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他都想问问穆空青是不是给了考官什么好处,这才让他混到了现在。
穆空青冷笑:“我填没填完,等发案不就知晓了。只是不知我若是过了,这位兄台可会为自己口出恶言而躬身致歉了。”
那锦衣学子旁的都不在意,唯独听到“躬身致歉”四个字,叫他整个人都激愤了起来。
“向你一个黄口小儿躬身致歉?你也不怕折了寿数!”锦衣学子闹出的动静不小,他身后已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闻声跟了过来,面色不善地盯着穆空青与周勤二人。
穆空青也不是真想要他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说那话不过是激他一激罢了。
正如这学子所说,他虽考不过府试,可到底也学了这么多年,过个县试应当不成问题。
若是这人过了县试,那之后再去考府试时,两人难免又要遇上。
穆空青也不想被他像个臭虫似得黏上,索性借这个机会将麻烦解决了去。
“说得也是。”穆空青道:“你这般年纪,怕是孩子都同我差不多大了。”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为难你。”
穆空青对着即将张贴出榜单的地方一指:“若我考中了,那今后你再见到我,便需得闭口不言、绕道而行。若我没中,我便站在那龙门前向你行礼致歉。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这些日子发团案,都是周勤来看的成绩。
他心里清楚,只要穆空青第四场将卷子好生交上去了,就必不可能落榜的。
因此,周勤也是半点都不担心,直接提了嗓子,又问了一句:“你这书生,先前那般言之凿凿,现下该别是怕了我家小少爷?”
看榜可是个体力活,这些文弱书生们哪里挤得进去。
现下能在前头等着的,不是考生的家人,便是书童家丁。
真正下场考试的考生,反倒多是聚在外围这片。
在场有人觉得穆空青下场太早不假,可瞧不惯这锦衣学子的人却似乎更多。
当下便有人开口道:“你不是成日里说旁人学问不扎实吗?现下来了个最不扎实的,你怎的还不敢应了?”
有了个带头的,旁人也没了顾虑。
一时间,连什么“别输给子侄辈”这样的话都有人说了出来。
那锦衣学子早被穆空青气得双目通红,再加上四周的人这么一撺掇,哪儿还顾得上那许多,想都没想便应下了。
穆空青连个顿都没打,直接向四周拱手道:“诸位可都听到了。今日在场之人皆是才俊,若是空青侥幸得中,一月之后免不得要同诸位在府城相见。届时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这位兄台再见空青,可是要绕道而行的。”
“好!”
“小兄弟有志气!”
“届时我等必当盯着这人!”
穆空青这话说得漂亮,在场学子哪个不想一月之后同人府城相见?
当下便有不少人出声应下了这个“见证”。
这头话音刚落,便听前头有人高呼:“放榜了!”
霎时间,什么热闹都叫人无心再看了。
无论是里头的身强力健的,还是外头文弱的,都一气儿地向着长案的方向挤去。
就连那锦衣学子也无心再同穆空青置气,一把将身后的家丁推进了人群里,口中还喝骂道:“你在这儿愣着作甚!还不快去看榜!”
只不多时,便听里头传来惊呼:“穆空青!案首叫穆空青!”
后又听有人问道:“穆空青是哪个?”
随后便是穆老二狂喜的声音:“是我儿!是我儿啊!我儿是案首!我儿得了县案首!”
第40章 一点疏忽
案首?
这倒是穆空青未曾想过的!
他只觉自己答得不会差, 却未想过能拿个案首。
现下往里头挤是挤不进去了,可想要出来却是容易一些。
穆老二一个做惯了农活的汉子,狂喜之下更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左推右搡地逆着人群便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往里挤, 唯独他一人要出来, 这番动作招眼极了, 更别提穆老二一边向外挤着,一边不住地高呼:“我儿考中了案首!”
当下便有人忍不住暗暗关注起了穆老二, 欲要瞧瞧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县案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穆空青怕他爹这么在人群中推来挤去得出事,忙拉着周勤就向穆老二的方向迎了过去。
待与穆老二当面,还未说出什么话来, 穆空青就被一把举了起来。
穆空青眼睁睁看着自己突然腾到半空,然后被他爹用一个羞耻的、彷如逗弄婴儿般姿势抱在怀中。
方才的喜悦全都被这一刻的羞赧掩盖,穆空青禁不住红了脸, 赶忙拍着穆老二的背, 在他耳边唤道:“爹,你快将我放下来呀!”
可穆老二这会儿已经叫惊喜冲昏了头, 满口念着:“我儿出息。”哪儿还听得见穆空青在说什么。
旁边有意要瞧瞧案首真容的人也惊呆了。
这个往常从未见过, 一朝便拿下案首的人,竟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自个儿只是来长长见识的孩子?
穆空青叫不动穆老二,只能无奈地由他抱着。
穆老二这个一贯老实到带着几分憨气的汉子, 此刻抱着儿子,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竟是有些红了眼眶。
直到周勤见盯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这才上前将穆空青从穆老二的怀中摘了出来, 温言劝道:“穆老哥,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穆老二方才也是一时高兴昏了头,待反应过来,立刻觉察到这般行事不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儿子的肩,又是止不住地夸。
而那锦衣学子,便已然呆愣了。
“不可能的……这定是假的!定是假的!”
他面上尽是不可置信,身旁那家丁看完榜回来,凑在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本该让他欣喜的消息,却在穆空青得了案首之后,叫他变得茫然。
一旁应是有人与他相熟,见他这副表情似是有些不忍,便上来拍了拍他的肩,好言劝慰到:“能得第十也不错了,府试多半是能过的,这不是你多年心愿吗?”
却没想到这话再一次戳了他的痛脚。
多年心愿!
穆空青拿了第一,他却只拿了第十,届时还须得同那小子同坐提堂号!
这叫他如何欣喜得起来?
穆空青只是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叫那锦衣学子如芒刺在背。
现下已有不少学子都知晓了成绩,也重新有了看热闹的心思。
这人考了这么多届,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今日道这个后辈心浮气躁,明日言那个同辈得志猖狂。
甚至在场有些年纪不大的考生,也曾被他冷嘲热讽过。
他们自个儿学问不精只能认了,可这人却自己踢到了铁板上,叫人当头对脸地给了一巴掌。
那他们哪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有一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少年满脸兴奋,看穆空青从人群中挤出来,便扬声唤道:“小兄弟!这儿呢!我们可都盯着他呢!”
那锦衣学子见穆空青竟当真向这儿走来了,恨不能将身旁那少年的嘴给活撕了!
穆空青往那边儿走,纯粹是因着那边儿是路口。
他可没那么多心思与这种人纠缠。
就连先前提出赌约,也不过是为了摆脱他罢了。
谁知道那锦衣学子的反应比穆空青想得都快。
穆空青还没说什么,他便阴沉着脸,直接带着家丁,推开了四周的人群,埋头快步离去,看都没敢往穆空青的方向看上一眼。
像是害怕稍慢一步,便要被人叫住一般。
那速度,当真已经是将落荒而逃写在了脸上,连遮掩都顾不上了。
他这般狼狈姿态,倒是惹得一旁的好事者们一阵哄笑。
过后又有人同穆空青搭话:“小兄弟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他当年也是少年下场,意气风发。谁成想考了十多年,年年府试都过不得。如今他儿子都已入学了,自个儿却还在考县试,心里头难免不痛快。”
这话说得熟稔,若是那锦衣学子还在,定能认出是之前宽慰他的那人。
穆空青却不认得他,只道这人说话古怪。
他心里不痛快,难道便要旁人也与他一样不痛快吗?
只是比起同人在这儿磨牙根,穆空青现在更想回清水镇去,回去将这消息告知他娘亲与师父。
穆空青朝周围的好事者们微微一笑,做洒脱状:“我自是不在乎的。只希望那位兄台能记得我们的赌约,也记得这个教训,往后莫要再同我,或是同别的学子纠缠便是。”
说罢,又对着先前搭话那人道:“他自个儿都不痛快这许多年了,兄台若是他友人,不妨稍劝慰他些,日后莫要再祸祸旁人了。”
那人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
这群好事者中也有得中了的,当即便出声应道:“那是自然。今日之事,我等可都看着呢。他日后若是还要纠缠,那便当真是脸皮不要了。”
也有人欣赏穆空青这般不骄不躁的行事,欲要上前与他多聊两句。
可穆空青急着走,便假做没有听出众人口中的结交之意,露出了几分孩子气:“今日得了这样的喜讯,空青还欲先告知家人,此便先行离去了,还望诸位兄长见谅。”
便是有意与穆空青相交之人,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也不会没眼色地将人拦下。
穆空青顺畅地从人群中脱身,也不知有人在心中叹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这般想着,又觉心里头一阵酸涩。
人家一个孩子,都能得了案首了,当真是人不同命。
穆空青回家之前,还特意去了女医馆一趟。
可惜三个姐姐都跟着老医婆出诊去了,穆空青也只得留下一道口信,便要回清水镇上去。
孙氏在家等得心焦。
她总觉得自己一个妇人家,出现在考棚外会叫人闲话,所以连儿子科考放榜这样大事,她也非得要一个人在家等着。
这一早上的时间,孙氏称得上一句坐立难安,在院中不停地来回踱步,外头有点儿什么动静,她都要出门瞧上一眼,穆家小院的院门就那么一直开开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