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本家的贵族女郎出门,一般都会带帷帽遮面,伙计凭着那帷帽的用料,便判断出了她的身份,温声询问:“女郎可是来取顾家三月前订得绛绡和漳缎?”
顾休休环顾四周,似有些警觉,颔首道:“你把白马栓到马厩去,我在此处等着,你去取来便是了。”
伙计应了声,让其他小厮招呼两人坐下稍候,而后到布庄里去取布了。
顾佳茴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眼里充满了好奇,左看看,右望望。
这里是采葛坊的客室,墙壁上挂着名士画作,高山远水,诗情画意。屋内的桌椅皆是绿竹所造,鎏金莲花炉中冉冉升起一缕缕檀香,竹几上摆放着茶具,屏风后似有假山泉水汩汩流动,令人心旷神怡。
她越看越是难耐。
这便是北魏洛阳的贵胄能享受到的待遇,假如她嫁给永安侯夫人给她定的郎君,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采葛坊。
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
她已是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再不愿受一分一毫的清贫之苦。再者说,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妾室扶正的案例,只要她的手段足够高明,四皇子正妃之位便必定是她的。
当今陛下偏爱四皇子,那太子殿下又是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暴毙而亡,最后的赢家只会是四皇子。
顾佳茴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对着顾休休笑道:“姐姐,我听闻采葛坊里也有成衣?”
顾休休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有成衣,但是今日我没有空。”
她特意吩咐伙计把马拴起来,为的就是怕白马认主,一松开就自己跑回去了。
没有代步工具,四皇子也不清楚她们要去哪里,待她取了布料,便带着顾佳茴离开。
什么下药,什么二选一,根本想都别想。
“姐姐,我就试一下……”顾佳茴语气放轻,带着些祈求:“我第一次来这里,只试一套,绝不会耽误姐姐的时间。”
顾休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也不是她不讲情面,只是采葛坊试衣的规矩十分繁琐复杂,想试裁剪好的成衣,便要先去浴室沐浴,洗干净了,焚过香才能换上成衣。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有半个时辰是做不完的。
顾休休摇头:“你要是想试,过两日再来。”
顾佳茴攥了攥手,面色阴沉着,又很快恢复如常,乖顺道:“好。”
桌上备着的茶水糕点,顾休休一口没碰,生怕被下了药,顾佳茴见她不吃,馋嘴也不敢擅动。
两人坐在客室里等了片刻,不知不觉中,帷帽下的小脸竟是隐约生出几分红晕。
顾休休觉得有些浮躁,胸口微微窒闷,她站起身来,朝着客室的门走去。
手掌抵在门上,却丝毫使不上劲,只觉得浑身塌软,她往外推了两下,门却纹丝不动。这才惊醒,客室的门已是从外被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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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条弹幕
顾休休用力拍着房门,门外却寂静如坟,毫无动静和回应。
方才招呼她的伙计,从设有采葛坊起,便一直在此地,已是采葛坊的老伙计了。
她虽没有怀疑伙计,却也时刻保持着警惕,客室内的糕点茶水都没有沾,更不敢让顾佳茴到处乱走。
谁料便是如此小心翼翼,还是中招了。
顾休休腿脚发软,双掌有些无力地贴靠在房门上,身体慢慢向下滑去,倚着房门坐在了地上。
她仰着头,将手攥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里,丝丝缕缕的刺痛钻入肌肤,令她浑噩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
倘若吃食里没有被下药,那春合散被下在了何处?
弹幕铺天盖地的多,就是没有一条弹幕说了春合散下在哪里。她环顾四周,客室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要非说哪里奇怪,便是那双金丝楠木的扇窗,今日是放下来关着的。
那扇窗春夏秋冬总是半敞着,顾休休曾询问过伙计,伙计只道是窗外的风景秀丽,开窗既可保持空气新鲜,又以便客人在等待时眺望放空,不至于呆坐着无事可做。
今日她们来得太早,顾休休只以为是伙计还没来得及开窗,此刻细细想来,倒是隐约透着些古怪。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视线从扇窗转移到那鎏金莲花的香炉上。
“姐姐,你怎么了?”顾佳茴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往房门处走了两步,腿脚一软,似是棉花般,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慌了神,忍不住乱喊乱叫:“来人啊!有没有人——”
“你站那,别动别喊。”顾休休没说一句话,就已是微微喘了起来,呼吸显然急促了许多:“我过去……”
假如她猜想的不错,那春合散怕是添在了鎏金莲花炉里的檀香中,是以伙计没有开窗,便是不想让香味挥散出去。
此时空气不流通,春合散聚在空气中,她们越是乱走乱动,血液循环加速后,吸入的药粉便会发作得越快。
顾佳茴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有些手足无措,但见顾休休神色还算冷静,便下意识选择了顺从,扶着竹几不敢乱动乱喊了。
顾休休反手贴上房门,秉着呼吸,一点点攀着门,勉强站了起来。
这些年练武强身,她多少要比顾佳茴强一些,虽脚步不稳,却还能跌跌撞撞朝着香炉走去。
她打翻鎏金莲花香炉,正想一脚踩上去熄灭檀香粉,门外却传来了听不清晰的脚步声。
顾休休此刻身子软弱无力,神志亦是浑噩不清,连带着原本有耳疾,等她反应过来门外来了人,那房门已是被踹得乱颤。
“阿休……是你吗?”
意料之中,来人是四皇子。
此时的顾休休,连视力都变得模糊起来,脑子里仅剩下的一点理智告诉她,不能跟四皇子接触,要逃跑,一定要避开他。
虽不知道下药的人是谁,但意图却是显而易见。根据一开始看到的弹幕可以得知,她爹娘并不赞同她跟四皇子成亲,那日她爹也说的很清楚,四皇子非良配。
即便是圣上赐婚,倘若她爹永安侯不同意,这门婚事定不会一帆风顺。但如果她与四皇子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那她爹便是再反对,也无计可施。
而现在原本的剧情因为她的拒婚改变了走向,却还是没有躲过下药的桥段,这说明有人不想让她嫁给四皇子。
并且那人选择用了最极端的方式——毁她名誉。
或许下药的人不一定是四皇子,但必定是亲近四皇子的身边人。
她很快就会失去理智,任由四皇子鱼肉,哪怕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有碰她分毫,待她情迷意乱攀上他,他也绝不对推开她就是了。
而且那下药之人定还有后招,等不到片刻,客室外怕是就要涌上来一批,见证她主动纠缠四皇子的‘人证’。
更何况,这些猜想是建立在下药之人不是四皇子的基础上,倘若今日下药就是他自导自演的,那她就更要避开他了。
思量之际,四皇子已是闯了进来。
他被顾休休甩在洛阳街头,直到她纵马跑得远了,他才回过神来。
但他并不气愤恼怒,反而生出几分兴趣来——若说他先前请旨赐婚,只是为了报答恩情,那此时他便有几分喜欢顾休休了。
好一个北魏第一美人,便似是不羁桀骜的野马,越是有野性,就越让人兴奋不已,忍不住想要驯服。
四皇子向顾家的车夫询问了她们要去的地方,正巧是他今日要去的采葛坊。
他母妃先前托人在采葛坊预定了一批上好的布料,说是给他妹妹温阳公主做秋装用,今日清晨急匆匆让人唤他到采葛坊取。
谁料竟是如此有缘,在街头遇上了顾休休。
询问她们的目的地后,四皇子便徒步追了过去。作为皇族,虽不喜舞刀弄枪,但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是以他骑射六艺都会一些,武功内力比不得武将,也勉强说得过去。
他用了轻功,一路疾跑过去。可进了采葛坊,却发现采葛坊内小厮与伙计昏倒了一地,而他的白马拴在院子里打着响鼻。
他顿感不妙,连忙追到三楼客室来,正好听到了顾佳茴的喊叫声,便循着声音踹门闯了进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四皇子看着同样戴着帷帽的两人,一时没有分清楚,只瞧到顾佳茴手腕上的琉璃火珠,便以为那是顾休休。
眼看着他朝着顾佳茴走去,顾休休抬手从鬓发间拔出一根银玉簪,几乎没有犹豫,眼也不眨地划破了掌心。
豆大的血珠子融成一片鲜血,殷红黏腻,沿着掌心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火烧似的疼痛,让她的大脑得到了短暂的清醒,顾休休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她大步上前,赶在四皇子之前,扯着顾佳茴往扇窗跑去。
客室在采葛坊的三楼雅间,离地面有些距离,因此扇窗只是关上,却并没有封死。
顾休休推开扇窗,看了一眼窗户底下。
采葛坊的二楼乃是浴室,布置了众多汤池,似是引用了天然的热泉水,客人试成衣前都会先在二楼浴室沐浴焚香,再到一楼去更换成衣。
毕竟能来采葛坊的人,皆是贵胄士族,若是谁都能随意试穿坊内的成衣,难免就跌了档次格调。
她一眼看过去,几米以下的浴室设有露天台,窗台上摆满绿植盆栽,还挂着几个鸟笼子,布置的颇有意境。
三楼客室与二楼浴室天台间的距离虽然不太近,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
顾休休一手扶着扇窗,一手攥住顾佳茴的手,半个身子探出窗去:“快走——”
黏腻的血液沿着掌心流淌到扇窗上,透过缝隙一滴滴下落,她用尽了力气拉扯顾佳茴,可顾佳茴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任凭她如何拉扯都一动不动。
顾休休透过帷帽垂下的洁白绢绸,看不清楚顾佳茴脸上的神情,但即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却恍然间明白了顾佳茴的意思。
【顾休休没事吧,她疯了吗】
【快松开我女鹅!求你!】
【识时务者为俊杰,佳茴都不跑,你一个女配跑什么呀】
【春合散不解毒会死人!别跑了,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啊】
看到眼前飘过的弹幕,顾休休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亲人重要。
她明知道今日有难,思量一夜,却还是带顾佳茴来了,原因无他,只是怕老夫人再以此为难她母亲。
而此时,如果不避开四皇子,剧情难免会按照原文发展下去。
顾休休深深看了顾佳茴一眼,松开了手,纵身一跳,帷帽从鬓发间脱落,勾的青丝散开,掌心的血珠子滴在了眉角,似朱色泪痣,分外妩媚妖娆。
而后重重摔落在二楼浴室的露天台上,陶瓷盆栽被冲击力坠地四分五裂,似是有碎裂的瓷片扎进了后腰上,可她却丝毫没察觉到一般,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朝着浴室跑去。
四皇子脚步一顿,显然是怔愣住了,他看着顾佳茴手上的珠子:“阿休……你妹妹怎么跳下去了?”
顾佳茴听见那声‘阿休’怔了一下,随即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间,她手腕上戴着那串琉璃火珠——四皇子果然在夜宴上认错了人。
他定是以为那串琉璃火珠是顾休休的,误将顾休休当做了幼时的救命恩人,这才当众请旨赐婚。
也就是说,四皇子真正想娶的女人应该是她。
如今她戴着帷帽,四皇子看不清楚脸,只看到她腕间的手珠,怕是把她认错成了顾休休。
顾佳茴此刻昏头涨脑,但被认错了身份,心底到底是不好受,她抬手揭开帷帽,一双柔情含羞的双眸对上他:“殿下,是我……”
四皇子看清楚她的脸,没等她说完一句话,瞳孔猛地一缩,冲到扇窗前,扒着窗户向下看去。
他只能看到二楼露天台上,孤零零躺着一只染血的帷帽。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何要跳窗,后腰缠上一双柔荑,竟是顾佳茴抱住了他:“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