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合纵连横(下)
当下陈胜嘿声冷哼,缓缓将手爪从二王子颈项上放开,冷冷道:“我知道的事,永远比你要多。不管你是不是什么王子,总而言之,在我逗留齐国的这段时间里,你要尽力协助我,明白没有?”
陈胜语气极不客气,根本没把对方的王子身份放在眼内。这种情况,原本并不正常。要知道,秦国黑冰台虽然地位特殊,但终究只是个间谍机构,论身份的话,黑冰台所有成员的身份,其实都非常低。另一方面,二王子再怎么说也是齐国王子,更很有机会成为下任齐国国君,和秦国储君嬴政相比,亦相差无几。
虽说齐秦二国互不隶属,但战国时代毕竟是个讲究身份和家世的时代。普通平民见了像二王子这种贵族,哪怕不当场跪拜,也绝无可能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不过,二王子刚刚才在陈胜手下捡回一条性命。惊魂未定之余,却哪里还有精力去计较陈胜是否无礼的问题?
事实上,侥幸死里逃生之余,二王子内心深处,隐隐已承认了陈胜的强势,而把自己定位于弱者。这无关乎什么身份,纯粹是大自然弱肉强食真理的又一次体现罢了。也正因为已经把自己定位为弱者,故此对于陈胜的吩咐,他是唯唯诺诺,半点不敢违拗。随即又小心翼翼问道:“密使,刚才那个边东山和那些武士,真是被你打死的?田邦那匹马,也是你杀的?”
陈胜点点头,直承其事。二王子眉宇间流露出强烈的震惊,道:“边东山是忘忧先生座下四大弟子之一,剑术之强,只在其师之下。在我大齐,只有旦楚、许商、仲孙玄华、闵廷章等区区数人足以与之媲美。密使竟然能如此轻易就将他打杀,这份本事,实在……实在……”却是连如何形容也说不出来了。
陈胜摇摇头,不屑道:“边东山……这个人不行。他心不诚,故此剑也不诚。真正诚于剑者,剑就是身体的一部分,绝不可能被敌人逼到身边却竟然出不了剑。”
顿了顿,陈又道:“要说诚,那位解夫人还不错。可惜她是女子,体能上天生就不如男子。嘿,曹秋道自称剑圣,却不知道他本人究竟是个什么水准。”
二王子眼眸内流露出崇拜的光芒,道:“曹公的剑术,可说惊天动地,实具鬼神辟易之威。唉~可惜曹公却和田单站在一起支持我大哥,更赞同合纵之说。继续这样下去,父王即使不愿意,也只能同意加入合纵,并且册封我大哥为太子了。”说话至此,他眉宇间已不其然地大露沮丧之色。
陈胜双眉向上一挑,问道:“曹秋道和田单站在一起,支持合纵抗秦?那正好。把他和赵国使者一齐杀了,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么?”
二王子苦笑道:“密使说笑了。天下间谁有这份本事,居然能杀得了曹公?”忽然灵机一触,道:“其实……要是能够把我大哥给杀了,倒不失为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密使,你……”
陈胜冷笑一声,道:“我要杀人,也只会杀自己想杀之人。你那大哥?他还不配。”
二王子面色尴尬,连声道:“是,是。”再不敢对此多提半句。顿了顿,有小心翼翼地道:“赵国使者如今落脚在赵国大使馆,防备甚是严密,要下手杀人,实在十分困难。密使初来乍到,行事若太急切了,似乎反而不美。不如密使先随小王回去王宫,见过了父王再说?”
刺杀赵国使者这种大事,确实需要先谋定而后动。陈胜胸中虽然自有一份“天下无敌”的自信,却也不会自大得认为自己当真可以对抗千军万马。那是神话之中才有的事,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先去见见齐王,搞明白了对方的布置和出入规律,然后再针对其破绽下手,这才是正道。更何况,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曹秋道原来也属于合纵派,那么说不定挑战曹秋道和刺杀赵国使者这两件事,更可以混合起来同时办了,岂非一举两得?
既有如此打算,陈胜也不推搪,当下便点头答应了。他坐回原位,向二王子上下打量几眼,忽然问道:“田单是丞相,曹秋道也是稷下剑圣。他们两个既然自持你大哥做太子,为什么你还觉得自己有机会去争这个位置?单凭你父王支持?恐怕还不够吧?”
二王子微有几分得意,道:“本王子向来礼贤下士,深得人心。我大哥却沉溺酒色,性格又懦弱,兼且傲慢无礼。故此朝野之中,大部分人都是支持我来当太子的。其中仲孙龙更是本王最有力的后盾。”
对于仲孙龙这个名字,陈胜倒也有些印象。他想了想,问道:“仲孙龙?那个靠放高利贷发财的齐国首富?他不是仲孙玄华的父亲吗?他儿子就是曹秋道的徒弟,为什么他会支持你?”
二王子老老实实道:“因为仲孙龙和田单向来不对付,所以田单反对的,他就一定要支持。而且曹公收徒弟,向来只看这个人是否有习武的才能。对于徒弟出师之后干什么,是从来不干涉的。仲孙玄华在曹公座下四大弟子中排行第二,但曹公也没有对他跟随仲孙龙一起来支持我,表示过任何不满。”
曹秋道如此行径,在别人眼中看来,或许会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但同样是武痴,陈胜对此却非常理解。毕竟武者所追求者,只是对武道的探索。至于其他一切,统统全属次要。纵使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但在曹秋道看来,在传授武艺之余,是决不屑于浪费精力,去多管徒弟如何为人处世这种闲事的。
陈胜自己年纪尚轻,还未开山门收徒弟。有朝一日若陈胜也收徒弟了,他对徒弟的态度,恐怕也不会和曹秋道有什么不同吧。
二王子或者是谈兴渐浓,或者是有意讨好陈胜这位秦国黑冰台密史,故此顿了顿,又高谈阔论道:“田单这个奸贼,竟然倡议参加合纵,要知道。合纵之计,乃是联弱抗强。我大齐为当世强国,曾与秦国并称东西二帝,岂能与一般弱国相提并论?将我堂堂大齐拉低至和三晋相等的地位,实在有辱国格,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陈胜冷笑一声,提醒道:“当年要不是田单,齐国恐怕已经被燕国亡国了吧?”
二王子连连摇头,道:“当年那是五国合纵来攻打我大齐,否则的话,我堂堂大齐,岂能沦落如此?这几年小王和父王谈起当年事情,都感慨假如当初齐秦就已经结盟,则诸国联军一出,秦国立刻挥兵从后袭击六国老巢,则我大齐定能安如磐石。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要想避免重蹈覆辙,大齐更应该和秦国结盟,行连横之策。大齐与秦国分处天下东西两方,彼此国土并不接壤,并无切身利益冲突。双方结盟,对双方都有利益,这是确实无疑的。
此外,当年商鞅入秦变法,确立了远交近攻之策,令秦国从此得以兴盛。此诚为上计也。秦国可以远交近攻,我大齐当然也可以。而近攻之对象,则非燕国莫属。只要能吞并燕国,则我大齐当能再现昔年恒公时候的威风,匡合诸侯,为天下霸主。这才最符合我大齐之利益。如此,则大齐如何能答应赵国与之合纵,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第五章:钟鸣鼎食(上)
在历史之上,齐共王这位战国时代齐国的末代国君,虽然在他手上葬送了齐国的大好江山,但客观来说,也是时势使然。某程度而言,亦属非战之罪。故此纵使他是不折不扣的亡国之君,倒还算不上什么昏庸无能之君。
至于如今的二王子田建,即使仍未登基称王,其见识与才干和历史上的齐共王相比,相差也已经十分有限。至少他能够针对“齐国为何不当参与合纵”这个问题说出个一二三来,兼且还能说得颇有道理,便证明了他作为政治家,作为一个战国时代的君主,大体上来说,还算是合格的。
很可惜。这个合格的标准,是会随这历史潮流之推进而不断变化的。想当初周武王伐商而立周,天下号称有八百诸侯。后来周室东迁,天下间就开始进入了诸侯相互征伐的春秋时代。再之后赵魏韩三家分晋,天下进入战国时代。经过约莫两百年左右的弱肉强食,当今天下,便只剩余了秦楚齐赵魏韩燕等七国。
在这激烈浩荡的历史大潮当中,即使仅仅只想做一名守成之君,其难度也要比几百年前周室尚未东迁之前,更大了百倍也不止。尤其当你的对手乃是千秋一帝秦始皇时,想要做守成之君,同样需要英杰之才。
二王子显然不是什么英杰。他即使有些才能,其目光也只能局限在诸侯之间永远僵持不下又纠缠不休的战国时代,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竟然真有人能够扫平其余六国,统一天下。所以战国时代标准的基本合格,他日对上超越时代的秦始皇会落得一败涂地,其实已是顺理成章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胜自己并非齐国人,甚至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齐国是否灭国,和自己毫无关系。更不如说,作为秦国黑冰台密使,这位二王子才能越差,眼光越短浅,便越有利自己执行刺杀赵国使者的任务。陈胜当然不会好心去替二王子分析此后时势的各种演变,努力说服他改为支持合纵这么闲得蛋痛了。
临淄城由大小二城相互环套而成。大城为主城,主要居住着城内的平民百姓。小城为子城,不但有各衙门官署,更云集了齐国所有公卿大臣的宅第。至于齐国王宫,则位于子城之北的大片土地。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达王宫了。二王子率先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引领陈胜向桓公台而去。
桓公台是王宫内部一处宏伟壮丽的建筑群。建造者乃由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当年齐桓公最爱在这里宴会宾客,众召群臣。所以这处建筑,就被称呼为桓公台。
这桓公台本身非常有特色,形状约略和金字塔差不多。台顶有两层,东、西、北三角陡斜,南面稍缓,建了登台石阶百多级。台顶四周砌以灰砖矮花墙。台顶中间再有一个高出五尺许的方形平台,台面铺的是花纹方砖,典雅贵气。
整座高台约高十五米左右,登上高台,便可俯瞰位于桓公台和金銮殿之间,那片宽阔平坦大广场。每逢新年或重大节庆日时,登上高台,检阅广场上万军操演,当真志得意满,不期然便会涌现一股“万军在手,江山我有”的豪情胜概。故此即使平时没有什么阅兵典礼,齐襄王仍然喜欢留在这里起居。
听闻秦国黑冰台密使已经到来,齐王连忙亲自出迎。陈胜举目凝神端详这位一国之君。只见他头发胡子都已经一片雪白,面上到处都是老人斑。其身材矮胖,精神并不见得如何旺健。使人担心他随时会撒手归西。也难怪大王子和二王子近来为争储君之位,斗得越来越激烈。因为他们老爹时日无多也。
本来外国使臣晋见齐国国君,按礼该行跪拜之礼。但陈胜此生,只曾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有当初入门拜师,向洪门祖师至善祖师跪下拜了三拜。除此以外,世间上更无人再能让他甘心屈膝下跪。齐王亦不例外。故而此刻陈胜对着齐王,也不过抱拳拱手,淡淡地问了声好,如此而已。
陈胜这般行径,本来大大失礼。但齐王少年时遭逢破国之变,即位称王之后,又长期被位强势得不能再强势的丞相田单压制。几十年下来,早把性格中的棱角全都磨平了。更何况齐王向来奉行“谨事秦”之国策,陈胜作为当世第一大国秦国的使者,又是代表了秦国储君嬴政而来,则即使他稍有无礼,齐王也并不以为意,当下就在桓公台之下的点将殿里面大排筵席,欢迎秦国密使。
战国七雄,以秦国最强,其次就是楚国,第三则为齐国。齐王身为国君,其衣食用度,自然都有当世第一流的享受。纵使这酒宴只是临时起意举办,事先没有多少时间作准备,稍嫌仓促了些,但以帝王之家的底蕴,这场接风宴依旧安排得妥妥当当,其排场即使以陈胜二十一世纪的眼光看来,同样堪称大得吓死人。什么叫钟鸣鼎食?眼前所见,就是活生生的钟鸣鼎食了。
宴会大厅之内,安置有一组金光灿烂,单单是其存在已经显得气势磅礴的青铜编钟。其外观呈曲尺形,铜木混合结构的巨大支架,分为上、中、下三层。最上层的十九件编钟体积最小,称呼为“琥钟”;中间一层十二件体积中等,称呼为“赢司钟”;最下面一层的二十三件编钟则是“揭钟”,体积也最大。
每件钟体上,都镌刻有错金篆体铭文,敲击每只钟的正、侧两面,便分别可以演奏出胜、降两个音。其声音洪亮清澈,悠扬动听。所谓“绕梁三日”,绝对不是夸张形容。
除此以外,乐队内更有琴、筝、瑟、笙、鼓等其他不同乐器,乐师合共数十名之多。单单这副排场,现代的什么首富,什么名人之类,就根本没法子跟人家比。
第五章:钟鸣鼎食(下)
击钟而鸣,只是一个方面;还要再加上鼎烹而食,“钟鸣鼎食”这个词组才算完整。春秋时代,哪怕吃饭也有严格礼制。以吃饭来说。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元士用三鼎。齐王虽是诸侯中最高级的王,但按照礼法,他也只能用七鼎,不得逾制。
可如今已是战国末期,天下到处礼崩乐坏,很多原先被奉为金科玉律的规矩,到现在也早就没人理会了。所以此刻齐王为了欢迎陈胜,竟然就堂而皇之地,用起了只有天子才能用的“九鼎八簋”。也就是用九鼎所烹制,然后用簋这种器皿盛放了奉送给客人的八样美食,又称呼为“八珍”。
这八样美食,分别就是:
一:炮豚(乳猪酿红枣,包湿泥烤至半熟,洗净后用米粉涂遍周身,放进深油中炸透,,再隔水蒸,涂佐料食用)。
二:捣珍(牛肉和羊肉等数种肉类反覆捣击后,剔除皮筋,加佐料调成肉酱食用)。
三:渍(新鲜牛肉在酒里浸渍,然后沾梅子酱食用)。
四:熬(牛肉去皮捣烂,加姜汁,桂皮和盐腌,干透后食用)。
五:糁(肉丝加米粉搅拌,揉成圆饼在文火上煎熟)。
六:肝膋(狗肝用油炙焦后食用)。
七:黍酏(用稻米熬煮稀饭,加入狼肉熬成的膏油食用)。
八:淳熬(肉酱油浇饭)。
这年头的饮食,样样都是百份百的绿色原生态,绝无加添任何乱七八糟的化学添加剂。牲畜也不是用饲料人工加速催肥,而是自然生长的,故此吃起来特别的有味道。再加上厨师巧手,当真鲜美绝伦,堪称齿颊流香。别的不说,单单那只炮豚,就是皮脆肉酥,连骨头都是味道浓郁。一口咬下去,立刻满口余香。尤其脂肪与舌头纠缠着慢慢融化的那股滋味,简直教人犹如置身极乐。
陈胜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对武道之追求,才是他觉得最有价值的事。不过他也并非什么苦行僧,对于美酒美食甚至美女,也并不会刻意拒绝。只是意志坚定,自控能力强,懂得适可而止,不沉溺其中罢了。
酒过三巡,忽然有名王宫的侍卫头领匆匆入殿,附耳向齐王说了几句。齐王放下酒杯,笑道:“来得正好。宣他们进来吧。”随即回首望向陈胜,笑道:“是仲孙先生来了。仲孙先生向来站在本王与二王儿这边。二王儿与贵国储君交好,仲孙先生也出力不少。故此听闻密使到来,仲孙先生便特地赶来,欲与密使见一见面,共同商讨大计。”
这里是齐国王宫,齐王身为主人,拥有绝对的权力。无论想见或不想见什么人,其实都无须征求任何人意见。陈胜作为客人,当然更不会在这种无关重要的小事上和主人对着干。那进来通传的侍卫头领得了齐王命令,当即匆匆转身出殿,去请仲孙龙进来。
片刻之后,脚步声响起,两个人一先一后地步入点将殿中。为首那人身材干瘦,皮肤黝黑,乍看之下,似是只大马猴一样,相貌十分丑陋。偏偏他身上又穿着件华贵至极的锦衣。金戒指金项链之类的装饰更加挂满全身,说句沐猴而冠,却绝非丑化贬低于他,而是再客观不过的描述了。此人并非其他,正是凭着放高利贷起家的齐国首富仲孙龙。
仲孙龙身后,则是位身材挺拔雄壮,精神饱满的俊美青年。忘忧先生曹秋道座下四大弟子之一,据说剑术之精仅在其师之下,仲孙玄华正是他。这两人虽说是父子,但单从外貌看来,彼此却绝无半分相似之处,实在很难教人相信,仲孙玄华竟然当真会是仲孙龙的种。
两父子上得殿来,同时下跪向齐王和二王子行参见大礼。齐王唤了声免礼平身,随即就吩咐给仲孙龙两父子安排座位。两父子同声道谢,然后先后坐了。齐王举起酒杯,笑道:“仲孙先生,我为你引见。这位就是秦国黑冰台密使陈胜先生。这次有陈胜先生奉秦国储君之命入齐协助寡人,则大事何愁不成?呵呵,呵呵呵呵~~来来来,大家一起痛饮此杯,预作庆祝。”
席上众人同时举杯,一起仰首饮尽了杯中美酒。仲孙龙微微侧身,双眼目光灼灼,向陈胜上下打量半晌,怪笑道:“据闻秦人向来都自夸天下雄兵,以秦军为最。而秦军又以铁鹰剑士为最精锐。铁鹰剑士里面,哪怕最普通的士兵,亦有以一敌十之能。后来张仪为秦国丞相时,更精益求精,从全国所有铁鹰剑士当中挑选出三百精锐,成立了黑冰台,为国君直属武力,无关人等不得过问。却不知道黑冰台出来的人,是否当真如此厉害?”
旁边的仲孙玄华微微一笑,接口道:“家师成名数十年,斗胆向他老人家挑战的剑手,可谓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但数十年下来,胆敢向家师挑战者,除去卫国那位‘照剑斋’之外,便再无第二个活口。
这位照剑斋门下的大弟子,叫做管中邪。排行第二第三的,则是对同胞兄弟,叫做连晋和连蛟。连晋前往赵国求取功名,死在当时也在赵国,现在却已经是秦国太傅的项少龙手上。项少龙在秦国和管中邪几番交手,管中邪始终被压着不得出头。却不知陈密使的剑术,和项少龙管中邪相比,是谁更高明呢?”
虽说不是猛龙不过江,但俗话也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仲孙龙正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地头蛇。陈胜作为秦国密使,按道理和仲孙龙是友非敌,但这个放高利贷发家的齐国首富,却早已经把临淄看成了自家地盘,一见有外人闯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意识地就想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再说。
仲孙龙挑衅的态度如此**,齐王和二王子均觉尴尬。尤其二王子,更当场就欠了欠身,欲开口说话。陈胜却率先摆了摆手,是以二王子用不着开口。他阅历无数,对于仲孙龙这种人的心思,早就看得明明白白。更知道面对这种人的挑衅,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亮拳头!只要事实证明你的拳头比他大,那么他自然就会乖乖当孙子,认你是爷爷了。
陈胜仰首将杯中美酒饮尽,淡淡道:“管中邪和项少龙,陈某未曾和他们比试过,倒不知道究竟谁更高明。不过刚才在小临淄,陈某却三拳两脚,将一个自称为边东山的家伙给杀掉了。听说这个边东山和仲孙玄华你一样,都是忘忧先生的徒弟?那么你们两师兄弟,究竟谁高明一些?”
仲孙玄华和边东山虽然各为其主,但两师兄弟同门学艺十几年,彼此能有多大本事,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陈胜说自己打败了边东山,仲孙玄华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不相信。他冷笑道:“边师兄剑术之高,甚至家师对之也赞誉有加。你说自己三拳两脚,空手就杀了他?哈哈,连家师都未必做得到的事,你凭什么可以做得到了?密使大人,要吹牛,也吹点比较靠谱的才有人相信啊。”
陈胜微微一哂,更不出言辩解。旁边的二王子唯恐他们两个闹了起来,连忙起身开口道:“是真的。陈密使当时就在大街之上动手,田邦还有解子元夫妇都是见证,仲孙兄无须怀疑了。说起来,这次能有陈密使出手帮助,我们大事必成。来来来,大家一起满饮此杯,先预作庆祝。”
即使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但彼此各为其主,仲孙玄华其实也早就巴不得边东山这个只会给自己制造麻烦的大师兄赶快去死了。可是边东山死不死是一回事,他死在谁手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当边东山真正死去之后,当日迫切希望这位大师兄去死的心情,已经被仲孙玄华彻底抛于脑后。取而代之的,便只有一股迫切想要维护“剑圣门下弟子”这个身份所代表的荣誉之冲动。
看在二王子的面子上,仲孙玄华脸色虽然极不好看,但还是勉强举杯饮尽。放下酒杯,也不等二王子再劝酒,他陡然长身站其,沉声喝道:“陈密使远来作客,在下仓促间未曾备得有礼物,实在失礼。在下不才,愿意舞剑助兴,为大王、二王子、以及密使一乐。”
更不等齐王和二王子答应与否,他已然拔剑而起,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走进大殿正中。断声大喝,仗剑凭空击刺。势若下山猛虎,大开大阖,刚猛霸道,剑锋破空,登时激荡起呼呼风声,气势威猛之极。齐王看得心旷神怡,禁不住连连喝彩。
仲孙玄华得到齐王赏识,更加得意洋洋,将生平绝技施展得淋漓尽致。陡然,他霹雳大喝,脚下箭步疾冲而前,挥剑如电,冲着大厅上一座烛台急斩。只听“嗤~”轻声响过,烛台上一排合共九支蜡烛,全被他一剑斩断。九片约莫半寸厚的蜡烛并排陈列在剑脊之上,烛芯仍在燃烧,并未熄灭。
仲孙玄华回臂收剑,带动九点烛火在半空中划出一片光晕。随即横剑当胸,昂然屹立。齐王和二王子,还有仲孙龙等人都大声叫好。仲孙玄华意气风发,挥手将剑上烛火甩出,还剑入鞘。傲然睥睨着陈胜,大声道:“一人独舞,怎及双人共舞?陈密使,不如你也下来和我一起舞剑,为国君助助兴吧。”
第六章:五岳法相(上)
换汤不换药,分明还是想施展下马威。既然要打,那又何必拖泥带水,假惺惺地说什么舞剑助兴?云山雾罩地和对方试探来试探去,岂非浪费时间么?这种行为在陈胜看来,实在幼稚得可笑。他嘿声冷笑,直截了当道:“舞什么剑?你不就是想找人打架么?好啊,我跟你打。”随手脱下外袍,显露出一身千锤百炼的完美身体,大踏步离席下场,势若蛟龙出海,气势逼人。
随身所带的武器不能公然取出,陈胜随手从大殿内其中一名卫兵手里取过支长矛。走到场中站定。手腕轻抖。矛尖登时撕裂空气,激发出极刺耳的尖声锐响。矛刃反射四周灯烛之光,更荡漾出万重矛影。霎时间满室生寒,直教齐王、二王子、还有仲孙龙等所有人,也情不自禁地拉紧了身上的衣服。
陈胜说打就打,连半点圈子都不肯绕,直截了当就揭破了仲孙玄华的用心。仲孙玄华措手不及。霎时间他因为拟定的步骤被打断而感觉无比狼狈,仿佛四肢手脚都没地方放了一样。虽然也连忙走过去与陈胜对峙,但气势方面毕竟已经落了下风,还未正式交手,先就输了一着。
仲孙玄华毕竟身属齐国最顶尖的剑手之一。虽然失了先机,却也并不惊慌,决意要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干净利落地将陈胜击倒,漂亮地挽回一局。他定了定神,企图先向后稍退几步,拉开距离以化解对方气势,然后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攻击。
未想仲孙玄华脚步刚刚一动,忽然就觉对方那根长矛,斜斜指向了自己身上要害,自己若然再走,势必空门大露。到时候长矛闪电击刺,极可能一招就制了自己死命。当然,要发出如此杀着,陈胜肯定也是孤注一掷,不留后着。一招发出,本身将再无丝毫防备。
换言之,只要陈胜一击失手,杀不了仲孙玄华,那么就只有任由仲孙玄华鱼肉的份了。真真正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问题是……陈胜胆敢以命作赌,仲孙玄华却根本没有这样做的心理准备。顷刻之间,他浑身冷汗淋漓,进退失措,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在仲孙玄华看来,陈胜所采取的战术是以命博命,凶险非常。但在陈胜自己看来,却跟本没想到什么凶险不凶险。他只是知道自己采用这种战术,可以最有效率地击败敌人取得胜利,如此而已。
仅仅是心态上的不同,其实已经足够决定很多事了。高手过招,比拼的不仅是兵器拳脚,身法速度,力量大小等等皮相。气势、意志、以及智慧的较量,也同样重要。一个勇者无惧,一个患得患失,则此消彼长之下,胜负之数,自然不言而喻。
此时此刻,纵使双方彼此距离仍有七步之遥,矛与剑更未相交半次,但仲孙玄华已全然屈居下风,只能苦苦支撑。劣势明显得哪怕不通武艺之人,也能看个清楚分明。假如陈胜现在暴起发难,则顶多三招之内,就能让仲孙玄华身受长矛穿胸,血染大厅之祸。
不过如此得胜,倒也并不希奇。对于陈胜而言,更是索然无味。所以忽然之间,他心念微动,单臂紧挟长矛凌空一划,矛尖高举向天,直指大厅穹顶。刹那间,仲孙玄华忽生异感,只觉这陈胜身上猛然涌出一股气势,如山如岳,高壮绝伦。哪怕传说中的夸父巨人与之相比,亦似陡然矮了一截。而自己在他面前,更如蝼蚁蚊虫,渺小卑微。
这等怪异之感,前所未有。片刻之际,仲孙玄华汗出如浆,双腿颤抖,斗志半分不存。唯觉陈胜身上气机越来越强,撑天立地,高拔万仞。自己则下意识呼吸艰难,几乎便要屈膝跪倒。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陈胜竟会使妖法不成?
仲孙玄华见识浅陋,错以为这是妖法。实际上这个世界根本并无妖魔神仙,却又何来妖法?陈胜所使,其实正是武道中最精深的意念功夫——借相!
假借意念,制造极为逼真的想象,不但能够催动本身做出超乎平时水准的强烈动作招式,更可影响他人心志,神乎其技,是武学中一重极为玄妙深奥的境界。
传统武道之修练,大概被划分为“气”、“意”、“神”三大层次。气就是先天真力和内劲。当然不是什么**于身体之内的另外一股特殊能量,纯粹是身体无损耗叠加的肌肉力量,和超越常人之神经反射的传统说法而已。这一层面的修炼,讲究身体的协调与感应敏锐,纯粹是**层次之事。
至于神,又称神妙,只属主观追求的一个理想层次,亦没有客观标准。如何入神妙之境,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可悟而不可求。
这两个境界暂时都无需多说,单讲这意。它乃属于意念层次的技巧。其中最常用者,正是“借相”。
要知道,人体本身便具有极强大潜力,只是在普通情况下不容易发挥得出来,唯独置身于特殊环境中,这些潜力才能展现。而借相,就是假借意念,制造极为逼真的想象,进而催动身体,做出超乎平时水准的强烈动作和招式。
借相只是个总括名称,其下包括有各种不同技巧。比方说可以幻想自己四肢变成弹簧,以增加跳跃移动的爆发;也可以想象自己身体变成了岩石或金属,以增强防御力;更或者能模拟雷鸣、山崩、猛兽等各种情景事物,催激攻击的气势与力量。练到最精深之处,甚至可以单凭气势就彻底击溃敌人内心战意,可说神乎其技,以至于不可思议。
施展借相之术,必须先有临摹范本。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成真正高手,闭门在家里闷头苦练,那是不成的。故此出道十年以来,陈胜曾经走遍了世界各地许多名山大川。但其中印象最为深刻者,始终是中华的万里山河,更以“五岳”所留下的印象最深。
所谓五岳,就是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以及中岳嵩山。五岳各具特色,各可借用生成不同法相。此刻陈胜所借用的,正是五岳之首,东岳泰山法相。
泰山山势巍峨陡峻,突兀挺拔,于平原之上奇峰突起,堪称雄奇磅礴,直有擎天捧日之势;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又言“泰山压顶”,以表现其势宛若天威,无可抗拒。
这借相神技一出,陈胜浑身气势登时与泰山融汇为一,再也不分彼此。试问区区一个因为心虚胆怯而患得患失的仲孙玄华,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大厅之上众人旁观,只见陈胜和仲孙玄华两人遥相对峙,双方还未真正动手过招,更不见陈胜有什么特别动作,仲孙玄华忽然就脸色大变兼浑身发抖,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恐怖事情一样。
自齐王以下,众人心里均觉奇怪,却又不明所以。只有仲孙玄华自己置身局内,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全心全意去抗衡陈胜的擎天气势,犹自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名副其实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哪里还能开口说话?
这种无形气势方面的角斗,比起真正挥拳舞刀,还要更加倍地消耗体力心志。只见仲孙玄华浑身冷汗淋漓,在脚边的地面处迅速积起了一滩水洼。每流下一滴汗水,就代表他的体力也被榨出了一分。半晌之间,汗水已流无可流,体力亦被压榨殆尽,再也不存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