府借钱。现下朝廷推行新法,让官府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黄不接时,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别随夏秋两税归还。因利息偏高,农民并不愿向之贷款,而穆家经营米业,往年年成不好之时,也有向官府借贷以度难的情况,加上又有程敬这个中间人做保,官府很快就批了款项。
然后事情就简单多了,穆小废物还没来得及把三百亩良田开辟成跑马场,程敬早已拿着中间费跑路了,等到官府来催债,查秀才人傻了。
无论查秀才如何解释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官府的钱向来是有进无出的,怎可让人鸽?于是查秀才不得不也不能不地给小舅子擦了屁股,那边小舅子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一心想着自己未来可期,大业将成,查秀才宣布与他断绝关系。小舅子放下狂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很快,小舅子后悔了。要在南方地区搞一个这么大的跑马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买马,云梦并非产马之地,许多良种都是从国外进口,价格可想而知,小舅子不是没想过到赛马场去买,然而人家吃饭的家伙,摇钱的宝树岂能轻易出手,再加上小舅子的好骗之名早已传遍鄂南,各家赛场都心照不宣地哄抬价格,一时间鄂南马贵……小舅子不是没试过托姐夫要到进入黑市的门路,但姐夫门都没给他进,只回复了个“滚”。
小舅子何等样人物,自认为天上地下,老子最大,你不睬我,我朝你门口吐口吐沫。小舅子吐完吐沫,转身就走。
本来坐拥三百亩地,小舅子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落得最后难以收场,但他愣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他就是要在非北方地区非富庶地区的鄂南建造一个公子哥儿的乐园,云梦最大的跑马场。
查秀才还完债,家业已不剩多少,于是给儿子请的名师暂时告假了,虽是暂时,但若一直没钱,也可以变为长期。查秀才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在商场拼搏的斗志也不剩多少了,于是便想多花点时间在培养儿子上面。
毕竟儿子看起来木木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让刚失一孩的查秀才内心有些惆怅。
惆怅归惆怅,调教儿子,打理内宅的事情还是要干。虽然家中已辞退了许多仆人,但琐事仍多,难得清闲,查秀才不是没想过放权给凌夫人,毕竟穆氏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昏睡就是半天。但清醒的穆氏不给啊,她说:你是要让妾侍骑在主母头上啊,我宁死不受此辱。查秀才还能怎么办,他能逼死发妻吗?显然不能。
于是只得把自己逼成老黄牛,查秀才的光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四月,凌氏产下了一个女婴,新生命的到来让查秀才望见了一丝曙光。
看着孩儿熟睡的面庞,查秀才不停地自语道“好好好”。
查梧垂在一侧,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欢喜,凝着粉嫩的团子,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只凌氏听到孩儿的啼哭,便昏睡过去了,全不知,这当儿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穆氏过世了,在凌氏发动前二三刻,消息传到查秀才耳中,一边是最爱的小妾即将生产,一边是结发妻子命在旦夕,查秀才望了一眼天,去看了发妻。
穆氏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心中到底有不甘,要等查秀才来,她并不知凌氏已经发动,也不知查秀才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
查秀才看到她枯槁的容颜,忽而觉得他们已经相守到了白头。想起他们成亲时,穆氏年纪轻轻,虽不娇美,但生长在富人家里,又足不出户,自有一番小女儿情态。
他会为她画眉,穆氏取笑他手抖得很,他也只是一哂而过,不以为忤,那时穆氏是单纯的,不知世事的天真,怎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穆氏在他眼中渐渐成了一个泼妇的形象,动不动就拿逼死发妻来胁迫他,还有小舅子的事,查秀才心中一痛……他对她,也不是没有怨的。
只是事到如今,查秀才又怎忍心去责备于她,穆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要摒退周围随侍的人,穆氏却制止了他:让奶娘留下。
查秀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虚弱的穆氏,又恢复了一点儿当年夫妻情盛时的柔情,她道,她若去了,希望查秀才能为她守身三年,查秀才对此并未二话,这是常礼,纵是她不说,查秀才也会遵守。三年以后,他爱将谁娶为正妻便为正妻,查秀才闻言有些意动,穆氏当真通情达理了。
但是穆氏话还未尽,希望查秀才能在她死后看在她的面上,捞小舅子一把!查秀才不是很想挽救失足少男,但穆氏快撑不住了,她又哭了,她曾哭过很多次,查秀才从心疼到无动于衷。但这次,穆氏太虚弱了,眼泪从她颊边划过,像两条暗河,寂然无声,缓缓流动,昏昏沉沉中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查秀才沉思了一会儿,伸手为她揩去泪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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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
奶娘不单是穆氏的奶娘,因其奶多,奶娘还奶过穆小舅子,可见姐弟二人当真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弟。本来按惯例,奶娘应该跟着小舅子走,由小舅子给她养老送终的,但小舅子实在是不着调,穆氏也不放心奶娘跟他走。
现下奶娘却是不得不走了,她可是小舅子最后一道保命符,只要她还在,查秀才于情于理都不能对小舅子见死不救。
穆氏人没了,查秀才心中却再也忘不掉她。
查梧守完嫡母的孝,方才进学启蒙,他进学较晚,这两年父亲为了家中琐事也无暇顾及他的教育问题,因而查梧虽比同入学的小伙伴年长二三岁,学问上却强不了多少。
查梧也正如他父亲所期望的那样,长成了木木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同学背十遍便能成诵的文章,查梧定要背上百遍,才能记熟,查秀才每日抽检儿子功课,从怀疑人生到淡定接受,甚至在想,实在不行买几亩地回家种田吧。但随着儿子的成长,当年的黑小胖却越来越有白面小生的味道,查秀才自己是周正款,凌夫人是清秀而不失力量的健康美,真不知这小子越长越像谁,凌夫人却更欣慰了。
任他白面不白面,书念不好都给我回家种田去。查秀才放下狠话,查梧仍是愣愣的,一脸不害怕也可能没听懂的表情,查秀才愁,头发更白了。
有时,查秀才望见铜镜中的自己,会细数自己的白发,这一绺,是为穆氏的,这一绺是为查梧的,这一大片,都是小舅子整的,说回小舅子。
小舅子当年投资失败,手中三百亩地砸在手里,心中还挺有自信,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比姐夫混的好,于是三百亩变成两百亩,再到后来期望赌博赎回失地,被人联手搞到只剩底裤,这回真成“纨绔”子弟了。
小舅子走投无路,幸而身边还有奶娘,奶娘为他指了一条明路,于是查秀才从此走上了为小舅子擦屁股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