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才是世家大族真正的立足之本!
穆空青一直未曾问过周秀才关于周家的现状。
他只知晓周秀才现下并无妻子儿女,似乎也无兄弟,以至于整个家族中,也找不出一个他可以培养的后辈子侄。
否则的话,周家便是将曾经安国公府的人脉、势力全部抛却,真正地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只要这藏书阁还在,周家怎么都是能再养出一代俊才,带着周家重回朝堂的。
虽然不知当初的安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周秀才既然不曾主动提起,穆空青也不会去打探这样的隐秘。
有了这一藏书阁的书,穆空青也是一夜之间就体会到了何谓底气。
穆空青如海绵般疯狂汲取新的知识,也没忘了关注李家的案子。
李家入狱不到十日,四月底时,就已经将那铁矿交代了出来。
与那铁矿一同被查出的,就是清溪县令与李家来往的事实。
铁矿之事非同小可,便是钦差也不敢自行决断,当即便决意上报。
上头的旨意是五月中旬到的清江府。
穆空青从周秀才那儿得知,上头的旨意言说须得严查。
查的并非是李家身后之人,而是那批铁器的流向。
在清江府这个产煤的地方,私采铁矿后就地冶炼是再容易不过的。
何况清江府虽是中原地界,可距离北境外族和西域诸国都不算太远,一旦铁器流出,于边境而言便是大祸。
先查清铁器流向,确保边境安稳,再去追究李家身后究竟是何人。
当今也确实称得上一句明主。
虽然看着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多少有点帝王的老毛病。
不过,既然此事已经上报,清溪县令与李家也就注定翻腾不出什么水花来了。
现下的清溪县,已由县丞暂代县令之位,瞧着并无新县令赴任的消息传出,这暂代转为升迁,怕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李家之事也算尘埃落定,秦家也像是缓过气来了一般。
可能是这些日子已经将首尾收拾妥当了,秦家没了先前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反倒大张旗鼓地开起了酒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同李家是生意场上的对头一般。
那头秦家的生意铺开,这头孙氏的小摊也终于重新摆了起来。
而穆空青从射术课上找到了乐趣,又央着家里给他买了匹小马,还似模似样地给小马起了个名,唤作乌云。
因为那马的蹄子上带白,穆空青便说它是“乌云踏雪”。
跟他一块儿去看马的穆云平、穆云安还有穆正廷都纳闷,照理说这“乌云踏雪”,怎么看都是“踏雪”更好听,怎么穆空青就偏要管人叫“乌云”?
倒是穆空青振振有词道:“因为‘踏雪’的是‘乌云’,我不唤它‘乌云’唤它什么?”
有了乌云的穆空青,准备在练习骑射的同时,也圆自个儿一个策马奔腾的梦。
可惜,穆家在镇上租的小院里可没有给他栓马的地方。
穆空青的宝贝乌云也只能被栓在周家的马厩里,每日里出来透风的时辰少得可怜,便是遇上了旬休,还得看穆空青近日的功课完成得如何。
只有穆空青自个儿对功课满意了,乌云才能有和穆空青一块儿去外头散散心的机会。
待到穆空青的文章能重新在周秀才手上稳稳拿到“尚可”二字时,时间已经到了七月里。
当然,这“尚可”二字也只是给了穆空青所做的文章。
他的诗赋还是被周秀才一脚踢去了“匠气”那篮里头去。
这日正逢穆空青旬休,按前些日子的习惯说,穆空青是当埋头研究诗赋的。
但他今日却罕见地牵出了乌云。
连和穆空青一同去牵马的周勤都道:“你也好些日子没曾出去过了,亏得你能坐得住。”
穆空青却是扬眉一笑:“今日可不同。老师说得对,诗赋一道最看心境,我也该出去开阔开阔心境了。”
周勤却不信他这说辞:“我瞧你先前那模样,整日里见到朵花儿都要硬扯上两句酸诗,不是也过了挺久的。先前你怎的不去开阔开阔?”
还能是为什么,就是跟自己拧上了,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呗。
平日里练练骑射,也能算是劳逸结合。
但只要一出了大门,便总觉得自己是在耽搁功课。
眼下虽到了七月里也未见暴雨,周秀才也屡次宽慰他道,只要他能安稳考完,院试必定能过,但穆空青心里惦记着小三元的位子。
他总觉得拿不到小三元,就白瞎了前两次的好成绩,于是便一头扎进了学海中不肯出来,谁拉都不好使的那种。
今日若非得了李家被判的消息,穆空青也未必能得这般开朗的心境。
他等了许久,也猜了许久的结果,终是在这天尘埃落定。
这样的好心情,即便是穆空青收到了沈墨的邀约,也没能打破。
不错,今日出行,除了是因着李家的事有了个结果之外,也是因着沈墨向他递来了邀约。
沈墨约他于今日在清溪县城相会,穆空青先前还有些意兴阑珊,可现下看来,沈墨怕是早已知道了消息。
知他今日旬休,也知李家之事,必定会在今日之前有个结果。
李家这事儿牵扯到清溪县令,现下出了判罚,清溪县城中必定会张贴告示。
便是为了去看那告示一眼,穆空青都是要往清溪县城去一趟的。
横竖都要往县城去,再加上先前沈墨几次出言相帮,便是知他必有所图,穆空青也不至于连见上一面都不敢。
只是,若是沈墨此次与他相见还有旁的打算,穆空青也只能道一声抱歉了。
先前同秦家搅合在一起那是误打误撞,也是无奈之举。
后头他可不准备再掺和进这些争端里头去。
穆空青转道和孙氏说了一声后,便同周勤一道上了路。
不过,这世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穆空青刚刚还在心底念着须得稍加防备的人,转头就和他在城门口碰上了。
城门口布告栏前站着的,那锦衣玉带仪态不凡,一看便知是大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不是沈墨是谁?
第48章 一个孩子
穆空青本次来县城, 主要就是为了瞧一瞧告示。
哪怕他其实并不大想见沈墨,但也没有到要避着沈墨走的程度。
于是穆空青也没多犹豫,一拉缰绳便朝那人群聚集处去。
穆空青倒是没有往里挤。
他目力极佳, 便是在人群外围, 也能借着坐在马背上的高度看清里头的告示。
“……官商勾结, 私营铁器, 罪犯不赦,夷三族……”
夷三族。
穆空青的手指不自觉蜷紧。
夷三族, 大皇子可真狠啊。
按大炎律令来说,私营铁器罪同谋逆,若无里同外族,便定满门抄斩之罪。
满门抄斩与夷族不同。
满门抄斩主杀成年男子, 七岁以下稚童及九十以上老人不杀,妻女没为官奴,且祸不及出嫁女。
清溪县令一家他不清楚, 可李家是有不满七岁的稚童的。
若只定满门抄斩之刑, 难保李家孙辈日后不会再来一出“伸冤”戏码。
唯有夷尽父、子、孙三族,才是直接斩草除根的做法。
“未曾料到你我竟有这般缘分。”
穆空青刚看完告示, 沈墨便注意到了人群之外的两人, 并主动走了过来,笑盈盈地同穆空青搭话。
穆空青闻声望去,见是沈墨,也下马同人见礼:“沈兄安好。”
沈墨回了一礼, 又冲一旁招了招手。
穆空青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小厮牵着两匹马,正向他们这儿走来,想必应的沈墨带的随从。
穆空青待人走到近前了, 方才问道:“不知沈兄今日相邀,是为何事?”
沈墨却是哈哈一笑,坦言道:“我若说自个儿是被夺了案首之位,心中有些不服,这才想私下会会穆兄,穆兄又当如何?”
穆空青却不欲同他打这些弯弯绕:“沈兄心中不服,却还是屡次出言相帮,这份胸襟叫空青钦佩。”
沈墨的话头被挡了也不恼,反倒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久闻清溪县外有一碧秀清溪,曾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在此流连,清溪县也因此得名。此处人多嘈杂,不知穆兄可愿同在下共赏清溪,闲话一二?”
清溪县外有条清溪不假,但也就是曾有几个不得志的落第学子曾吟过几句诗罢了。
沈墨说这话,也就是随意寻个由头。
穆空青横竖无事,身边还有周勤同行,便也应了下来。
若是沈墨当真有所图,只要穆空青不接招,那沈墨说破了天去也是无用功。
四人齐齐上马,向城外缓行。
沈墨便当真如他所言一般,一路只是闲谈,半句都未曾提起过与他身后之人相关之事。
穆空青本就是为散心,沈墨不提,他也乐得装傻,索性也随着沈墨乱扯。
清溪县城郊的景色谈不上有多宜人,只是林间清凉,有微风传林而过,抚去七月的燥热,叫人不自觉便放松下来。
沈墨不愧是大家子弟,虽未必曾行万里路,但各类杂书地志却是读过不少,有意与人相谈时,怎么都不会冷场。
穆空青便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人搭话,目之所及却是从前未曾见过的山间野趣。
从前穆家村四周亦有山林,可那山林于穆空青而言,多是危险丛生之地,他从前还需为生计烦忧,自然也未曾以纯然欣赏的角度去看什么风景。
后来他到了镇上,更是一刻都未曾放松过,再多或瑰丽或清雅的景色,都只能从旁人的笔下看到,自己却只是叹两句,并纯然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向往。
旁人写诗作赋,皆是有感而发。
而他写诗作赋,皆是当做任务。
若是写什么排遣类的诗句,这样的烦闷心情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