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中华虎目一瞪:“咋说?”
米秀秀慢条斯理地给他分析,“你想啊,这大学我刚上还没开始赚钱,我跟大家掰扯城里有多好,学校有多棒就跟空中楼阁差不多,听起来没太多真实感他们很难代入,就没办法激起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
大家都是普通人,肯定优先考虑吃喝拉撒物质层面。
要想鼓励人,就得不远不近,举一些让人觉得努力一把就能够得着的好处,而不是画一个只能看却不一定能够得到的巨饼。
离得太远的事物反倒容易激发人们骨子里的惰性。
他们会忍不住想,这么难达成的目标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会不会付出时间,努力,最后还是猴子捞月一场空呢?
看中华叔陷入沉思,米秀秀换了一句更加通俗易懂的。
“叔,我们换个说法,就是说我现在掏几张大团结,再告诉乡亲们这是在大学里挣的,你觉得是不是比让我讲述校园生活城市风光给大家的冲击力更大?”
赵中华恍然大悟,巴掌一拍。
有道理呀。
“那秀儿你给叔出出主意,怎么办才好?”总不能真掏几张票子出去吹牛。
似乎知道这个问题有点为难人,赵中华没催。
而是说:“你是大学生你懂得多,我知道一时半会估摸拿不出主意。这样啊,秀儿你晚上好好想想,想到了就跟我说。”
米秀秀哭笑不得。
中华叔是不是太信任她了,认定她一定能想出点子。
米秀秀沉吟片刻,还是言笑晏晏应了,“好啊中华叔,我想到了就立马跟你说。”
自从中华叔当了大队长,村里确实一年好过一年。米秀秀望向才五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赵中华,心里感慨良多,也很钦佩。
从本心上来讲,大队是她的家。
队里的社员们是她从小到大相熟的,每一个人都和她说过话,她当然希望所有人都能过得好。
这种“好”不仅仅是吃饱穿暖,能买得起砖建屋,而是让村里的下一代拥有选择如何生活的能力。
她希望大家可以自由选择生活的地方,不论是留在大队还是进城。
不会因为没有能力而走不出去,也不会因为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就瞧不起长大的地方。
米秀秀没有方安娜的预知能力,她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全国上下会发生怎样的巨变。
她不知道高考会恢复,也不知道改革开放,更不知道整个合安大队都会被划分进经济特区。而所有村民,不管是上进的还是懒惰的,都能得到一大笔补偿款。
不用读书,不用努力,只要有钱,就能想到哪儿定居就到哪儿定居,出国亦不是梦。
可这一切她通通不知道,她不过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所想所做都是基于现状。
她真心为村里的人考虑。
而这一切就像中华叔说的那样,必须改变大人和孩子的观念。
只有齐心协力,心在一处劲往一处使,合安大队才能成为大家心目中的桃花源,而不是急于逃离的地方。
“您放心,我肯定把这事放在心上。”
赵中华眼睛一亮,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又拍了两下米秀秀的肩膀。
叹道:“咱们大队走出去的人还是太少了。”
他这样说,旁边其他人也心有戚戚,附和道:“是啊……”
“多几个干部,大家日子也好过。”
不管文化水平高低,生活教会他们朝中有人好办事的真理。
在米国安到镇里办公室之前,每年到了分化肥粮种的月份,大队长和老书记总是愁眉苦脸,心惊胆战的。
为啥?
还不是因为上头没人,担心分得不公不均嘛。
要知道对于农民而言,化肥和粮种关乎他们的生存,是重中之重。
一旦农机站里负责下发农业物资的人心眼偏了,或是利用这项权力牟利,那分得少的生产队必定会影响到收成,如此公粮一交还能剩下多少?
社员们个个得勒紧裤腰带捱上一段日子的饿。
就是出过这样的事,这些上了年龄的社员们才会希望自己村能多出几个干部。
左右也不图出头的人搭把手帮衬多少,只要其他干部晓得他\她是合安大队出去的人,投鼠忌器,不要因为大队没送礼就给他们穿小鞋就行。
米秀秀认真听大家唠嗑,竟没想到分个化肥和农具里头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想来大哥的工作也不好做。
难怪当初大伯听了大哥想走仕途的想法后考虑了几天,便替他说了如今的大嫂。
米秀秀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细细想大哥这几年的升职,速度慢,却没怎么被人使绊子,看来大嫂娘家是出过不少力的。
“诶,秀儿,发什么呆呀,五婆婆问你呢?”
米秀秀怔了怔。
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戳着自己的脸,“啊?刚才想事了没听清,五婆婆怎么了?”
五婆婆慈眉善目:“秀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呀?”
米秀秀抬眸,就见包括中华叔在内的所有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顿觉不好,“……还早着呢。”
她佯装害羞,连声音都刻意变小声了,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摆出一副羞得不自在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转身往屋里走了,“五婆婆你们跟我妈继续聊,我进去给大家烧开水。”
周宗兰:“……”
这滑头!
“秀儿脸皮薄,看看,都被你们臊走了。”周宗兰提到郗孟嘉就眉开眼笑,“摆酒的事不着急,小郗也说等秀儿念完书再讲,到时候你们可得来搭把手啊。”
当地红白喜事都是坝坝席,有钱又讲究面子好看的可以请专门办宴席的大厨。
而大部分家里办事的,都是由自家妯娌或者村里人帮着做饭。
你帮我,我帮你,这是常有的事。周宗兰说这话便是大家走得近,关系好的意思。
这不,听她这么说,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直说一定。
“哎,中华,你说小郗要批宅基地是吧?”
赵中华点头,点燃水烟吸了一口,“是有这回事,还在挑地方呢。”
有人就问周宗兰:“这是你和老三的意思,还是他自个儿的意思啊?”
周宗兰高兴道:“是小郗的想法。”
“他有建房子的钱吗?”
周宗兰:“小郗攒了点,应该够了。”
担心有人好奇郗孟嘉钱的来历,她又笑眯眯地补充道:“你们知道的呀,他到咱们大队后就没怎么添新衣服,吃上面就更粗糙了,我们家煮什么他吃什么,小伙子很朴实节俭的。我问了,知青下乡有补贴,家里也带了一点,不说身家多厚,盖个房子还是没问题的。”
“我和老三就是看中小郗人好,长得也俊,踏实不像别的年轻小伙子那样浮躁,秀儿跟他在一起我和老三都很放心。”
其他人闻言感到诧异不已。
让周宗兰夸得这么厉害,莫非那郗知青真这么好?
“这还没成你女婿你就夸成这样,等以后摆酒领证了你还不得夸上天?”有人揶揄道。
“人好我才夸。”
周宗兰摆摆手,大方得很:“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得上心点,我多夸几句又不费什么,就盼着他俩以后能和和美美,有商有量。”
坐在院子里的都是当了婆婆的人,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有人觉得有道理;
有人就觉得不对,好心提醒周宗兰:“他一个外地来的知青,你千万不能太客气,就得压着点,这样他以后才不会在秀儿面前耀武扬威。”
“这费了功夫娶到手的,平时总是珍惜些,太轻易成事,人家不把秀儿当一回事。”
周宗兰知道说话的人没恶意,属实掏心掏肺了。
她不认可,但也没严厉反驳。
只道:“就因为是外地来的,我才要对他更好。说实话,人家小伙子决心留在咱们这儿很不容易,咱们大队再好也比不得城里方便,我呢也不想别的,就想秀儿离家近一点,那光打压人家哪行?人心都是肉长的,合该拿真心换真心。”
“至于他会不会对秀儿不好,我不怕的呀,我家秀儿那么多哥哥又不是摆设,对吧。”
这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
大伙儿一听,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女婿或者儿媳妇要求太高,是不是该对他们温和些。
没看人家郗知青跟米家相处得多好吗?
换个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郗知青是这两口子的儿子呢。
“还是你和老三看得开。”
周宗兰笑而不语。
“那小郗……真的不打算回城了?”
周宗兰:“这就不清楚了,不管以后回不回,房子还是得建就是了,总不能结婚了带着秀儿住知青点。”
“你家院子这么大,多一个人怎么了,又不是住不下。”
“就是,萍萍的男人不就住在娘家吗?”
周宗兰眉梢挑了挑,这话叫她怎么接?
实话实说不免有踩侄女婿的嫌疑,但也不能放任大家调侃。
她便摆出苦恼的样子,说,“怪我家那个小精怪,说什么长大了要私人空间,不想天天听我和她爸念叨她,偏偏小郗也顺着她,嘿,你们说咋办?”
“他俩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和老三才懒得做恶人。”
“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大家一听,甭管心里怎么认为的,反正面上认了周宗兰的理由,跟着取笑了几句女大不中留,转而说起别的。
米秀秀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煮了几碗醪糟糖水,端给大家就借口看书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