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秋低头觑了他一眼,眉眼间那股子得意都要溢出来了,半点不心虚的伸开手臂,示意他给自己更衣。
皇帝给气笑了,狠狠剜她一眼,一把将他身上虚虚挂着、勉强蔽体的红色外裳扯下,单手递了条裤子过去,磨着牙道:“赶紧穿上,可别在我跟前晃了!”
芈秋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知道这时候不能真把人逼急了,兔子急了都咬人呢,何况是皇帝。
她嘿嘿笑了两声,接过那条裤子开始往腿上套,又在心里暗暗盘算今日之事是否有所疏忽。
先是大力削减外戚在朝中的势力,紧接着斩断后妃与前朝勾连的手臂,之后把最熟悉皇帝言行的起居郎除掉,最后再以办事不利、朕很失望为由把内侍监弄死,逐步将皇帝在内廷中所有的权柄架空,然后再将触角伸向外朝。
至于太后?
那就更简单了。
承恩公府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子弟起复,宫里淑妃也不得后位,他们心浮气躁之下,难免要入宫求见太后。
可太后娘娘是谁?
那是士林称颂、天下皆知的,古代贤后一般的人物,岂会与不知分寸、忤逆不敬的承恩公府沆瀣一气,威逼君上?
这么高洁傲岸的太后娘娘决计容得下这样不成器的母家,惊怒愧疚之下卧病安养,也是理所应当了。
人是不经念叨的,要不怎么会有说曹操曹操到这句话呢。
她裤子刚套到一半儿,就听外边内侍高声唱喏:“太后娘娘驾到——”
饶是芈秋,也被这一声给喊懵了几秒钟。
芈秋懵了,皇帝也懵了,只是他心里边始终绷着一根弦儿,这时候反应的更快,看一眼书房里这情状,只觉“轰”的一声,仿佛是有一座火山在自己脑海里爆炸了。
书桌上原本摆放整齐的奏疏乱得不成样子,那些个外衣绶带腰带玉佩一股脑堆在旁边,杜若离光着身子,裤子只穿到腿弯,露着两条毛腿,好一幅青天白日宣淫图……
被起居郎看见皇帝裸奔还能把起居郎干掉,可要是被太后看见这一幕——难道还能把太后干掉吗?!
皇帝的大脑空白了两秒钟,或许更久,谁知道呢。
然后他回过神来,以一种惊悚中蕴含着绝望的目光看着芈秋,抓起书桌上的衣服胡乱往她身上套,苍白又无助:“快,快点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芈秋七手八脚的把裤子提上,中衣没来得及穿,先把外袍披上了,这时候就听“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太后身后跟着六七个宫女内侍,雍容贵气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
非静止画面。
“……”
看清楚书房内的情状后,太后瞳孔地震,再一看那女人是谁,她额头青筋瞬间鼓得老高。
杜若离,又是你!
都没用太后说话,她身后的嬷嬷就赶忙把侍从们打发出去了,小步快速的出去,反手把门合上,退后十几步守在附近,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芈秋心里有点发虚,手搭在系了一半的腰带上,不知道是应该继续系好,还是应该先向太后请安。
她尚且如此,皇帝就更别说了,他甚至都记不起来上一次见到母后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是什么时候了。
芈秋梗着脖子没说话,还试探着把腰带系好了,皇帝更不敢吭声,眼睛盯地,瞥见自己掉在地上的外裳后,犹豫着是捡起来好还是当没看见继续装死。
几瞬之后,太后宕机的大脑终于恢复运转,双目如刀,直直的刺向皇帝,盛怒到声音打颤:“你,你这个下作的东西,居然如此淫乱无耻!青天白日便勾着皇帝在御书房里胡天胡地!”
皇帝:“……”
我不是,我没有!
我是个要脸的人,是杜若离不要脸!
他慌忙道:“母后,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儿臣解释——”
太后:“好,你解释吧。”
皇帝:“……”
啊这。
皇帝瞬间宕机了。
他求救般的看向芈秋。
芈秋跟世间任何一个无法在婆媳矛盾中发挥作用的废物男人一样,心虚的转过头去,若无其事道:“说啊,你不是要同母后解释吗。”
卧槽,杜若离你这个渣女你不是人!
皇帝憋了半天,硬是没想出来该怎么解释,局促的站在原地,满脸通红,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见状,便笑起来:“皇后不是说要解释给哀家听吗?哀家给了你说话的机会,你怎么不用啊?”
她猝然冷了脸,厉声道:“哀家从前虽不喜欢你,但念着你对皇帝一片真情,总也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可是现在你都干了些什么?!堂堂中宫,竟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勾栏手段,笼络着皇帝白日宣淫,你把皇帝的颜面放在何处?又把天家体统放在何处?!要不要哀家宣了起居郎过来,给你们记上这一笔?!”
皇帝一听起居郎三个字,就跟个被针扎了的气球似的,立马便虚了,瞬间痛哭流涕,痛改前非:“母后,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一时糊涂,儿臣错了,还请您给陛下留几分颜面吧!”
又呜咽道:“方才儿臣与陛下,真的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呵,”太后目光讥诮:“那皇后不妨告诉哀家,你们把侍从们都差走,两个人在书房里关门解衣,都做了些什么啊?”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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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什么都没干!
就是杜若离发疯,要用朕的身体裸奔,朕制止了她!
可这能往外说吗?
皇帝:“…………”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皇帝卑微的低下头,背起了这口大锅:“是儿臣,儿臣与陛下一时情不自禁……”
太后半点都不觉得意外,轻蔑的看着他,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不要脸的东西!”
皇帝:“……”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第16章
皇帝生来就是先帝嫡子,没几年又顺理成章的被册封为太子,前二十年活得那叫一个一帆风顺,从没挨过生活的毒打,直到他跟杜若离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交换了身体……
唉,往事不堪回首。
不提也罢。
今天闹了这么一场,没能把杜若离镇住也就罢了,反而挨了亲娘一通骂,行吧行吧,皇帝苦中作乐的想——好歹这一回没挨打。
他耷拉着头,躺平任嘲。
太后见状倒也没再说什么,冷冷觑了他半晌,终于道:“哀家今日来此,原是有事要同皇帝商量,现下一看,倒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芈秋一副羞愧不已的样子:“是儿臣太过孟浪……”
相较于面对皇帝时的愤怒与不屑,此时太后脸上便要平添上几分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的叹了声“你啊”,复又正色道:“宣室殿乃是天子居所,帝后感情再好,皇后也没有在这儿久居的道理,今日便叫杜氏搬回椒房殿去吧。”
芈秋听得心念微动,却不做声,目露担忧,看向皇帝。
太后也将目光转向皇帝,只是相较于同芈秋言语时的情状,语气便要冷肃许多:“皇帝既有心抬举你,你就好生接着,哀家已经传了懿旨,明日起恢复六宫请安,皇后也是时候该担起中宫的责任了。”
皇帝脸色顿变,满心不愿。
这等紧要关头,他怎么能回椒房殿?
那岂不是把杜若离一个人留在了宣室殿?
他不在这儿守着,谁知道这头没了缰绳的野马会跑到哪片草原去!
虽然本来就拴不住,但这会儿好歹还能盯着他在哪儿啊!
更别说椒房殿跟宣室殿离得那么远,后妃未经传召,又不得擅往……
皇帝是有苦难言,意欲张口推拒,可太后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说完之后霍然起身:“此事哀家已经决定,无需再议!还有,皇后——”
皇帝后知后觉的起身:“儿臣在。”
太后目光里带着十成十的不满与冷漠:“把宫规和《女诫》一起抄上十遍,静静心吧!”
皇帝心如那个死灰:“……儿臣遵命。”
……
这一日,宫墙之内风起云涌。
先是礼部侍郎串通了诸多外戚上表弹劾皇后,紧接着就是皇帝龙颜大怒,雷霆手段将这伙人处置掉,随后内侍监持皇帝手令,彻底清查后妃与前朝勾结一事。
这位内侍监从前做惯了好人,各宫或多或少都有所孝敬,他也乐得松一松手,谋些好处,只是这一回皇帝铁了心整治此事,他如何敢吃拿卡要,徇私枉法,真正是做到了铁面无私,甭管是膳房还是花房的、出自琼华殿还是寿康宫,但凡牵涉其中的,一律逮起来送进掖庭,谁出面说情都不好使。
后妃们这几日屡经变故,倒没人敢在这时候往外跳,尤其是见内侍监从寿康宫提走了几个内侍而太后却始终不置一词时,更是噤若寒蝉,严厉约束宫中侍从,等闲不肯出宫闲逛。
如此冷酷的清缴之下,宫中仆婢五失其二,后妃们及前朝外戚损失惨重,从此被拘束在后宫之中,轻易不得与外朝串通消息,另有外戚因此获罪去职,无需赘言。
这场风暴究竟会持续多久?
还有多少高门会牵涉其中?
偌大的长安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而宣室殿内一名起居郎不慎落水而死的消息,就像是一颗石子落入水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帝悻悻的收拾了那一点不多的行李,对着杜若离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满心忧愁的乘坐轿辇回了椒房殿。
明日六宫前去问安,他也须得有所准备。
芈秋立在层层台阶之上,目送皇后轿辇远去,放眼望去,但见碧空如洗,一望无际。
她唇角几不可见的翘起一点弧度。
内侍监领命办事去了,近来怕不得闲,芈秋随意转过眼去,冲侍从在后的一个小内侍招了招手:“你叫什么来着?”
那小内侍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珠黑亮,看着就有些聪明气,冷不丁得到皇帝看重,又惊又喜,近前来扑通一声跪下,毕恭毕敬道:“奴婢名叫吉春。”
芈秋问过是哪两个字之后,便叫他再近前几步,低声道:“内侍监不在这儿,你替朕去办件差。今日上朝时听见徐太傅咳嗽了几声,朕心里便有些忧虑,记得库里边有云贵总督新献的川贝枇杷露,你取两瓶给太傅送去,悄悄的,勿要惊动旁人。”
吉春先拍了一句马屁:“陛下圣恩关怀,料想太傅用不了几日便要康复的。”
又应声说:“奴婢保管把事情给您办好。”