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华抬手:“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考试时间紧张就让他们脱产,如果时间宽裕那肯定不行的。”两三个月的事儿,就当行个方便,左右这群知青没几个有本事拿满工分,短时间内他们的口粮生产队负担得起。
二人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个下午时间尤为漫长,每一分每一秒,着实难熬。
赵中华抽了整整三根卷烟,终于听到熟悉的自行车打铃声,顾不得自己那一把老骨头,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就往屋外走。
“杨会计,买到了吗?”
杨广军被风吹了一个多小时,澎湃的心情已经得到了平复。
他把车停好,拉开后座钢夹子抽出拇指厚一叠报纸,用力挥了挥:“买到了,是真的!”
赵中华颤抖着手接过报纸,摊开一看好几份,他赞许地看了眼杨广军,杨广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太激动了没忍住,就多买了几份。大队长你放心,这算我私人买的,不用大队报销。”
傲是傲气了点,觉悟很高的嘛,不过该报销还是得报销,回头补他工资里就是。
赵中华顺手给赵达、孟龙波一人递了一份,考试时间比他们预想的更近,现在已是十月下旬,考试时间和录取时间要在11月28日-12月25日之间。
中央考虑到公布高考消息的时间离考试时间比较近,给了各省相应的自由,因此考试时间并不要求统一。
而本省考试时间还没出来,按照这份报告,除开录取阶段所费的时间,大致会安排在十二月初。
“满打满算四十天,就按我们之前商量的,允许报名的人脱产学习。”
“上面说,允许知识青年、工人、农民、社会青年、干部及应届高种蘑菇毕业生参加,没有年龄限制,只有初中在读不允许报考,如此宽松的条件就是说只要想考的人都能报名。”
赵中华嗯了嗯,态度果决:“通知大家八点到晒谷坝开会,告诉他们,每家都必须要有人到场。”
“咱们得多号召,除了知青,没准村里还漏了什么沧海遗珠呢对不对。”
反正报名不花钱,想试的都去试嘛,赵中华非常支持村里的年轻人去闯高考这道关卡。
这边商量好,赵中华又去了趟老书记家里。
老书记旧社会秀才出身,素来对知识看得重,听到这消息连说了三个“好”字,高兴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答应晚上过去帮着压场子。
从老书记家里出来,赵中华又去了米家。
毕竟是秀秀传回来的消息,虽说迟个几天消息就传到村里,不过赵中华还是领这个人情的。
这两年米家对自己的工作非常支持,人郗知青也本本分分,出海下地二话不说,是个最好不过的年轻人,赵中华觉得两家还能再走近一点。
“小郗!”
郗孟嘉正好接圆圆和小舅子放学,小丫头昨天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回到家眼泪汪汪,哭得郗孟嘉心疼不已。
问了后才知道她的小本子被人撕成条状塞满了小书包。
看到那一堆废纸,郗孟嘉脸色刷地一下就黑了,想揍熊孩子的心情在那一刻特别强烈。
他闺女平时多乖呀,虽然不喜欢上学,每天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舅舅去学校。
在班里她也从不捣乱,老师要求的作业从不拖延,也没听说谁不喜欢圆圆,跟她闹别扭,他家圆圆的人缘儿一直都很好,家里从没担心她可能在学校受委屈,谁能想到刚升一年级就被小兔崽子欺负了!
郗孟嘉今天特地去接人,就是要教训教训熊孩子。
结果到学校一瞅,好家伙,人家爹妈也来了。
郗孟嘉那火气腾腾腾往上冒,什么玩意儿,欺负人还喊家长?
等看到人他就犯难了呀。
那小子胖墩墩的看着有两个圆圆大,没想到虚得很,因为撕了圆圆的作业本,昨天就被圆圆胖揍过一顿,脸上还青青紫紫呢。
瞬间身份对调。
“……”
得!
圆圆像她妈。
郗孟嘉看向背着可爱的小书包,两条竹竿腿哒哒哒,追舅舅的小丫头,心情十分复杂。
“小郗,你等等。”
赵中华喊第二声,郗孟嘉才听到,他顿住脚转过身,跟大队长打招呼:“中华叔,你找我有事?”
赵中华赶着回家吃饭,没再啰里啰嗦,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明白。
又不吝啬地夸了秀秀一番,“具体的,八点到广场再说,我看你书本一直没落下,秀秀也说你比她厉害,这次就是好机会,好好复习,考个好大学……”
先前没太多机会单独谈话,今天他心情好,就多说了两句。
郗孟嘉一副竖起耳朵认真听的样子,没表现出一丁点不耐烦。
“我知道的,中华叔,我会认真复习,争取为咱们大队增光添彩。”
“诶,好。”
郗孟嘉内敛狭长的眼皮上挑,凤眸蕴满了笑意,目送赵中华离开,才转身去追两个东串西跑的调皮鬼。
“圆圆,跑慢点。”
圆圆充耳不闻,追在米饭屁股后面,清脆银铃般的童声顺着风回荡在乡间小路,“舅舅,我要玩鞭子——”
米饭手里的“鞭子”举得高高的,“就不给,就不给!”
他一只手扒拉着眼皮,冲圆圆做鬼脸。
圆圆也扮鬼脸吓他,中指扯嘴角,食指扯眼角,五官被她扯变形了,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圆圆!”
六岁的圆圆个头比同龄人高一点,抽条了,瘦瘦高高的。
“什么,什么,我没听到呀!”
小丫头不想被训,捂着耳朵跑得飞快,小书包在身后晃过来晃过去。
郗孟嘉:“……”
第46章
1977年10月25日。
这个日子值得郗孟嘉记一辈子。
当大队长举着报纸,一字一句念完,耳畔的嘈杂声随着大队长一句“高考恢复”变得静默。一些人并不知高考意味着什么,但从大队长横飞的唾沫里,知青们难掩激动的表情中,便知这消息非常重要。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失魂落魄,还有的左右为难。
对于没有成家,依旧保持单身的知青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对处了对象,且对象是本地小伙或姑娘的来说,他们不得不思考这段感情何去何从;而那些已经结婚,甚至孩子都有了的知青,则是天旋地转,脑子里乱成一团。
回城好不容易有了苗头,他们却有了新的牵挂。
跟知青组成家庭的人面色大都沉着,没一分喜色。
这些年见多了知青为了回城干的疯魔事,这消息一出,又不知有多少家庭要支离破碎,一想到没了儿媳女婿他们哪里高兴得起来。
米老三却是高兴极了。
“接下来好好复习,咱们家争取出两个大学生。”他拍拍郗孟嘉肩膀,对这个女婿颇为满意,“建房子的事,就往后缓一缓吧。”
郗孟嘉浅笑:“叔不用推后,反正人都叫好了。”
他的宅基地是去年批的,挂的是秀秀的名字,这事只有米老三两口子和赵中华清楚,就连秀秀本人都不知道。
原是打算批了地立马盖房,结果秀秀亲自设计房子的想法过于强烈,又因为学习的事太忙一拖再拖,直到暑假才把图纸完善,而暑假正好赶上秋收,家家户户地里的活忙不完哪能腾出功夫帮人建房子,便拖到了现在。
郗孟嘉觉得现在盖时机刚刚好。
趁这几个月还在村里,赶紧把房子起了装修搞好,通风散气再磨掉两三个月。
到明年秀秀毕业,两人领证结婚立马能住进自己亲手设计建造的新房子。
美好未来在招手,郗孟嘉干劲十足,“青砖,水泥这些最近两天就能拉过来,一直堆那儿不安全,大队还是有那么几个喜欢偷偷摸摸贪小便宜的人,咱们总不能白天守晚上还守,那别的事就不用干了。”
尤其是几个上了岁数的大叔大妈,平时路过见了菜地里长得好的菜都要薅两把,他这一摊子建材放外头,没准真干得出顺手牵羊的事。
你要嚷嚷出去,人往地上一躺,哎哟哎哟嚎起来,再扣一顶不尊老爱幼的帽子,那真是说清了也得沾一身麻烦。
米老三想了想,也对。
遂赞同道:“那早点开工早点建完,圆圆期待好久新院子了。”
提起越发古灵精怪的外孙女,米老三满脸笑意,眼角皱纹挤出好几条。
其他人瞧见翁婿俩乐呵呵的模样,不知两人对话,以为米老三因为高考高兴得昏了头,心情实在复杂。
平时关系好的人就忍不住为米老三两口子担忧了。
这女婿不出息呢,觉得配不上自家丫头;
若是太出息,又要担心自家能不能把人压得住。
两口子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
这两年郗孟嘉一日三餐都在米家解决的,知道的人,晓得他没白吃,隔三差五拎米面猪油上门。那不知道的呢,背地里没少说米家风水不好。
二房招了个不事生产,光说不练假把式的女婿,小两口三天两头吵着要离婚。
三房秀秀多出息的姑娘,又早早定了另一个家无恒产的知青。虽说风评看似比二房那位好了不知多少,但老观念还是担心独木难支,谁家嫁姑娘肯定优先考虑家中兄弟多的,就图以后能帮衬帮衬。
郗孟嘉亏就亏在他是无根浮萍,嘴上喊一万句定居也没几个人信。
就算在村里批宅基地的事传了出去,还是有许多人不看好他和米秀秀最后能成。
这不,等郗孟嘉一离开米老三落了单,立马有好事者来支招,“老三,你闺女明年毕业哇?”
“对。”
说到闺女,米老三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就剩大半年了。”
“那……小郗也要考大学?”
米老三:“考啊,小郗有那个本事做什么不考?”谁家会嫌出息的人多?
“真让他考啊?他要是考上了,跟秀秀的婚事还算数吗?老三,你这心忒大了点,这些知青一旦考走那就跟风筝断了线差不多,你总要为秀秀想,她一个女娃娃前头跟老赵儿子黄了,现在跟小郗处了两年多再黄了,眼瞅着二十岁的老姑娘,别人肯定要说话不好听,说不得琢磨秀秀哪儿有问题呢。”
米老三虎目一瞪。
嘿,说什么屁话!
还不等他叱喝回去,又来一个,“哎,我那儿媳妇也要考试,正跟老婆子吵吵呢,你们说,她孩子都生了俩,考什么考?我老何家够对得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