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家的小学生。”
米饭拿着通知书进屋报喜,溜了一圈家里头没人,“姐夫,我妈他们呢?”
郗孟嘉:“到新房子抹灰去了。”
乡下谁家建房都是村里青壮劳动力一块上,不谈钱不钱,就管个饭,等下回谁家有事也要办了再帮回去就是了,所以效率没得说,不到两个月就建好了。
“那我告诉爸妈去。”米饭将通知书塞到圆圆手里,火急火燎报喜去了。
郗孟嘉报考大学就在市里,是第一个拿到通知书的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又有几人拿到通知书。一个生产队有五人考上,甭管是不是北大清华,这概率着实不低了。赵中华专程开了表扬大会,大会当天市里还有记者过来拍照采访呢。
合安大队露了好大一次脸,大队长赵中华也得到了公社干部的赞许。
听说年底评优秀生产队也有他们一份,乡亲们得了消息后个个喜笑颜开。
高考一事尘埃落定,方安娜如释重负。
她最怕的就是历史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或者说担心书里的国家大事跟现实有差距。这下好了,一切都跟照着她知道的轨迹运行。
那她得加快步调,77年一过,离拆迁重建就不远了。
思及此处,方安娜连忙以孩子快两岁却还没见过爷奶为由回了老家。
老赵家的儿媳孙子回来也是一件大新闻,尤其是刚到家水没喝两口,亦没跟赵父二人商量,便到大队长那说了想买地的事。
方安娜以为这事好办,左右农村的地不值钱,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听过农村不给批宅基地的例子。
因此,去时自信满满,脑子里被钱塞满了。
回来时一脸失落,如丧考妣。
没想到宅基地不是给钱就行的,一个户口本就只能批一块。她想拿地皮,就得先分家,把他们一家三口的户口独立出去,除此以外,能批的面积和家庭成员人数也有关。
人少就面积小点,人多就面积大点。
方安娜不甘心发财梦碎,踟蹰半天还是同公婆说了自己的意思,老赵两口子岂能答应?
乡下谁家只有一个儿子还要分家的?
这事说出去要给人笑话,不管方安娜如何劝说,两人绝口不应,方安娜又气又急,只能含糊着说了其中的好处,至于消息来源则被她隐去了,她心说这下总要听她的了罢,谁能料到婆婆嗤她白日做梦,公公也耷拉着眼皮告诫她别想有的没的,专心照顾好他的宝贝大孙子就好。
方安娜:……
不死心的她再次拎着一罐麦乳精上大队长的门,赵中华被缠烦了没好气道:“规定就是这样,你要是有重大贡献,全村人没意见的话,宅基地我也能批,要不你就去买谁的房子,只要双方商量好村里也不阻拦。”
“可买房屋的价格比单要宅基地贵!”方安娜想也不想。
赵中华斜她一眼:“盖房子不要钱?你买了人不得重新找地方住?既然要卖房子那就是不想在村里呆了,别地的房子可便宜不到哪里去。”
方安娜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离她梦想中靠房子躺赢的生活至少还要三十年。
即便八十年代初合安大队就能靠着政策发展起来,成为特区的一部分,但房价其实只比别的地方高一点,出租对象大都是务工人员,租金收不了几个钱。
眼下她若是想赶上拆迁赔偿,势必得拿一大笔钱从别人手里买房子,少说也要好几百块。
几百块的购买力和千禧年后好几万差不多,全国各地的房价也是在千禧年后才像泡沫一样飞速膨胀,她便是把自己这个小家掏空买一处大院子,拆迁补偿恐怕也高不到哪儿去,忙来忙能赚个差价就不错了。
方安娜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文化课没好好读。
都说改革的春风一吹,猪都能飞起来,偏她就没这个本事,明知道机遇就在眼前也没能力抓住。
她委屈啊。
这一琢磨,方安娜感到人生灰暗,生无可恋了。
突然,她想起了错过高考,此时可能正嗷嗷痛哭的米秀秀,阴云笼罩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点。
没事的,没事的,自己不能囤地皮当包租婆,别人不是也一样吗?何况,她先下手为强俘获了男主,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凭男主的能力出头是早晚的事。
有了权,钱还会远吗?
而米秀秀呢?
错过高考,谈的知青反而考上了大学,没准又要被退婚咯。
许是有了对比,方安娜心情立马跟遇上艳阳天似的,美滋滋地等着年底做好人,替文斌安慰安慰这个邻家妹妹。
左右结婚后她专心做全职主妇,没再出去工作,加之赵文斌所在那支部队调到别地演习,没几个月回不来,她带着孩子安心住下了。
米秀秀再次见到方安娜是在临近新年的一个午后。
那天太阳很大,咸湿的海风微微吹着,她带着圆圆到镇上买对联和核桃酥,方安娜抱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在院子外跟人说话。
方安娜先叫的她。
米秀秀诧异,恍惚了两秒才认出眼前这个丰腴的女人竟是弱柳扶风的方安娜。
她目不斜视,佯装没听清,踩着自行车继续往前,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就感觉车子晃了两下,明显是后座的圆圆正扭着小屁股回头,好奇地盯着人家看,米秀秀叹息一声,停下车。
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算是做了回应。
没辙,小孩都是学人精,她再如何讨厌一个人也不能给孩子做不好的示范。
“秀秀,上街呀?”方安娜眸光微闪,别扭地笑了笑,恍若无意般说道:“听说你对象考上大学了,恭喜啊,看来咱们大伙儿很快就能喝你俩的喜酒了。”
她这样一说,旁边的人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米秀秀。
“那可不,郗知青房子都盖了,也应该办酒了。”
“要我说早办早好,开年郗知青就回城了,这名分没定下万一出了岔子……”似是察觉到这话不美,妇人连忙讪笑两声,不说了。
米秀秀知道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一时半会走不了。
索性她的事也没有不可跟人言的。
“家里在准备了,我们打算结婚酒和暖房酒一块办,到时候都记得来啊。”
几人相视一眼,好似替她松了口气,齐齐说道:“你家的酒席我们肯定得去。”
方安娜有些恍惚。
那知青不跑?
真要和她结婚?
那就是说,米秀秀不仅不会再落到书里的下场,还有个77届大佬的老公???
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她自忖善良,没存害米秀秀的心思,顶多就是……
夜深人静时想到自己坏了米秀秀第一段婚姻甚至会感到抱歉,她做错了吗?她不过是想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过得轻松点罢了。
可现在看着米秀秀平静幸福的面庞,方安娜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一直都很介意赵文斌的原配。
“……啊,是吗?文斌年底不知能否回来,到时候欢迎我也去蹭杯喜酒不?”
米秀秀挑眉,转身伸手捂了圆圆的耳朵,冷淡拒绝:“没这个必要,如果你真缺那么一顿半顿,我家也不赶人。”
这话极难听,方安娜顿时噎住。
她完美的笑容没绷住,严重失态,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止不住尴尬,劝都不知从何劝起。
米秀秀说完冲大家笑了笑:“过年供销社挤得慌,我和圆圆就先走了。”
“……”
方安娜热脸贴了冷屁股,面上烫得厉害,根本不敢去看旁人什么表情。
她局促得厉慌,一个没留神手上动作微微收紧用力了些,小孩被妈妈这么突然勒一下,顿时哇啦哇啦嚎了起来,她赶忙借口要哄儿子离开了这个令她尴尬万分的地方。
“……这两家还真老死不相往来了?”
“估计是。”
“……”
年底上街赶集的人不少,一路上母女俩遇到了好几拨。
每次圆圆一见着人,立马甜甜的跟人打招呼,她长得可可爱爱,一张嘴就漏风,每回抿着嘴不敢笑的模样都要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圆圆,你的牙齿长出来没?”
“上边的掉了要扔到床底下,下面的得扔到屋顶,别扔错哦。”
圆圆一只手捂着嘴巴,满脸惊恐,等离得远了才怯怯道:“妈妈,我掉的牙齿丢地里了,是不是就不长了?”
米秀秀憋笑,故意逗她:“那说不准咯,可能长,也可能不长了。”
“妈妈!”
小丫急了。
“会长出来的,只要你听话,不要用舌头去顶牙床,更不要拿手摸,过阵子长出来的牙齿啊肯定整整齐齐,特别漂亮。”
“真的吗?”圆圆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不小心又碰了缺牙的位置一下,她连忙抿起嘴巴。
“真的。”
“真的哦?”
“妈妈什么时候骗你了?”米秀秀耐心十足。
“哇,妈妈我跟你说哦,昨天……”
和煦的阳光下,银铃般的童声顺着微风飘向远方,路过的行人听到叽叽喳喳、欢快活泼的童言童语,不由得会心一笑。
腊月二十六清早,郗孟嘉载着米秀秀到镇上登记结婚,一登记完便马不停蹄回家,加入到忙活的队伍里。
赵家人没到,但托大队长送了礼。
依米老三的脾气是想把东西扔出大门的,赵中华难得多嘴了两句,有意说和。
赵中华要求不高,这次会多管闲事也是思忖着两家在合安大队都有足够出息的后人。村子未来想要发展得更好,通力协作的机会少不了,真闹得我拖你后腿你拽我胳膊,损失的还是大伙儿。
米老三不置可否,到底没把东西扔出去,只是要回到从前那般通家之好定然不可能,不咸不淡当普通乡亲看待罢了。
酒席当晚,一家三口搬进了新房。
一想到姐姐嫁人后就不住家里了,虽然只隔了不到两百米,米饭还是含泪干了三大碗饭。
再听圆圆也要住那边,他当即表示自己也要住,米老三琢磨着女儿女婿洞房花烛夜,有了个小电灯泡又去个大的多不合适啊,说什么也不同意。周宗兰思索片刻,把他拉到一边,说:“让他去,反正两个小孩的房间在楼上,他去了正好陪圆圆,免得圆圆半夜害怕溜到秀秀他们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